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忆（上）
林小沐身体一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个声音仿佛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不可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肯定不是这样的。” “可是，那不着调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像呢？” “小沐，回头看一下就能确定是不是了。可是……万一不是他的话，那得多失望啊！” 小沐踟蹰着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听着那个声音与老板说话。 这时，外面似乎又有人进来了。三人坐到了一起，开始吃东西。 “叁尺，你吃慢点！”一个女人的声音喊破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叁尺！！！”林小沐身体一震，眼圈瞬间湿润了。 叁尺，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八年前，第一次听到老师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还觉得颇为老土。三尺？应该是和铁柱、八斤、二郎、五福这种名字同属一个水平的。 那个男孩就站在讲台上，老师说他因为家里有事，晚来几天报到。 还是个初一小女生的林小沐，抬头看去，却意外地发现，这个俗气名字的主人是个长相很文静的小男生。穿着一件颜色泛白，却洗得很干净的蓝色短袖衬衫。 初一的女生通常身高要比男生高一点，章叁尺被安排坐在了林小沐前一排偏右的位子上。 他很好学，下课时间也不同其他男生一起出去疯跑，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看书。好几次，林小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在看初三的书。 学校午餐是统一的三菜一汤，每学期360元。他从来不与其他同学扎堆，一个人默默吃完饭回教室继续看书，显得格格不入。林小沐总觉得他有心事，成天愁眉不展的。 放学时间，学生们总是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离开校园。一个月后的某天傍晚，落单的男孩被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堵在了离学校不远的小巷里。 “小孩，你知不知道这一片是谁罩的？”领头那人提着条木棍对他说。 “我没钱！”他冷冷地看着眼前高他一头的男人。 “嘿，冯哥，他胡说。”一个小弟插嘴道：“我昨天在废品收购站看到他卖了500块钱。” “哟，看不出来，捡垃圾还捡出个小富翁呢！”那冯哥将木棍在手里敲得邦邦响。 “你们这帮混蛋最好别惹我。”男孩依然冷冷地说道。 “妈的。”冯哥显然失去了耐心，挥舞木棍命令道：“揍他！” 一群人冲了上去，拳打脚踢。男孩抱头忍受，但当一个小弟伸手到他裤兜的时候，男孩一拳直接挥在了他的面门。 那冯哥举着木棍当头劈下，男孩一缩身体，用头狠狠地顶在他腹部。冯哥一声痛呼，坐倒在地上，口中干呕不止。 几个小弟看见男孩露出反常的凶悍眼神，都吓得不敢上前。更重要的是他手里那根铁钎，泛着隐隐的寒光。 他们也只是街上混的小地痞，自知比这身手灵活的小孩高不到哪里去。 男孩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返身到巷中垃圾堆前，手法熟稔地将那铁钎扎在化肥袋口上，一把背到身后，坦然地走出了小巷。 这一切，被小巷对面无意路过的林小沐看了个正着。她震惊于男孩与平常截然相反的表现，认定他是与那些地痞有什么牵扯的坏学生。在往后一段时间里，她都尽量绕着他走。 男孩还是一个人默默地上学、看书、吃饭。林小沐发现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男孩仍会留在教室里看书。对此她嗤之以鼻，认定都是装的。那凶悍的眼神、嚣张的态度，以及可以打倒成年人的身手，绝对不是一个每天只知读书的学生会有的表现。 林小沐将她那晚看见的事情告诉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姐妹，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捡垃圾的事情瞬间在学校里流传开来。 起初，大家并没有对此有何看法，但在几个调皮学生的添油加醋和意见带领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都对他表示了鄙夷和嫌弃。 流言甚嚣尘上，后来还说他捡垃圾捡到了一个女孩，卖给了废品站的刘老六。一时间，他成了学校里的臭狗屎，好学生唯恐避之不及，坏学生纷纷都要来踩上一脚。 男孩对这些流言，并没表现出过多的反应，依旧过着他单调的生活。只是，那件蓝色衬衫不再那么干净，头发也不再整洁。 随后，章叁尺父母双亡的消息也在校园里不胫而走。 偏见总是伴随不幸而来，谣言总是能够自圆其说。不幸居然成为了谣言的佐证。 从那之后，男孩开始只上半天课，在学校领完午饭，就消失不见了。 但说来令人费解，期末考试，他的成绩遥遥领先，比全年级第二整整高出了30多分。 那段时间，同学们都认为他堕落了，林小沐却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好几次鼓起勇气偷偷跟他离开了学校。 发现他每天将午饭带回家，喂他卧床的meimei吃完，再帮她换药换纱布。那小女孩竟然没有双腿，每次换药，哭得撕心裂肺，换下来的纱布血迹斑斑。偶尔家里有个大人帮忙做饭，换药，应该是好心的邻居，工作间隙抽空来帮忙的。 做完这一切，男孩就骑自行车赶去5公里外的电子城，在一个商家修理电脑。下班后，他会熟练地拿出一个袋子，在城里各处游荡，碰到垃圾桶，就是一顿翻找。偶尔捡到一两件价值高的东西，他也会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纯真笑容，手舞足蹈地庆幸一番。 男孩性格好像变得开朗了一点，上午在学校露面的时候，也开始与人打招呼了。虽然他的身上越来越脏，偶尔还会带些小伤，但意外地比以前受欢迎了。林小沐也常常能在cao场上看见他与其他同学打闹，偶尔经过男厕所的时候，还会听见他讲些不着调的笑话。 林小沐与他的接触是从一天傍晚开始的。 电子城二楼的过道里，叁尺与人在讲电话。 挂完电话，男孩一个人蹲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林小沐藏在门后，听他说到什么狗哥、生意，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真的堕落了！ 他现在的处境，跟我有没有关系？ 绝对有！要不是我多嘴说破他的事，让他在全校抬不起头来，他可能就不至于破罐子破摔了！ 心里的负罪感，让这花季少女痛苦不堪。她摸了摸口袋，鼓起勇气，从藏身的门背后走了出来。 叁尺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过了半晌才笑道：“林小沐，你来电子城买东西吗？” 林小沐冲上前抓住他胳膊，还未开口，就先哭了出来。 “叁尺，你刚才打电话，我都听到了。而且我跟了你好几天了，你的事我都知道。” 叁尺心中一突，一道锋利的眼神将林小沐吓了一跳。 “你……你不要这样盯着我，我没有恶意。”说着将口袋里的钱都给翻了出来，一把塞到了叁尺怀里。 叁尺低头看了看，两张百元纸币，几张其他面值的，还有一把硬币，加起来有三百多。 他狐疑地问道：“什么意思？” 林小沐懦懦地开口道：“我……我知道你需要钱，但是，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那些事了。我……我会帮你的。” 叁尺呆了，随后一脸讥讽地问道：“哦？你要怎么帮我？” 林小沐眼睛一亮，看他似乎有意悔改，便如数家珍道：“我有一万多压岁钱，每个月我父母还会给我八百零花钱。偶尔我爷爷也会给我零花钱，再向外婆要一些。一个月起码有一千五，我留三百，其他都给你！” 叁尺惊讶：“卧槽，还是个小富婆啊！” 林小沐兴奋地点头。 “所以，你答应我吧。不要再干那种事了。” 叁尺翻着白眼。 “咋地，你想包养我啊？” 林小沐不懂什么叫包养，大概就是像她父母养育她一样，给她钱吧。所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叁尺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去，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还挺野啊！” “滚一边去，小爷我没空和你扮家家！” 林小沐不知他为何又反口了，不甘地跟在他身后。 叁尺回身举手欲打，将她吓得惊叫一声。 “滚不滚？再不走，我可揍你啊！” 林小沐镇定下来，从他眼中可以确定，他是在虚张声势，便梗了梗脖子，一副不把你拽回正道誓不罢休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