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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点到即止

    “呼呼……呼……”我重重地喘着浊气。沿着一条被整修成渠道似的深入城区的小河,一直跑到河的入海口,再沿着过份人工化的海滩、防波堤和码头,跑到小山丘与岸边公路的分叉点之后,沿着小山丘跑回稍微显得乡村一些的小村外围的高速公路边,再继续跑下去,心无法旁骛地一边不断地把下个目标推前到十米之外,一边一骨脑儿地跑到终点。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可以熟练掌控,或者有足够意志力和恒心去调控呼吸的人。也可能,最坏的可能,可能是本身生理上的什么缺陷。但很遗憾,这个怀疑直到我弥留的时候,也没能找到答案。因为已经有更确实严重的缺陷承担了所有“不良好cao作”的罪名。

    我从不吸烟(当然不排除已经在小时候被老爸的二手烟炮打成重伤的可能性),也不怎么喝酒(虽然也有不多不少的过份恐怖的断片经历),而且还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种种原因而触碰到了某个专业级的体能巅峰。但,还就是无法掌控呼吸。

    回想起当年跑在绿茵河畔和海边的日子,那是一条叫作CCourse,就是“丙跑道”的路线,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日后会变得如此孱弱。

    当然,即使是在丙路线上痛快淋漓地狂奔的时候,也难免会有一种随时会心脏病发的觉悟。因为事实上,一般平均来说,每跑一次丙路线,我的心脏就会向我发出大约七次警告,以各种微妙的形式警告我,要是再继续下去的话,它就撑不下去了。而另一个事实,则是中学的时候,那个每天翻山越岭跑着马拉松上班下班的训导主任,突然就在某天的貌似快乐健康的山路上倒下了,也许忍受了一小会儿心脏崩坏的痛楚,也许就那么猝然而去了。没有人知道,只有飘浮在空中的那些眼神无情地注视着。

    所以,什么运动养生的,对于身体状况像过山车一样,而且还时不时地释放出这样那样奇怪讯息的我来说,没有半点说服力。我会,曾经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挑战体能的极限,就只是为了生存,生存在当时来说,就是找个好工作,把工作做好而已。

    为了绝对的责任感和面子,就算心脏好像已经发出了第八次警告,我依然固执地跑着,穿过人群、跑过在河里缓慢行进的拖船、跑过码头、山丘、乡村高尔夫具乐部……穿过放学的学生群、冲过高速公路的路口……为了责任和面子穿插在移动物中……直至身后同样重重的喘息声和“啪啪啪”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在起点和终点,当然其实是同一个地方,的附近,教练目送着我们离去,又神秘地隐现在乡村小路的某个转角。当我第一个跑回训练营的时候,他微笑着站在大门口,按下计时器,似乎还问怎么样之类的东西。我正汗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竟然还挤出了几个字敷衍了过去。

    公布成绩的时候,也就是我一辈子体能最好的巅峰,十公里跑三十八分钟。什么概念?以那个传说曾经当过某国特种兵教头的私人健身教练的训练强度表来说的话,是比海豹突击队入队合格低了半分。

    那个所谓什么领袖团队意志的大杂烩训练课程,让我和同学们在半年的时间里直冲人生健康指数的顶峰,虽然跟领袖团队没有半毛的关系,意志倒是被洗刷了。一时间人人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亢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被现实再陪训一次,才回归平凡的本性。

    然后,一眨眼,三十代之后体能直线下降、插水式。四十代之后缺陷增生,进入最后的直线冲刺。说是因为身体保养的不好吗?也肯定不能否认。说是完全没有注意而自暴自弃吗?也肯定不能承认。所以,反正,要来的就来了,之前的所有努力,似乎都是为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目的,或只是促成了某个副作用。真正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只专心努力漂亮地做到了,就能达成的。

    那个时候,妳在哪里?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虽然,还能触及,但已经越来越远,已经在开向越来越远的地方的慢慢行驶的小飞船上。就算偶尔还能下船相聚,但也还是要回到船上,渐行渐远。而我就算跑得多快,再怎么忽视心脏的警示,再怎么固执地穿过人群、山和海,也没办法追上那艘小飞船。

    ……

    ……

    在川崎的时候,是在我挑战巅峰的几年之前,但就当时的青春和体能来说,也有巅峰时期大概百分之七十的状态吧。再次回来之后,也没感觉有了什么特别的能力,跟平常一样。但对比之前濒死的状态来说,能跟平常一样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简直跟奇迹没什么两样。

    一回过神来的时候,川崎城开放祭已经差不多来到了尾声,主持口齿清晰但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之后,似乎是一边努力按捺着兴奋的心情,一边还是免不了有些激昂地介绍着最后的出场嘉宾,白兰地。

    在掌声雷动之间,与想像中稍微有些不同的白兰地隆重登场。他一身暗红色功夫装,深灰色封腰似乎隐藏了某种高科技,上身的肌rou把本应宽松的唐装撑得有些难受,脚下踩着一对深灰色仿布鞋款但却散发着未来感的高科技运动鞋。而他手中,紧握那把仿制但却百份百实用的青龙偃月刀。

    先前主持介绍的时候,已经提过白兰地师出米国某个咏春门派,我之前从没弄清楚过,这次也很遗憾地没听清楚。在我的认知里,恐怕也是大多数地道华人的认知里,那些无论在海外或国内跟着某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儿穿着功夫装似模似样儿地耍着架势的黄须绿眼们,大都只是“水鱼”〔注1〕,花多少钱先不说,反正就只能练个花拳绣腿,或者不伦不类的三脚猫功夫。还以为自己多么了解了中华文化,多么牛。

    不过,西方人在体质上的一些优势,倒是不太能否认的。只要稍微有系统地锻练一下,就能事半功倍,达到平均水准以上很高的程度。何况,这世上总有真心弘扬武术的好师父,也有天生异禀的天才徒弟,还可能有各种奇遇什么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踼到铁板。

    记忆中的白兰地,在自己会多少功夫这方面,虽然不算低调,但也不是太嚣张。至少当年他除了偶尔在传闻中参加文化交流之外,在学校从来没有恃强凌弱,甚至从来没有用过功夫。但在这个有点不同的时间轨道的现实里,终于可以见识到他到底有多少斤两了。

    白兰地提着大刀,稳稳地走到舞台中间,向台下的观众抱了个拳,稍微哈了个腰。掌声渐寂。

    “嘭”的一声,白兰地突然横刀立马,扎了个架势出来,原本没什么表情直勾勾望向观众的眼神,像变脸一样,变成固执的怒视望向正在咬着苹果的我。

    我的心脏给了我第一次的警示,那是由每分钟八十的悠游状态直达一百三十六的预警。可能每个人的危机意识和随之而来的本能反应都不同,而我的就是心跳不正常的加快。虽然很伤身,但却不容置疑的准。

    正当我的心跳突然加剧引致肌rou抵制那口即将咬下吞咽的苹果的时候,说迟那快,白兰地已经三步跨作两步,反身一个夹花,刀尖刚好劈落我面前半尺左右的地方。一阵刀风刮过,比当下微微的冷风更觉冰寒。

    大刀稍停片刻之后,白兰地用力一抖刀身,提刀向后一跳,在空中挫了个不错的圆圈,又“嘭”的一声稳稳重重地踩在了台中间。

    此时,白兰地再次用依然凶狠的眼神矃视我这边,嘴角微微上翘,看不太出是在笑还是什么。

    “咯咯……咯咯……”这个时候,从白兰地稍微翘起咧开的嘴角渗出了既不符合他的嘴形,又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我感觉到其他人好像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白兰地的表演,似乎听不到这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有点噁心的声音。

    我发觉我的呼息好像已经停止了一会儿,心跳还在向一百八十慢慢迈进,渐渐感觉到有一种缺氧的麻痺感在全身的皮肤上“吧哒吧哒”的跳跃着,傻傻地不知道兴奋个屁。

    “咯咯……我……会……咯咯……”那个从白兰地的位置发出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直接传达到我的意识里似的。因为,这声音响起的时候,白兰地已经开始了下一个动作,在不大的舞台里游动弹跳着。大刀在他手里,好像缨枪,甚至是一把长剑,一点也不费力似地划出不同的刀花。

    “我……会……咯咯……咯咯……”那个声音似乎很艰难地想表达什么,却又表达不出来似地,越听越让人堵得慌。

    呼吸不畅,心跳猛增,堵得慌的噁心声音,让我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模模糊糊的。“我天,不会就这么吓一吓就晕菜吧?”我心想。

    “嘿,伙计!呵呵……〔注2〕”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眼前模模糊糊的虚空中传了过来,不怎么靠谱儿。

    “咯咯……我……祢……咯咯……”另外一个声音好像在回应,搞得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跟谁说话了。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说不出话来。

    “嘿嘿……怎么还没学会说话啊?呵呵……”那个不靠谱的声音好像挺轻蔑地说。

    “咯咯……咯咯……”那个声音肯定是在想说什么,但却憋住了没说出来。

    “呵呵……那就别勉强出来别人的地盘儿捣乱了!”那个声音由轻蔑突变成威吓地喝道:“快滚!”

    “嘭!”的一声,我眼前的画面又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夜幕已至,满头大汗的白兰地单膝跪地,右手握的长刀刀柄重重地拄在了舞台上。

    与此同时,好像收到什么信号儿一样,川崎城的某几个地方,“嘭!嘭!嘭!”地放出了绚丽多彩的花火。掌声紧接着再次雷动。

    这时,我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右肩上,回头一看,是紧皱眉头的妳。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动弹自如,心跳也勉强恢复了正常,但也浑身湿透,大概脸色也不太好看,尤其是在夜里的花火和灯光之下。

    “咔嚓。”轻轻的一声,我把那口还没完全咬完的苹果咬了下来,然后一边嚼着,一边向妳挤了个肯定没那么好看的微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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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航港话,肥羊,傻逼,容易被骗又有钱的人。

    〔注2〕好像第一章就有人问这么多的“嘿,嘿嘿,伙计”是不是口头禅啊?“我天!”要是这样子还不能理解为口头禅的话,那我就只能掩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嗯……其实,所有您觉得是口头禅的,就应该都是口头禅,不用怀疑。先当着是,不是的时候再说,也没有什么损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