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好兄弟们

    我还是挺喜欢停车场的，即使有很多比我的小车名贵的小车，即使时租的车位都在很高很僻的地方，即使很可能停在离出口很远的地方，即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头的路，即使我第一次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在停车场刮花了小车……有停车场的地方还是比停在露天好一些，比找不到停车位的彷徨好很多，比被夹在中间上不到车出不了车好太多，比轻易被杂物刮花被新手撞到被偷被破坏就更不用说了。

    还有，即使小时候在黑暗的地下停车场迷了路，掉进另一个空间……

    小时候的停车场是新鲜的事物，路上车都没几辆的时候，旁边新建的大楼便有了地下两层的停车场。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物管啊，行车道路安全什么的概念（虽然现在也很薄弱），尤其是当很多人连车都没一辆的时候。而这个空无一车，只有角落里躲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的停车场，当然就变成了附近野孩子们的冒险乐园，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之前已经提过，是哪章已忘记了……总之提过，我是很乖的做完功课才变身野孩子的。所以，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做完功课也差不多天黑了，其他的野孩子们也有很多已经尽了兴，所以，能找到一起去探险的就更少。有一次，明明约好了的驴友迟迟未到，那时当然是没有手机的。于是，趁着还有一线日落的余晖，附近还有野孩子们的叫声，便大著胆子走进已经黑乎乎的停车场。那次好像也是第二次进去，第一次是白天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空空旷旷、灰灰土土的，毫无吸引力。但在晚上进去的话，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体验，能见度下降到接近零的时候，其它的感观就会变得极度敏感，肾上腺素飙高，脑神经劈里啪啦地乱撞着，也就是胡思乱想。而四周围的空间因为失距而变得无限扩大，所有的方向好像都没有尽头，而没有尽头的那么广阔的空间，当然就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黑暗之中的可能性。走在铺满沙土和杂物的地面上，就好像在时间和可能性的空间里跳跃着，就算摸到了墙，也没有一丝安全感，反而因为有墙的阻隔而觉得又不知道要绕到哪个地方。正当我挺肯定还在地下一层的时候，头上却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好像是在跟着我似的，我不动则脚步声不响，我动则……

    ……

    ……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吧……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啦……”朦胧之中，隐约听到德力尖细的声音完全不顾已经愤怒得准备离席的诡异气氛而兴奋地喷着口水，说着下环站的事情。

    “Hon桑？Hon桑？”当我正在停车场的黑暗中寻找着没有光的出口的时候，一个声音渐渐传进脑际。那好像是狄波拉的声音，嗯，对，我还没有答她的问题。

    “Hon！桑！”我觉得她声音充满了方向性，望向那个方向的时候，发觉她已经不知何时坐到沙发边上最近我的位置，伸出手握着我的手说：“你还好吗？怎么又走神了？”

    “噢，对不起，我走神了吗？哈哈……”我抽出手挠着后脑勺笑着说：“就一会儿吧。噢，嗯，我也不知道那个圣波拿文都拉怎么会被摆在那种地方，那好像是一所……”

    “咯咯……错！咯咯……不……”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我没走神，但失了神。

    “Hon桑？咦咦？怎么又走神了？”狄波拉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还能感觉她又握住了我的手，但却一时不能动弹，而另外一个声音却戛然而止消失无踪。德力和钉子头的声音也消失了。

    “喂！……怎么又走神了？”坐在最近我的斜对角的Masa叫道，有点酒精影响下的情绪高涨：“Hon桑这种走神虽然不是病，走起来真要命啊，哈哈哈……”诡异气氛感觉很挫败。

    “其实，我也遇过一次好兄弟的。是在宝岛的时候。”妳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什么波动，但我觉得是鼓足了十八分的精神之下说出口的。

    “噢？是吗？”赵桑很贴心地说：“很少听KW桑讲故事呢，要坐到中间我们认真听。”赵桑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赶走我身边的佐治，把妳拉过来按着坐在了我身边，还给妳披了张不知哪里找来的毛毯，然后向还在呆滞后遗状态下的我单了单眼。我觉得肯定确实好像应该有点不太对头，但心情瞬间变好很多。

    “用不用再倒点热水？”我见妳捧着同一杯咖啡一整晚好像也没怎么动过，于是说。

    “嗯。”妳点了点头。于是我微微俯起身把桌子上离我不远的热水壶拿了过来，把妳的杯子斟满，才发觉里面应该是茶。

    “嘭嘭！”德力在这时敲了两下桌子，不满地说：“喂Hon桑，动作快点儿，别碍着KW姐讲故事。”

    我瞥了一眼德力，心想你赶着去投胎啊。同時又放慢了一些动作，然后问大家：“对啊，KW桑要讲故事了，有没有人要冲水倒酒去厕所的就赶快，别走来走去地破坏气氛噢！”

    在我说完造成一阵小小的sao动之后，大家各自乖乖归位坐好，还不知道是谁把公共空间的灯都关了，只留下在远处厨房快到楼梯门口的灯。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拿了几根蜡烛出来，装模作样地点着了摆在了桌子上、电视上和两三个角落里。诡异气氛这才消了气，满意地又浮躺在了我们的上空。

    “嗯，”妳喝了口热茶，开始用国语夹杂英文讲：“是前两年我第一次去宝岛出差的时候，因为时间太赶，所以是坐夜班的飞机，到北市的酒店都已经一点多了。酒店前枱的那个服务生满脸歉意又满嘴对不起地跟我说只剩下走廊尽头靠楼梯的房间。我那个时候只想收拾一下睡觉，所以也没介意。于是，我拿了钥匙上楼来到房间门口，发现那是一扇包着打斜『井』字铁皮的大门，我还以为是什么设计，便没理会，开门进去了之后开灯，发现跟普通酒店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分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只不过，房间斜对面还有一扇应该是通往后楼梯的门，也是包着同样设计的铁皮，但装了两个门锁，外加一个比一般门栓大一些的铁门栓。唉，不管它了，我心想，把行李箱放在角落拿出一些必要的用品之后，就去了洗澡。在我淋浴的时候，灯闪了两次，我也没在意。但从浴室出来时，发现房间的电视自己打开了，静静地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其实我虽然记得好像没开过电视，但也记不太清楚了，所以就由得电视继续开着。然后我換了便服吹头，一边吹头的时候，把圆子笔和记事本拿出来，准备简单计划一下第二天的工作。怎知就在我快吹完头的时候，那支圆子笔，就在我眼前，慢慢地，一件件地，自己解体了……我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都没眨地盯着圆子笔彻底解体成五个零件。然后突然觉得风筒把头都吹疼了，便马上关上风筒。就在一切刚刚静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要怎么办的时候，那个后楼梯的门的门锁，轻轻的『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当我回头望过去的时候，看到两个锁已经打开，然后那个铁门栓也『吱吱叽叽』地自己打开了。最后，那个后楼梯门也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就在这时，我几乎本能地一手把记事本放在随身的包包里，再一个跨步抓起我已放在床边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再随便踩进靴子里，打开房门，夺门而出……我刚在电梯口穿好衣服鞋，电梯就到了，然后冲到大堂。在大堂回过魂来之后，前枱的那个夜班服务生已经在我面前不停地鞠躬道歉，说不会收房费和一定会把行李收拾妥当拿到我的住处之类的，我也没理他，马上订了另外一间贵三倍但确定有不是尾房房间的国际连锁五星酒店，等出租车来了之后就离开那间酒店了。后来我才知道住的那间酒店是很出名的好兄弟出没地，走廊尽头靠楼梯的尾房更是所有酒店最阴森的位置。而且那个大铁门……好吧，反正回想起来没有一件正常的事情，是我太不小心了吧……”

    这个故事我听妳讲过一次，只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但我向其他人覆述这个经典的故事没有一百次也有一千次。无论是现在听妳讲第二次，还是我每次向别人覆述的时候，这个故事都让我不停地起鸡皮疙瘩……但让人无可奈何，又在无奈之下证明我胆大包天的是，我在之后多年出差住酒店的经验之中，可不只十次八次地被安排住在走廊尽头靠楼梯的尾房，却也是鸿头大运地没出过任何事，回想起来自己也还真没多想这些事情，当然，某个特定的氛围之下，或者闲极无聊的瞬间，也是起过几次鸡皮疙瘩的。半空中的诡异气氛反了个大白眼。

    “对，而且去陌生的或者没人气的地方也要格外留神。”我紧握着妳桌子下面毛毯里的手接着妳的话茬说道：“就好像我大学前的暑假回老家渡假，老家的旧房子十年里也只是断断续续有亲戚短住过，我跟同学一行四人回老家玩的时候，老房子大概有三四年没人住了。我们一行四个人，都是习惯了航港以不夜城著称的喧嚣的年青人，虽然大家都是小时候生长在好像我老家旧城区那样的没有夜生活的地方，但第一天晚上还是过份过早的万籁具寂了，我们九点多玩牌的时候稍微大声了点，就马上有老街坊敲门投诉了。于是，我们也都只好再小声聊了一会之后，就早早洗洗睡了。那个时候我们分开三个房间睡，但我睡下之后，就渐渐开始耳呜，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这种安静的记忆早就在我脑海里消失殆尽了。所以，我，我相信其他人也是，都开始耳呜睡不着，开始无缘无故地胡思乱想，起鸡皮疙瘩。没过多久，我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最大的房间里，打好沙发和地铺，再尝试入睡。但即使是四个人一间房，也还是阻止不了那种陌生的排斥感强力地入侵我们的感观。最后，我们分享了这种共同的不安感之后，便索性开开灯，再继续小声吹水吹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才关灯睡着。可能始终是因为主人回归吧，这种强烈的不安感在第二天晚上就消失了。”

    正当其他人都还在回味妳的故事、打着激灵爆着鸡皮疙瘩或者大口大口地灌着酒精，但很明显没太留意我的补充的时候，一个声音问道：“KW桑，妳，那个经历是真的吗？真的好恐怖！我以后不敢住酒店的尾房了！”

    “嗯，妳不会想住的。”妳罕有地回了狄波拉话。

    “谢谢KW桑的忠告哦。”狄波拉笑着说道：“但有时候可能也没有选择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