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佛拉维欧和抱月池（上）（2）

    人面鸟留下的酒喝起来有熟悉的味道，像是姑苏酿，入口的那一瞬间，我仿佛要流下泪来。

    我把纸袋打开，里面全是烧饼，我啃一口饼，喝一口酒，坐在天台边上，看看下方的街道，又望望远处的灯火，默默从怀里取出那张皱巴巴的居民证，展开，目光落在住址那一栏——「京都路318号」。

    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斗兽场那我是回不去了，现在只有先找个地方安顿。

    想到这里，我填饱肚子后立刻起身，站在天台上朝四周张望，错落的楼房间，灯光通明的街道一条接着一条。我一一看过那些浮在半空的三维路牌，似是不太放心，又反方向扫了一遍，确定没有所谓的「京都路」后，便烦躁地挠了挠头，将没喝完的酒系在腰上，剩下的烧饼用衣服包好背上，匆匆地下了楼。

    街上有一家水族馆，我随意走了进去。躺椅上，一个耳朵呈鳍状的中年人缓缓抬头，透过低低的镜片打量我，见我遮着脸装束奇怪，便警惕地支起身。

    “请问，”我连忙礼貌道，“「京都路」在哪儿呀？”

    “就在这。”说话时，中年人的双下巴微微震动。

    我一怔：“就这条路？”

    “嗯。”

    “那，那「318号」呢”我追问。

    “左拐就到了。”

    “谢谢！”我大喜过望，深鞠一躬夺门而出。

    ……

    中年人复又躺下，将躺椅压得“吱呀呀”直响，嘴里却呢喃道：“这么嫩的小伙儿，就要安排去么？”

    ……

    路上，我又解下酒来喝了两口，望着街上通明灯火，三五行人，还有或忙碌或休闲的小店，几辆高科技锻造出的流线型车辆呼啸而过，扬起脸来，可以看见高高架起的环城快车道。提鼻子一闻，街角飘来刚出笼的rou包子的味道。

    “这座城，越来越乱了……”我想起人面鸟的话。是埋怨，还是叮嘱？不得不说，这座两极分化的城还是有市井气息在的，可是单凭我一人，又怎能成为拯救这座城的英雄呢？

    穿过纷扰的街道，辉煌的灯火，我停在目的地前，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栋更为纷扰更为辉煌的建筑……啊不，是宫殿！

    “宫殿一样的……浴堂？”我微微一怔，说白了，竟是个还原大唐风茂的澡堂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写有「抱月池」的竖牌匾，蓝底金字，其次便是满眼的直栏横槛——仰头望去，整座建筑巍峨耸立，由许多包厢一样的阁楼拼合而成，橘黄灯光透过一面面轻薄的竹帘，照在阁楼之间的红漆桥上，隐隐点亮了交错的立柱青瓦。桥边的空地和几个阳台上都种着桃树，茂盛的枝丫和粉色花瓣间系着复古丝带，帘后不断有人捧着东西上下楼，丝带轻轻颤动，隔着老远就可以听见浴池内人声喧哗。

    浴堂的门脸缩进十几米，以二楼的底部为顶，上悬清一色的复古灯笼，灯笼上用行书写着各种各样的汉字。外面有两个穿汉服的机械女侍负责迎宾，长相怪异的客人一个接一个，他们绕过我，在女侍的招待下走进浴堂。

    我就住这里？这个……或许是除了斗兽场之外，整个城最热闹的地方？想及此，我又后退两步，仔细地看了看浴堂旁的路牌，三维影像上的确标着「318号」。既然如此，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硬着头皮，扯开步子，在女侍们的躬身迎接下进了浴堂。

    浴堂内的布置更加奢华，墙壁上画有巨幅的古典山水，前台两旁的「池」字帘垂至地面，里面响起的广播似乎在一个很大很高的空间内回荡:“77号，药浴，请尽快安排。”话音落处，一个穿汉服的小狐妖捧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竹筐掀开帘子跑了进去，筐子里全是奇形怪状的草药。

    “这位小哥，请问您是……”前台站着另一只小狐妖，确实是狐狸的样子，尖嘴巴，长胡须，宽耳朵，和Angel的品种蛮像。

    “住店。”我淡淡道。

    “住……店？”小狐妖张大了嘴。

    “嗯。”我一脸理所当然，“这儿不是「京都路318号」么”

    “可这儿不是客栈。”

    “呃，那……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办法，只好取出居民证递给她。

    她一看之下，这才恍然大悟，抬起头眯眼道：“请把帽子摘一下！”

    我轻轻一拽，帽子和衣领全解了开来，这下我的脑袋完全暴露出来，我顺势甩了甩被压抑太久的乱发，重新望向小狐妖——“嗯……”小狐妖上下打量我一番，点了点头，转身跳下椅子，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套汉服举过头顶，想再跳上来递给我，可惜爪子上力气太小，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我来吧。”我主动走近她，俯下身接过衣物。她这才轻松地跃上椅子，尖声道：“这是工作服，以后你就在这里工作——花！”

    旁边留粉色短发的女孩站起身，望过来，她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袭上白下红的汉服，腰间系有一个挺大的粉色蝴蝶结，目光轻轻的，像不知道该看哪里——这就是「花」？“你来带这个新人熟悉一下工作。喂，莫……莫什么？算了，叫小莫吧！”小狐妖又转向我，“记住别偷懒，我们只为勤快的员工包住宿！”

    “是……是。”我连忙点头，跟着花去了。

    穿过包厢间的走廊，我们来到更衣室前，花在门口等着，我进去换好了衣服，把随身带来的物品全锁进储物柜里，临走前还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还别说，漆黑的汉服上绣着金色的波涛，倒也合适！

    出来之后，花又领我去了药材室，一路上又是拐弯又是上楼，总有披着浴袍的客人或是抱着竹筐的小狐妖与我们擦身而过，几个刚洗浴完的少女倚在桥边，用团扇半遮住面庞，偷笑着瞧我，弄得我脸颊发烫，只想快些离开。

    药材室里有个很大的柜子，分为许多小格，每个小格上都贴有标签，三架很高的梯子在柜子前缓缓移动，按照cao控者的要求停留在某一格。我和花各取一只空竹筐，爬上其中一架，花扭转扳手，不一会儿，梯子就停在了「艾叶」那格，花拉开格子，伸手进去抓了两大把撒进自己的竹筐，又拉开旁边的「红花」，抓了同样多的量撒在我这筐里。干完这一切后，不等我问什么，她便已经三步并两步地下了楼，我只好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了亮着石灯笼的后园。

    园子四面都有亮灯的窗户，我们从中间一条石头小径穿过。一开始没觉得异样，只感到周围忽地安静了，浴堂里的人声被门窗所隔，一下子小了许多，然而越靠近东南角那间屋子，我就越能闻到一股臭味，那臭味好像是从脏兮兮的泥沼里发出来的，熏得人头脑发晕，渐渐地，竟两腿发沉，昏昏欲睡起来……

    “哗啦！”

    我终于支撑不住，瘫倒了，竹筐落地，草药全撒出来。

    花转过身，见状一惊，连忙丢了竹筐跑过来，半蹲下来扶起我，从怀中取出一枚红果，自己先咬了一口，把咬下来的那一小块塞进我嘴里。

    “呃……”半梦半醒间，我只感到有东西滑进喉咙，本能地咽了下去，一时间觉得胃中清凉无比，脑子慢慢不晕乎了。

    我睁开眼，挣扎着坐起，唇齿间还留着淡淡的香甜。“我刚才怎么了？这……这是什么？”我望着蹲守在一边的花和她手中的红果，脱口问道。

    见我醒了，花长吁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本子，拿笔在上面写道：“相柳在那一间里沐浴，你是被他身上的气味给迷晕了。这里有些妖精的气味的确是人类无法适应的，不过没关系，我已喂你吃下扶桑树的果实，你现在不会受影响了。”

    “相柳……扶桑树……等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相柳」是传说中九头蛇身的妖怪，分泌出的毒液可化为沼泽，熏死靠近的任何生物；「扶桑树」则是传说中生长在汤谷中的大树，九个太阳常环绕其沐浴，这种树在现实中的原型就叫构树，叶似梧桐，果实像是赤色的梨子。也幸亏我一写小说的对这些颇有了解，不然还真弄不明白她在说……不，是写什么。

    “「抱月池」是专门给妖精泡澡的地方。”花写道。

    “明白了明白了，”我突然觉得头疼，便揉了揉太阳xue，“那个，你也是人类么？”

    “是。”写这个字，她几乎占了一整面。

    “为什么不说话呢……”

    “不会。”她重重写下两个字。

    “啊呃……”意识到自己冒犯到他人的我立刻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

    那之后，我和她一起默默地将草药捡回筐里，来到东南角的包厢前。花轻轻叩门，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咯咯咯”的声音，花打开门，那一瞬，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包厢内白雾缭绕，浴池内灰蒙蒙一片，一团深青色的影子盘距其中，看不清面貌……

    不管怎么说，「相柳」可是被称为「凶兽」的妖精啊！

    忽然，缠绕在池边假山上的那一段蛇身动了起来，一点点收紧，搅和着那部分浓雾渐渐散开，露出层叠鳞片上细密的反光。浴池上方，深青色的影子冉冉升起，一张佛陀铜脸面具穿过奶白色的雾霭靠近我们，缓缓显开乡，面具后连着蛇的身体，面具上原本该长头发的地方，长着八条弯曲扭摆的小青蛇。“嘶一嘶一嘶—”小蛇们吐着信，一挺一挺地向我凑近。

    花略一弯腰，算是行礼，我连忙有样学样，虽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那张始终挂着诡异笑容的佛陀面具似乎就是「相柳」的脸，面具对着我们点了点头，让到一边，我忙跟着花来到池边，将筐中草药一股脑倒下去，艾草啥的落进浓稠的池子里，一个接一个的焦黑气泡从池面上冒出，原本盘距的蛇身放松地舒展开来。

    结束后，我们刚转身，就与不知何时跟过来的「相柳」撞了个正着，佛陀面具恰好与我鼻尖对鼻尖，八条小蛇全部立在我的脸边——“啊啊啊！”我吓得丢了筐子瘫坐在地，挣扎着退至池边。「相柳」怔了半秒，重又转向花，花却从容一笑，伸出双手，「相柳」弓起脖颈，“哇！”地从面具嘴里吐出一团金币，花合掌接住，“叮叮当当…”几枚金币掉出来，滚了一会儿后，“咻”地变成煤灰。

    当下，「相柳」又游向我。明白怎么回事的我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朝他伸手，但是「相柳」仅仅是让八条小蛇闻了闻我，又看向花。

    “他也是人类。”花将写好字的那一页举起来。

    「相柳」这才像刚才那样“哇！”一声吐出许多金币，没想到太重了，我一个没接住，不少都撒在地上，统统成了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