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天涯角落

    我可能是一个较浅的潜意识里比较忧郁、悲观或者浪漫的人，反正这几样东西站在一起，都长得差不多。

    所以，每一次旅行开始之前，甚至最早应该可以追溯到刚得知旅行的消息的时候，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感觉没有快乐，或者局限在旅行一事上，没有相关的快乐是会长久的。细想一下，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没有旅行是长久的，所以，旅行带来的快乐也不会长久。当旅行结束，快乐也会从顶点回落，渐渐消失在日常平淡的生活之中。而我就是那种提前为这整个过成而感到哀伤和无奈的人。

    至于回忆，给人带来的感觉也是有好有坏的。另外，别抬杠说什么人生的旅途，这边就只是在说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再回到出发的地方的行程。

    唯一例外的，大概是梦中的旅程。

    ……

    ……

    梦境里，在一个冷得好像随时都会下雪的元旦午后，我走上一座小小的山坡，刚好看到隐藏在小山坡后的一座小小的港口小镇，是那种不一会儿便能确确实实地数得出有多少间房屋的那种小镇。港口远处的海面上有一片nongnong的雾气还在徘徊着不愿散去，但更远更高处的云层中已经透出的星星点点的SilverLining。

    休息片刻后，我们一行四人挤回小车里，沿着空无一人的双线干道，一直向山坡下的小镇奔去。

    这个叫John’oGroats，确实存在于世界某个角落的港口小市集，就在天涯海角旁边几十公里的地方，其实它自己也是某个天涯海角。只是因为在港口再北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小的海岛，所以给人一种陆地再延伸出去的假象。

    元旦日的小镇，大街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整个北欧都有着圣诞新年连假的气氛，所以人们要不就是回了乡，要不就是出去旅行。在这种山旮旯什么都没有也没事干的地方，人们当然就是出去旅行了。即使这小镇本身平时就是一个旅游景点。

    总之，我们来到小镇码头旁边的小广场，平时街道两边卖纪念品的摊档和商铺，此刻就只有一档在摆卖。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喇嘛一边转着手携带式经筒，一边吆喝着卖一些从来没见过的法器。我们几个已经闲得和坐车坐得胆疼的人，马上围了上去，即使那些法器都标着天价，但我们还是觉得只是山寨货，卻又实在是没理由不在此时此刻此地买一个作留念。于是，不久之后，便跟那个喇嘛讨价还价到面红耳赤。

    谁知那个喇嘛不但蛮横无理，一定是还会点功夫和催眠术，趁我们一个不留神，或令我们一个不留神，便抢走了我们的钱包，瞬间钻进了之前一点也没留意的停在旁边的透明小Moco里，绝尘而去。我们也马上冲进小车里，紧追不放！那个喇嘛逃啊逃，一直逃到了日月山口的一间小喇嘛寺里，穿过小寺庙里竟然可以行车的山道，冲向了小寺旁边天涯海角的巨型灯塔。最终，小Moco在灯塔下的迷官里走投无路，煞停在悬崖边上。喇嘛慌忙下车的时候，在一块黑冰上滑倒。我们追过去看的时候，经筒已经摔得粉碎，而喇嘛也已经被困在了黑冰之中，用恐怖的神态大喊求救着，但我这边除了他在冰底敲打厚厚冰层的闷响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这很明显不能说是一趟愉快的旅程，那明明是我跟已经几乎失联了的三个大学同学的圣诞北欧之旅，夹杂着日后的一趟青藏之旅的还算快乐的难忘经历，但却被搅和成绝对生死未卜、意犹未尽的，虽然从自身第一视角出发，但却有压倒性的旁观者感觉的晦涩元宇宙片段。

    ……

    ……

    正当我在心中哀悼梦中旅行的分结离束（没打错），现实中又不想加重伟大的清洁工的负担，也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的那种恶劣的心情的时候，强大的意志力终于不得不发挥了作用，令我们这次旅途的起始，最终还是以计程车先到酒店登记入住和放下多余的重量而告一段落。

    我们预约的酒店，就在荣駅和白川公园中间的地方，叫作佳兰，是一间中等廉价的商务连锁酒店。这种麻雀虽小但五脏具全，又干净又便宜的酒店，反而是日后我跟妳再来岛国的时候喜欢住的地方。根据我的经验，就算是东京的五星级酒店，除非是上等的房间，否则也是小得可怜，甚至比偏远一些的城镇的这种商务酒店的普通房间更小。

    在房间打点了急务之后，我们也少有的没有懒在房间里，而是马不停蹄地趁日落之前赶到酒店附近嘉年华的心中地带。当然，少不了一出门口两个街区之后先冲进地下城避光。

    走了不多久，我们便按着嘉年华的小册子，在荣的其中一个出口走出地面。按介绍，走出地面之后，是一条叫大津通的南北向主要街道，也是嘉年华花车巡游的必经之路。现在下午四点多一点走出去的话，刚好是巡游的中后段。

    在差不多走出地面的时候，就已经渐渐听到了人声、鼓声、叫声和断断续续的和歌声。果然，一出地铁站，就马上遭遇了驻足街边观看巡游的人海。好在地方大人少，即使是人海也填不满。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个不小的空隙，还是阴影位置，发现有一小团十几位小朋友，可能是玩累了吧，竟然坐马路边上一边说笑着，一边看着巡游，只有几个大人站在他们身后，外人可能不好意思站过去吧，所以感觉人墙突然缺了一块似的。无论如何，我拥着妳站在了他们旁边，视野非常良好。放眼望去，整条双向六线行车的路都被封了起来，就只有望不到头尾的巡游队伍，由北向南缓慢地行进着。

    刚经过我们身边的，是一辆差不多中型货车大小，被装饰城以红白为主调的神社祭坛样子的花车。祭坛上有两位身穿和服，化着大白脸艺妓妆，好像从源氏物语里走出来的妇人，应该是吧，不停地跟路两旁的观众挥着手。花车前后大概二三十米的范围，是数十排每排十人，身穿简单白色法被，扎着白色头巾，脚穿好像是白色草履，腰挂白底红边的小太鼓，一边跳着简单的和舞，一边敲着简单的鼓点，一边唱着和歌的各种年纪的女性。

    这队感觉祥和的队伍走过之后，便是例牌的古代士兵队阵。队阵也是由好几十排，但每排只有六各士兵组成。这些士兵的装束以红黑为主调，戴着尖顶的斗笠，穿着简单但光鲜的黑色皮铠，背后插着一面旗幡，写着战国名将的名字。他们隔排拿着长枪或长刀，倒是没有跳舞唱歌，只是静静地簇拥着一辆被装饰成城堡的花车缓缓地走着。这座城堡花车，有一条楼梯几乎直落地面，但花车上一个人也没有。正当我们望向兵阵的后面，寻找花车的主角的时候，突然武士三人组完全无视整齐的游行队伍，从尾部的兵阵里胡乱冲了过来。

    这三个武士身穿明显是贵族玩艺的全套华丽铠甲，一个主黑色，一个主红色，一个主白色。三个人都挥舞着应该是没开锋但足以以假乱真的武士刀，背后各插着像翅膀似的两面旗幡，旗幡上写的是他们的角色名，毫不意外的，一位是织田信长，一位是丰臣秀吉，另一位当然就是德川家康。这三位猛将，分三路冲到小朋友面前，也就几乎是我们的面前，但对着嬉嬉哈哈的小朋友们大吼了两声，吓了他们一跳，然后他们自己也嬉嬉哈哈了起来，还拉起了几位大胆的小朋友，走进兵阵里游玩和拍照。

    “没事没事！”那三傻冲过来大吼的时候，也吓了妳，还有我一跳，我感觉到妳在我怀中颤了一下，于是连忙紧抱了妳一下，然后抚着妳的后背安慰着妳。

    “还记得吗？”我试着转移妳的视线：“信长、秀吉和家康，就是岛国几百年前所谓战国时期的大哥，这三个人好像都是在这名古屋或附近出世的呢。”

    “唉，Hon，这三个大哥真没形象呢！整天自己冲出来打打杀杀地吓人。”我感觉到妳噘着嘴不满地说。

    “这就是他们的形象啊，深入民心的一代英雄或枭雄。信长是几乎被神话了的人物，说是穿越者也不为过，他在那个时代，就代表着由蒙昧时代走向近代的探险家和先驱。秀吉是信长的徒弟和接班人，大概可以说是复辟不成的那类野心家。而家康呢，为战国划下句号，统一了岛国，带来了和平，但又回归了庸俗。那段历史真的很有趣呢！”我说着说着，好像变成了自言自语。

    “呵……”妳打了个哈欠：“Hon，我们走吧，附近应该有个美食区的，嘻嘻……”

    于是，我们拖着手，离开了身后三雄与小朋友们快乐的战场，按着小册子的地图，走向应该是在东南方希望广场公园的美食区。当然实际上，在一个几乎是以南北向和东西向整齐规划的大城市里，不会有一条直通东南的大街，所以我们又开始在楼群中左穿右插了起来。

    原本应该只是两三个街区之外的目的地，不知怎的，拐了三四个弯都不见踪影。而且，在楼群里走动的时候，反而时不时地望到应该是在东北方的头号地标：希望之塔。

    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是冬日平安之夜的夕阳夕下，好在我们已经找到了主干道久屋大通。虽然这条宽广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行车线的大道，中间和两边还有不只两三条的绿化带、公园和人行步道，几乎令作为游客的我们，即使只是执着地向着南方行进时，也有些丧失了方向感。

    更令人眼花撩乱的是，此刻的久屋大通，充满了嘉年华的火热气氛。到处挂着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横幅和巾幡，街道两旁和公园里，都是贩卖纪念品、小吃和小游戏的摊档和帐篷，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划出一个美食区来。而游客和穿着各式各样和服、浴衣、法被和不知名传统服装的工作人员，也许也是游客，则充斥在摊档和帐篷之间，让人每一步都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这些帐篷错落有致，有的连在一起，有的隐藏在角落。而每个帐篷或帐篷组之间，都有着充足的空间，每隔不远，还有一个真火火炬式的取暖处。

    好像只是顺着人群走了十分钟吧，突然在我们的右手边，出现了一排与众不同的帐篷。这些帐篷，每一个都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一看就看得出是中土的华亭风、大和的神社风、吉普赛的篷车风、印第安的图腾风、巫毒的阴暗风、南美的亡灵风、印度的神佛风……当然还有，尖帽披肩的哈里波特风……

    这个角落的入口有个应该是原本某个公园的拱形雕花石门，门上挂了块横幅，用日文和英文写着：占卜之森。

    虽然妳对这些东西有些排斥，但对比另外两条路的人山人海和前路未明，这边明显更加有趣，而且也似乎是能到达目的地的直路之一。于是，我拖着妳的手，自然地进入了这个天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