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胜负
第142章.胜负 此时,梁铮终于明白任平的真正用意。 这篇《会约》的主旨在强调简单节俭,而今日所摆宴席,为了彰显九五宫廷的底蕴,却极尽张扬,把所有能用的器物都摆上了。 过于铺张,反而适得其反,被指摘没有传承到洛阳耆英会的精髓。 当下不由额头冒汗: “《会约》说是如此,其实我看未必执行,这十三人都是当时举足轻重的文人重臣,平日定是奢侈惯了,怎会真的简素起来?” 这话一听就是强词夺理,全凭臆测。 众学者听得连连摇头,心想你未必就不知道这篇《会约》,大概是想在蒋氏父子显摆卖弄,才故意把宴席摆得如此奢华,结果被人抓到把柄。 有人当即就要出言反驳,被涂文孝摆摆手拦住,示意看向任平。 “第三个错漏,这里还缺两样东西。” “哪两样?” 蒋氏父子脱口问道 梁铮却微微冷笑:“大言不惭!两宋时的宴席器具百分之八十在这里,除了你那个哗众取宠的插山木架,我就不信你还能指出什么缺漏!” 任平也不生气,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样,食盒,就是古人用来饮宴携带的竹木器盒,也有保温之用,洛阳耆英会又不是在厅堂内室中举行,岂能没有这件东西?” 闻言,梁铮及蒋氏父子都是脸上变色,显然忘了这茬。 没等开口,任平又继续道: “第二样,別箸,这十三个桌案上的器物虽摆得丰盛之极,可是我仔细看了看,这东西好像一双都没有吧?” 別箸两个字,换做常人,多半不知什么意思。 可是在场中人不同,即便是蒋氏父子也知道这是古人专门用来布菜的筷子,也就是现在的公筷。 蒋瑞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大笑起来: “我当你要说什么稀罕东西,原来是这个?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之极!” “怎么?蒋总好像不以为意?” 任平淡淡道。 “当然,你当我笑什么?我笑你自以为博学多知,原来也是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之徒!” 蒋瑞顿了顿,冷冷道: “刚才早已经说了,洛阳耆英会是分餐制,所以才摆十三个桌案,既然如此,各人各吃各的,还要什么公筷?不是画蛇添足吗?” “任先生不知是从哪里看到这些古籍记载,便拿来卖弄,简直贻笑大方!” 本以为这番反驳足以反败为胜,蒋瑞说完不由又大笑起来。 可是转头一看,四下无人附和,除了蒋进文外,即便是梁铮也眉头紧皱,显然并不赞同。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涂文孝见他如此出丑,既觉好笑,又颇有不忍,不由摇摇头,看向任平: “任先生,你就给蒋总父子俩上上课吧?” 任平微微躬身:“诸位老师在此,怎轮到小子卖弄。” “无妨,我们所知的也未必就比你多,你只管说就是。” 任平这才点头答应,在涂文孝等人面前,他自然不敢夸口说上课,但对蒋氏父子,他自觉当个老师绰绰有余,正好借机彻底拆穿他们伪知识分子的面具! 当下嘴角微扬: “別箸在两宋时已有,和蒋总所说的公筷既有相似,又有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合餐制用公筷,分餐制用別箸,除此以外,还有别匙,类似于现在的公勺,和別箸是相配套的。” 蒋氏父子听得云里雾里,心想不都是为了讲究卫生吗?又有什么不同了? 任平也不理他们,继续道: “合餐制用公筷,便是八仙桌上摆一双,或几双,依人数不同,没有定例,分餐制用別箸,则是人手一双,也就是每人桌上两双筷子,一双布菜,一双进食,” “目的虽然都是饮食卫生,但对象又有不同,合餐制用公筷是在宾客之间,分餐制用別箸则是主仆之间。” “主仆?” “不错,难道蒋总不知道古代富贵人家饮宴后,余菜余饭要给下人用吗?历代帝王用膳后,也有将饭菜赏赐给王公贵族的惯例,这还是难得的恩荣。” 蒋瑞脑海中顿时跳出许多相关影视片段,只可惜从前从未多想。 “我不信!尊卑有别,上位之人岂会为了区区仆从而用两副筷子,还是在那种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 “狂妄无知!” 此时,刚刚那位脾气暴躁的学者又忍不住站起来,朗声道: “明代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余》有载:高宗在德寿,每进膳,必置匙箸两副,食前多品择其欲食者,以别箸取置一器,食之必尽……吴后问其故,曰:‘吾不欲以残食与官人食也’。” “这话的意思是,高宗在德寿宫用膳的时候,一定会准备两副筷子,自己想吃的菜就用別箸先取到一个盘子里,然后吃干净,” “吴皇后问为什么做,回答‘我不想让宫人们吃我剩下的饭’,因为如果只用一双筷子,便是真正的剩饭!” 蒋氏父子听得面面相觑,蒋进文仍不信,强辩道: “明代人写的书岂能记清宋朝的事?那个什么高宗又是谁?” “宋高宗赵构!” 暴躁学者瞪了他一眼: “就是那个建立南宋,一生偏居南隅,为了向金人求和避战,处死岳飞的赵构,这人做皇帝的历史评价不算高,但在节俭戒奢、体恤宫人方面却颇有好评,”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尚且如此,士大夫们争相效仿,用別箸厚待下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刚才这位任先生说你们的分餐制少了別箸,都是有史可查的,可不像你们,真的是贻笑大方!” 蒋氏父子狼狈不堪,眼看大局将定,对面的苏氏爷孙俩已忍不住要欢呼庆祝,一旁的梁铮忽然又抢过来。 “怎么?梁老师还有话说?” 涂文孝冷冷道。 “不错,按刚才葛老师说的,別箸记载起于南宋,而洛阳耆英会却是北宋年间,这不是张冠李戴吗?” “梁老师何必明知故问?两宋文化一脉相承,几乎不分先后,再说宋高宗用別箸只是史书其一记载,可没考证说是最早记载。” “就算如此,洛阳耆英会中可也没说过有什么別箸!” 众学者闻言都是暗怒,心想今日比较的本就是两宋餐饮文化,洛阳耆英会只是其一,却不是全部,岂能以偏概全? 再说所谓史书考证,也不可能详细到一场宴会上用了什么筷子勺子,许多都是推断,不然还要他们这些学者干什么,直接背书不就完了? 一旁许久未说话的何溯源也微微摇头: “史书上当然不可能记载这么细,但我们做学问的却是事无详略,越较真越好,洛阳耆英会作为两宋集会典范,用別箸是大概率事件,这点毋庸置疑。” “不错,旁的不说,单凭任先生能注意到这一点,就尤为难能可贵,学识高过一筹还有疑问吗?” 涂文孝也收起自己的平善之心,先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然后看向梁铮: “梁老师还有问题?没有的话,第三局结束,诸位老师,赞成任先生一方获胜的,请举手。” 话音一落,十几人齐刷刷举起手来。 梁铮一时犹豫不决,今日已是一败涂地,若就此罢手,怎么跟蒋氏父子交代?可若强行死撑,总不能真和这么多同校学者撕破脸。 “梁老师,不要不知好歹,以你的学识,难道还自以为胜过涂老师和何老师吗?你倒是摸着自己的良心,看哪方获胜!” 一声厉喝,梁铮终于颓然丧气,也缓缓把手举起。 蒋瑞大怒,自觉今日本已胜券在握,那个任平也就罢了,关键还有一人,那个年纪轻轻的学者,不知什么来历,几次三番在关键时刻捣乱,偏袒任平。 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涂老师,此人是什么来路?南大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年轻的副教授!” 说着指向何溯源。 涂文孝还未开口,一旁早已乐得眉开眼笑的苏明瀚插过话来: “蒋瑞,亏你也是在南陵各界混过几十年的,连进士何家的公子,南大何老师都不认识?” “什么!进士何家?” 一听这话,蒋瑞目瞪口呆,他再狂妄无知,这四个字总是听过的。 虽然不是同行,但南陵商界的人都说,若论商场,整个南陵自然以泰禾田家为尊,但若说学术教育界,无人能出进士何家之右。 且因影响力过大,其能量绝不仅限于学术界! 自己这到底是惹上什么人了? “何先生,在下冒昧……” “无妨,不知者不罪,” 何溯源涵养极好,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不过今日比试我和诸位老师都是秉公评判,绝无偏袒,这点我以个人名誉担保,还请蒋总明白。” “这个自然,不过蒋某还是不服。” “有什么不服的,洛阳耆英会确是千古流传,不过被你办的千疮百孔,说句画虎不成反类犬都不过,还有什么话说?” 一旁的童谏冷笑道。 蒋瑞怒极,瞪了他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以免自取其辱。 不留神间,苏明瀚向对面的任平使了个眼色,任平微微一愣,随即会意,也转头向童谏连使眼色。 童谏反应慢半拍,一时还不明所以,直到任平几乎要把脖子抻过去,才恍然大悟: “我倒忘了,蒋总,我们之前有个赌注,你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