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山神和花妖

    听完夏沐的描述，我们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刚来重庆的时候，前辈和夏沐一直偷偷把青灰养在酒店里，直到夏沐受吸血鬼的蛊惑，化为狼人，引起了酒店的注意，他们才连夜将青灰转移出去。丽晶酒店的后山上，有一座神庙，九十九级极陡的台阶从山脚下一直通往神庙，两旁种满樱花树，到了晚上，横在樱花树间的灯笼一排排亮起，为上山的访客照明。

    风儿吹过，黑夜中的彩色灯笼摇晃起来，宛如通天大道上翻涌的灯海。

    前辈和夏沐就在这一片落花与灯海中爬了半个晚上，凌晨时分到达了神庙，不曾想庙里头一片昏暗，除了一尊灰扑扑的，连里面供奉了什么都看不清的神龛，便是群无家的野狗，一个个骨瘦如柴，不是瞎了眼就是折了尾巴，它们一见到青灰，还以为是新奇玩意，凑上去要嗅它舔它。

    夏沐猛一龇牙，低吼出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狼的气息，野狗们先是一怔，随后便纷纷夹着尾巴跑开了。

    眼看着野狗们跑入庙宇深处，不见了踪影。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神龛后的黑暗中响起，于庙堂之上回荡：“狼的孩子，打扰老夫安睡，有何贵干呐？”

    “我们想请您看一看小狼的病！”前辈躬身一礼，谦卑道。

    “哈哈哈，看病？这小妞想让你为谁看病？”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呆子，哪来的小妞，那分明是个男孩！”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接道。

    前辈和夏沐尽皆怔了，不明白那里面哪来这么多会说人话的生物。

    “不管是男是女，总之细皮嫩rou的……真是让神看了都垂涎呢！”伴随着原先那个苍老的嗓音，一张巨大的狐狸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跟着长在同一个脖子上的，其他八个脑袋也咯咯坏笑着出现了。

    这些脑袋全是白狐的模样，无一例外都有着细长的眼睛，目光炯炯，张开嘴来，涎水已经抑制不住地从齿缝间渗出，流得老长。

    夏沐瞥见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獠牙，不由地伸手摸刀，护住前辈。

    “老不死的，还神仙呢，哪个神像你这般凶神恶煞？瞧瞧你，都吓到孩子了！”

    夏沐循声望去，见众多脑袋中，有一个瞎了左眼，细长的疤痕贯穿整个脸颊。方才用尖细嗓音说话的，就是它。

    “就是就是，我看晚上来许愿的俩姑娘，便是你吓跑的吧？”这个脑袋缺了一只耳朵，双眼眯在一起好像睁不开似的，说话声音甚是沙哑。

    “这俩小孩胆子还算大……嗯，那是个戏子吧？”这个脑袋是侧对夏沐和前辈的，乍看上去还算俊俏，鼻梁微微挺起，耳朵矜持地贴在颈侧，声音爽朗。

    夏沐一凛，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那个脑袋这才大笑着转过来，只见它的另外半边脸好像被人扒了皮一样，血rou模糊的，向外鼓起的眼球稍一转动，便会发出咯吱吱的黏响：“哈哈哈哈……我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啦！”

    话音落处，小狼青灰吓得哀叫起来，直往前辈怀里拱。

    突然，为首的白狐脑袋咆哮起来：“吵死了！”

    紧跟着，庙堂之上一片震颤——九头巨狐缓缓起身，伸直四肢，舒展脚爪，它每动弹一下，年久失修的立柱上面便会增加裂纹，石灰倏倏地往下落，一阵接着一阵。待它终于从趴卧变为站立，整座庙宇几乎都被它的躯体塞满。

    “老夫是山神，永远都是！尽管人们会害怕老夫的外形，但他们无法否认，老夫才是真正守护这里的神！他们每日祭拜的……不过是老夫为让他们不受惊吓，用幻像造出的神龛罢了！！！”年迈白狐张大了嘴，上唇挑起，露出獠牙，苍老而愤懑的吼声在破败的庙宇中回荡。此时此刻，庙宇入口已经被巨狐那九条尾巴挡得结结实实，夏沐和前辈环顾四周，这才意识他们已无处可逃。

    几声呜咽传来，竟是刚才那些被吓跑的野狗，它们吃力地从九尾间挤出，来到夏沐和前辈所站的空地之上，夹着尾巴，望向被封闭的出口，连声哀嚎，好像巨狐当真要吃掉它们。

    “老夫每夜避护它们，而它们却恐惧老夫……”苍老白狐喃喃自语，眼神凄楚地盯着瑟瑟发抖的野狗们，忽然，其中一条野狗忍不住尿了，澄黄的液体顺着后腿不断滴嗒。九头狐终于将它的尾巴挪开，为野狗们让出一条狭窄通道，野狗们迅速窜出去，几秒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庙外，彩灯摇晃，樱花茂盛，瞎了一只眼的白狐脑袋探出庙来，嘴里叼着刚才吓尿的野狗，浑身打颤的野狗被放在地上，一时还没缓过劲来，白狐脑袋已悄然退回。

    “轮到你了，小妞！”尖细的声音兴奋道。

    “啊……”

    破庙内，前辈冷不防被一条蓬松的狐尾圈起，举高了送到九个脑袋近前，九个脑袋无一不是垂涎三尺，jian笑连连，缺了半张脸的还伸出舌头，用力舔过他纤细的脖颈，前辈悚然一缩，惊得涨红了脸。

    “是咬死了再吃呢，还是……”未等缺了耳朵的那个说完，夏沐已然抽刀在手，暴跳而起，不料刚跃至半空，便给一尾巴抽在背上，剧痛之下，刀脱了手，他自己也被圈了起来，两腿悬空。

    “咣当！”一声，长刀落地，留在下面助威的青灰见状，当即傻了眼，重又缩成一团，惊恐地望着他们。

    “不许碰前辈！不许碰！”夏沐拼命扭动、挣扎，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辈不断躲避凑上来的细长狐嘴，但无论转向哪一边，等待着他的，都是锋利的獠牙和带倒刺的舌头。

    “留下来陪我们呗？”

    “是啊，和神仙在一起，多逍遥呀！”

    “躲什么嘛……”

    “你老看他干什么？他是你情人么？”

    “哈哈哈哈，喂，你小子也别哭啊！现在可不兴苦命鸳鸯这一套了！”靠近胸前的那个脑袋看向夏沐，用妩媚的声音狂笑道。

    “为什么，为什么……”夏沐紧咬下唇，急得都快哭了，只瞥得眼角通红，“为什么不能变身？！”

    “这位可是山神，异能什么的，在他的领域范围之内——是无法释展的吧？”前辈终于抬起眼，淡淡道，说话时，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涎水，每一寸皮肤都湿漉漉的，“我说你们，舔够了么？那么想吃我的话，就不用忍耐了，把青灰的病治好，放小夏走，我就留下来。”

    “不行！前辈决不能留下来！”夏沐怒吼，一对狼耳高高翘起，两颗獠牙愈加森冷，“你们敢吃前辈，我就杀了你们！”

    “呵呵呵……老夫都一大把年纪了，想吃人的话，白天来许愿的漂亮妞多的是，随便挑一个就能解馋，”为首的白狐脑袋苦笑，“你放心，老夫舍不得吃他，不过让他和那些野狗一样，与老夫作个伴儿罢了！”

    说完，九头狐并没有放开他二人的意思，只是径自向前，低头嗅了嗅狼崽蜷曲的小身体，青灰立刻吓僵在那里。

    这其间，庙堂之上鸦雀无声，只剩下或细或粗的喘息声，还有一种闷雷般的心跳声。

    良久，那老狐首皱眉道：“这孩子中了蛊毒，已病入骨髓，非老夫之力能治。”

    “我就知道！你这个假神仙，快放了前辈！”夏沐脱口而出，两腿乱蹬，“放开我！放开前辈！”

    “小夏！”前辈厉声道。

    夏沐一怔，这才不再叫嚷。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前辈这才转向老狐首，恭敬道，“你们刚刚……实际上是为了吸去我身上的阴气吧？如果这一招对我管用，为什么不给小狼试试呢？”

    “被看出来了么？也好，算老夫的好意没有白费，毕竟世上难得有能看见老夫真身的美人儿，”老狐首笑道，全没了先前的凶戾之色，“只是，老夫的唾液虽能缓解你的痛苦，却不能……”

    “好的，我知道了。恕晚生眼拙，这时才反应过来……晚生，谢过山神大人了！”前辈真心谢道，只觉得周身血液都通畅起来，一吐一息都舒爽无比。

    “不能什么？前辈，你为什么不让他说完？他若有真本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讲！”夏沐不服气，打断道。

    “小夏，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么？”前辈肃然道。

    “我们，是来求见山神的……”夏沐垂下头，咬牙道。

    这时，九头狐已经将前辈轻轻放下。

    “请也放下他吧！”前辈脚一沾地，便恳求道。

    “哼，万一这小子又提刀砍我们怎么办？”半张脸的那个脑袋问。

    为首的老狐不理它，缓缓将夏沐放在地上。

    夏沐一站稳，便俯身拾刀，上前一步，横刀护住前辈。

    “快说，”夏沐冷冷道，“如何才能救小狼？”

    话音刚落，庙外吹来一阵风，夹杂着粉色花瓣，飘飞而来。一时间，阴云散开，明朗的月光透过扬起的纱帘，洒入庙内，照亮了二人和九头狐，还有神龛内那尊端坐不动的狐神雕像。

    那是一只秀气的狐狸，腰肢纤细，九尾翘起，好像盛开的莲花。可是，神像只有一个脑袋。

    “可以的话，把小狼留下吧。我和妖精们谈一谈，”老狐首说话时，那些樱花瓣一直环绕在它身边，似在仔细聆听，“说不定，妖精们有能力救这孩子。”

    “妖精？”夏沐警惕，“你可是山神，妖精能比你厉害？”

    “我老了，妖精们可都正值壮年。”老狐凝望庙外那两行樱花，夜晚，它们总是开得比白天更加茂盛，张扬。

    “看见那些樱花树没有？那全是这一带死去妖精的魂魄滋养而成的，妖精死后被葬在这里，久而久之，这里的樱花树就沾染够了妖气，成了花妖。花妖法力强，就是脾气古怪，毕竟吸纳了各种各样的魂魄。”缺了一只耳朵的那个脑袋沙哑道。

    夏沐还想说什么，见前辈一言不发，便住了口。

    “其实这座庙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人们只顾来许愿，却从不注意山神和庙也在一天天衰老，你们现在看到的破庙，才是这座庙的真实模样，是我们山神自己在用身体支撑这座庙！”一只眼睛的脑袋尖声道。

    “为了不知好歹的人类，为了让他们继续相信美好，心怀善意，”只剩半张脸的脑袋将它完好的那一面侧过来，正对二人，“白天，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我们山神用幻术制造出的庙，那个庙干净，明亮，坚固。到了深夜，山神入睡，幻术便自行解除，这破庙就只有野狗愿意来歇脚。来路上的灯，不过是花妖们为了给迷路的妖精和人指引方向而点燃的，实质上便是鬼火。”

    “其实，来这里许愿的人，他们的愿望有很多就是我们山神和花妖合力实现的。”另一个脑袋媚声道，“不管怎么古怪，花妖和其他妖精一样，内心深处都是善良的。她们和山神一同守护这片土地，彼此甚是默契，若是山神的孩子，她们一定会鼎力相助。”

    又一阵风吹过，庙外繁盛的樱花在明月和彩灯的映照下，沙沙作响。

    ……

    “所以，你们把青灰留给了山神和花妖？”

    时间回到当下，我听完后，急问。

    “是的。”前辈点头。

    “可在不久前，我们发现青灰自己找回来了。”夏沐沉吟道，“我看青灰比以前活泼了，胃口也好了，以为他会就此好转，没想到他却日渐消瘦，终于，终于……”

    说到这里，他隐隐颤抖，攥紧了拳，显然正在咬牙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那座山神庙现在怎样了？”药蓠问。

    “不知道。”前辈摇头。

    “山神庙么……”山鬼忽然抬首，肯定道，“那问题很可能出在山神和花妖身上。山神知道自己已经年迈，便将青灰的生命与年轻花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定下契约，由花妖为青灰续命，一旦花妖死去，青灰便要夭折。”

    “你的意思是说，花妖她们……出了事？”前辈立刻明白了。

    山鬼点头。

    我看了看窗外的落霞，正欲提议要不大家一起去庙宇看看，门口就传来脚步声，三个女孩的笑声风一样飘进屋。

    “回来啦!”枭北辰牵着Angel走进来，峙跟在后面，一直傻笑。最后进屋的，是枭哥和如胜姐。

    见我们五个围坐一圈，表情凝重，大家旋即收敛了神色。

    “夏沐你，你别难过了，我们都会帮你的……”北辰犹豫片刻，还是来到夏沐身边，将手中的花束递过去，那是一捧小河边随处可见的洁白野花，有着金黄的花蕊。

    夏沐接过野花：“谢谢你。”

    说罢，他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门外，将花束放在了小坟包前，风儿吹过，白色的花瓣纷纷扬起，掩映着坟前刻有歪斜文字的木板：“青灰，在天堂也要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