第六章 烈妇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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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撤离后的第二天，大掌柜、强娃、杀猪李、老持客都来到了将军寨。赵寨主引着他们拜访了各猎户，又领着他们观看了将军寨防御设施。

    将军寨位于半山腰，背山面西。寨门为巨石砌筑，高三丈，宽一丈。门外左侧竖立一花岗岩条石，上刻清朝雍正年间下沅县知县宁致远亲笔柳书：将军寨。寨门两侧为哨房。哨房两边伸展的寨墙顺地势呈弧形，与寨后山体相连。寨墙为复墙，靠外高一丈，靠里只有六尺高，以便守墙猎民立足观望、防守。进寨后，是八丈宽、十八丈长的练武场。练武场东边依山开凿三孔窑洞，中窑是议事洞，北窑是居住洞，南窑是武器洞。练武场两侧是猎户居住区，凉泉在南区，温泉在北区。多年来虽有土匪觊觎，却不能得手。

    不到十天，皂角岭村来到将军寨要求参加部队的就有一百六十多人。头前人把十八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叫到议事洞，劝他们回去。已经五十六岁的柴庭柱老汉瞪着血红的眼睛，可着嗓子叫嚷：“你们咋这么看不起人！五十年前，我跟着爹娘讨饭，是皂角岭收留了我们。现在皂角岭遭了难，我能袖手旁观吗？你们让我在亲戚家里呆着，我呆得住吗？”老持客劝道：“柴哥，你儿子留下就行了，你年纪大啦，回去吧！”“怎么，你嫌我年纪大啦，不中用啦！”柴老汉急得脸红脖子粗，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咚跑到练武场上，双手将一百斤重的石礅举到头顶，但毕竟年龄大了，老年难说少年勇，双臂颤抖着，双腿趔趄着，战战兢兢走向议事洞，旁边人想扶一扶他，老汉怒喝道：“起开！”刚进洞，就撑不住了，石礅摔到脚下，差点没砸住脚，大口小口地喘气：“你看我行不行？”

    大掌柜正熬煎说服不了老倔巴柴庭柱，玉凤领着十来个闺女媳妇闯进来了，一片声地叫着，部队为甚不要女的？玉凤见老倔巴噘着嘴、大掌柜板着脸，便抓着大掌柜的手，一边摇摆着一边笑着说：“好我来大掌柜，好我来叔，你老糊涂了吧？你没听说过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杨排风当先锋吗？”说着，又把青兰拉过来：“地堰根的那两个鬼子，就是我跟青兰用剪子戳死的！你看我们女人行不行？”大掌柜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又问青兰：“你也要参加部队？”青兰梗着脖子说：“大伯，我一家人都被鬼子杀了，这深仇大恨我非报不行！你不要劝我啦，你把我撵不走！”

    正说着，二柱过来了。玉凤嘡嘡嘡跑过去，拿捏着杨排风的架势，用蒲剧道白腔调说：“杨元帅在上，打鬼子先锋杨排风前来觐见！”惹得围观的将军寨男男女女哈哈哈大笑，皂角岭的女人这么泼势，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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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皂角岭的队伍成立了，叫作“下沅县皂角岭抗日游击队”。吴二柱为队长，大掌柜、吴强娃、杀猪李、老持客为副队长。下辖三个小队，第一小队队长吴世锁，第二小队队长吴志刚，第三小队队长柴根换。共有队员八十五人，约占全村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游击队用了三天时间，在将军寨东北方向二里处，开凿了七孔窑洞，作为部队营盘。

    要尽快打造长矛大刀之类武器。下沅县，只有县城的铁匠铺能揽这活，可县城日本鬼子控制得那么严，根本不行。大掌柜说：“河南老家理清村，是有名的铁匠村。日本鬼子还没有过黄河，咱就到老家去打。”老持客摇了摇头：“河南老家三四百里地来，太远啦！”赵寨主正好在旁边听见了，便说：“吴先祖逃难，是从河南SMX过黄河，走的尽是大道，绕了一大圈，就远多啦。如果从元泰县柳树湾渡口过河，斜插到安定县，就只有一百多里地。”大掌柜与杀猪李分别从家谱里找出当年从河南老家逃难来的十家吴姓、四家李姓的名字，抄出来揣到怀里，带了一锭元宝，领着三个年轻人，前往柳树湾渡口乘船。

    六天后，太阳刚冒红，大掌柜一行五人回来了，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稚气未退的孩子。大家都扛着用粗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兵器，那孩子只背了个小布袋，胖嘟嘟的圆脸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珠子。大掌柜刚放下包裹，就指着壮年汉子和那个孩子对二柱说：“这两位是河南老家吴、李两姓族长的大公子，大家先认一下亲吧！”

    认亲仪式在刚开辟的部队营盘举行。指挥部窑洞前摆了一长排从猎户家里抬来的桌子，九十个碗里满溢的白酒反射着红彤彤的太阳光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喜鹊唧唧喳喳在头顶盘旋。

    先是吴姓认亲。大掌柜把那个胖嘟嘟的圆脸孩童请到中间的桌子前，说：“这位是老家吴族长的大公子，吴族长病了不能来。论辈分，大公子比我长两辈。”说着，便向大公子响响亮亮叫道：“爷爷，孙子给你行礼了！”说罢，就作揖，作罢揖就下跪。大公子一见满头白发银须飘拂的老爷爷给自己下跪，慌得脸红脖乍，急着说：“不敢，不敢！俺比你小多哩，俺给您叫爷爷，俺给你磕头！”说着，双腿扑通一下同时落地，也向大掌柜下跪了，弄得大掌柜哭笑不得，虔诚地对吴大公子说：“爷爷，咱这是认亲来，就得按辈分行礼，哪能乱了辈分？”大公子说：“你不起来，俺也不起来！”大掌柜说：“你先起来，受我一拜后，我再起来。”大公子死活就是不起来。这个场面惹得下边的年轻人想笑又不敢笑，有的紧咬着嘴唇强忍着笑，有的忍不住了就蹲下身子偷偷笑，杨玉凤双手捂着嘴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二柱着急了，双手从背后插进大公子胳肘窝里，把大公子提溜起来，大公子双腿悬空乱扑腾却挨不着地，大掌柜趁空赶紧行了一个跪拜礼。大掌柜行罢认亲礼后，大公子羞羞答答地与在场的孙子重孙、孙女重孙女、孙媳妇重孙媳妇都行了认亲礼。最后大家干了认亲酒。

    李姓族人开始认亲。杀猪李在皂角岭李姓中辈分最高。杀猪李将那个壮年汉子请到桌前，壮年汉子对李姓族人说：“俺叫李浩远，族长父亲大人年高体弱不能来，让俺代他认亲。”又指着杀猪李说：“李叔比俺长一辈。”说着就向杀猪李作揖，磕头。杀猪李只得别别扭扭地受了跪拜礼。接着，李浩远向李姓的各位族人行了认亲礼，同大家喝了认亲酒。

    吴、李两姓认亲后，大掌柜对大家说：“最后，理清村和皂角岭的吴、李两姓，共同与皂角岭的周、柴两姓喝一杯大团圆酒！”四姓族人一起欢欢喜喜地喝了大团圆酒。

    二柱让大公子给大家讲几句话，大公子小圆脸窘得像红柿子，结结巴巴地说：“俺，俺不知说、说啥哩，俺、俺不说啦，不说啦……”却从怀里掏出皂角岭打造兵器给的元宝，递给二柱：“俺爹和李族长说，不要你们的钱！”二柱说：“这哪能行！哪里有买货不给钱的理？”大公子非要给，二柱就是不收。李浩远对大家说：“理清村吴、李两姓各家都说，当年你们在理清村没法子生活了，才来到皂角岭，你们走后，土地房屋都留给了理清村，那要值多少钱？是皂角岭救了咱两姓族人，皂角岭对两姓族人有大恩大德。皂角岭的难也是理清村的难。打几件兵器费一点力气，要什么钱？哪有自家人收自家人钱的道理！收了你们的钱，还有什么家族情分？”

    杀猪李见李浩远非常虔诚的样子，便对二柱说：“队长，咱再不要推辞了！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啦。”

    从河南老家背来的武器，各人挑选自己称手的，由自己向将军寨猎户们拜师学艺。用不着动员，恶魔的嘴脸、带血的刺刀、乡亲的鲜血、新垒的坟头、不共戴天的仇恨，便是惊心动魄的动员。挺起长矛，凶恶的鬼子便在眼前出现，挥起大刀，便看到鬼子狰狞的嘴脸，长矛向鬼子们的胸膛刺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长矛大刀的呼呼风声和着阵阵松涛在山林中回响，武功在滚滚流淌的汗水中提升。练吧，练吧，下死劲地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