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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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力地挣扎之后,宋之悌的一双眼睛渐渐鼓了出来,像是两颗布满了红色细纹的鸡卵石。 他至死都在对命运感到愤怒、不甘,一生经营,坐拥着天下盛名的陆浑山庄,谁成想到头来连棺材都没有。 刁丙继续掐了好一会儿才松手,手臂上的肌rou在太过用力之后涨得通红。 他感到稍微轻松了些,一个压在他头上、高高在上的权贵死了。 因为宋之悌活着之时,大堂上所有人说话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呼……呼…….” 刁丙深深呼吸着血腥的气味,转头看去,走廊上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沾湿了一件一件华服。 更远处,还有奴仆在尖叫,但聚在大堂上问话的主家都杀光了。 一、二、三……五十七…... 数到这里,刁庚走来,道:“阿兄你不干活,数啥呢? 刁丙目光看去,见刁庚拿了一块绢丝手帕在擦血,擦完就丢在血泊里,他有些心疼,但没说什么。 记住网址 姜亥也走了过来,盘腿在地上坐着,道:“绑我。” 刁庚问道:“我们把你绑在这走了,你不会被杀了吧? “小瞧我?就怕你绑不紧。”姜亥嚣张地咧了咧嘴。 胡来水打扮成了一个宋家奴仆的模样走来,道:“没事,我替阿兄守着。” “要你多嘴。”姜亥道,“还有你们,先别急着拿东西,等我家郎君处理好了,自会给你们一场大富贵。” “好。” 刁丙看了看,见血要流过来了,只把宋之悌那身华丽的衣剥下来,也不在意那上面的血迹斑斑,将它折好收进包裹里。 一双靴子也被他褪下,挂在腰间。 “我说,你挂着这靴子干嘛?穿上啊。” 刁丙道:“平常穿惯了草鞋,需要的时候再穿这靴子。” 姜亥问道:“什么是需要的时候?” 刁庚打包了许多糕点,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道:“阿兄都收了好几双了,我就没见他穿过。” “留着有用,等儿女大了穿也行。” 众人哄笑了几声,刁丙问道:“接下来去哪?” “你们先去弄晴别业找樊牢,去了之后你就喊“帅头,我算看出来了,宋勉、高尚借我们的手杀宋家’呢!” 刁丙道:“怕我喊得不像。” “我来。”刁庚道,“我懂这是啥意思了……..” 县署,宋勉正指着薛白怒叱道:“薛白!你做出这等事来,还想有好下场吗?!” 他平素温文尔雅,此时却是方寸大乱。 阅岩亭内金杯共饮,弄晴别业里约好相互扶携,一转眼薛白就杀了他全家,这就是其人承诺的会助他继承陆浑山庄? 这念头一闪而过,宋勉莫名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现在,似乎真的可以得家业了。 但很快他就被自己吓到了,他自认为是好人,教书育人,风雅温和,怎能做此不合时宜之想? 更不可能与一个狼子野心的灭门仇人合作。 “少尹,血洗陆浑山庄之幕后主使必是薛白,恳请少尹为宋家作主啊!还有,骊山刺驾案一定也与他有关.….” “此事太可疑了。”吕令皓及时开口,“我了解偃师县,县内绝无山贼,必是有人指使杀手假扮山贼杀入陆浑山庄,薛县尉确实可疑。” 面对这些指责,薛白并不争辩,竟像是在默认此事,又不公开承认。 他在长安之时曾一次次被指责、一次次艰难地自证清白。但这里是偃师县,是他的地盘。 主一县之地,他不需要对人作出解释。 这便是官威。 “隐田匿户案明日再审。”薛白再次拍响惊堂木,朗声道:“山贼入境,谨慎起见,百姓各自归家,锁好门窗,待县署平定贼寇,本县尉保证必不使任何一个小民遭殃。” 此时再让百姓散去,结果已与方才完全不同。 他们看了一整天,一度以为县尉拿隐田匿户之事没办法,但最后的这个消息改变了他们的预期。 他们其实并不关心幕后主使,只要符合期待,哪怕是巧合也可以归为感动了上苍,重要的是分回田地、减轻税赋。 不可能之事忽然有了希望,就像是一口埋在地下的缸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他们却没留意到一个官绅们非常在意的问题,少尹吩咐散衙时,众人没散,而县尉一说,马上就散了。 人群散后,场面更严肃了些。 薛白当即下令,道:“差役、民壮,以及自愿保护乡邻者,随本县尉守城门,以免山贼入城.…..” 吕令皓见他要控制城门,连忙凑到了令狐滔耳边低声道:“少尹,不如先拿下他,以免事态不可收拾。” 令狐滔本有此意,但等到百姓退散,河南府的卫兵们正想控制住县署,却发现薛白的人手已抢先夺取了关键之处。 这其中包括差役、伙计、济民社以及一些漕工,看起来五花八门,但除了差役带刀,大多数举的都是锄头、棍子,甚至赤手空拳。 只一群乌合之众保护着薛白在偃师县的权力;同时,他们也需要薛白的保护。 今夜若没有他们,令狐滔肯定要把薛白拿下治罪,此时却不得不犹豫了。 他与高崇那种疯子不一样,要考虑的不仅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一旦动手却压不住薛白,损的是他的威严。 正犹豫之际,高尚所认为的薛白的后手才终于出现了。 “令狐少尹、杜转运使,请容贫道斗胆多言。” 说话的是李腾空,她手持拂尘,走到堂中,仅那气质,便让人知她不俗。 杜有邻连忙抬手笑道:“李道长请。” 他看似糊涂,但能这么说,该是心里清楚李腾空与薛白之间的友谊。 李腾空道:“贫道虽不知政务,但到偃师县这半日所见,薛县尉有些执拗,在令狐少尹到来之际执意要把手里的案子审完,此事不过一桩礼节上的小事,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若抛开一切行为背后的隐情,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眼里,这件事还真就是这样,谁也不可能明着说“可薛白动了田地就动了我们的利益”。 包括杨齐宣,他一直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云里雾里的,听了李腾空的总结,遂认为原来如此。 李腾空略略停顿,道:“既是小事,请薛县尉赔个不是,不就好了? 她说得轻松,李季兰还配合着明媚地笑了一下,愈显轻松。 薛白遂执礼向令狐滔道:“是我失礼了。” 之前他一直寸步不让,现在却肯顺着李腾空的意思,一些不知情者看在眼里,还以为薛白这是尊重右相。 李腾空故意不与薛白对视,稍微转了一下身子,继续说起来。 “至于说是薛县尉指使山贼杀人,不知理由为何?证据可有?山贼为何人、与薛县尉是否相识?薛县尉与宋家有何仇怨需如此行事? 明明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女子,说到后来却是语气铿锵,最后抬手一指宋勉,道:“若是空口无凭,诬陷堂堂朝廷命官,你可是大罪。” 宋勉死了家人,却还要被落个大罪,心中巨怒,若非李腾空是宰相之女,他当场便要臭骂她。 偏偏问题的关键本就在于这个宰相之女的身份,否则谁听她讲道理? “与其武断指认谁是幕后主使,不如先查问清楚。” 李腾空见众人不答,竟是向那几个从陆浑山庄逃回来的奴仆问道:“你们可知这些山贼是从何处而来的?” 奴仆们大多一脸茫然,唯有一人不易察觉地扫了薛白一眼,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开始回应起来。 “好像是……走私贩子吧?” 李腾空本是试着一问,没想到真有结果,不由眼睛都亮了些,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们给阿郎运了几次红料,首领被称作‘帅头’,这次来,也是阿郎放他们进山庄的。” “为何放他们进山庄? “喊门时好像说是……他们能帮忙除掉县尉.….” 李腾空愣了愣,回头看向薛白,恰撞见他的目光,一瞬间就会意过来。 彼此提前没有说好,却能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计划行事,她也不知这是否算是一种心灵相通。 “也就是说,宋家与山贼本就有勾结,自己引狼入室?” “你胡说!”宋勉惊呼一声, 他蓦地打了一个寒颤,意识到一切都是出自薛白的算计。 这奴仆必定被薛白收买了,说的事却是真的——不久前宋家又派了几人去二郎山答复樊牢可以杀薛白,而这几人一直没有回来。 薛白确实使了个障眼法,但并非为了掩藏洛阳的后手,而是为了掩藏杀人的意图,同时创造出宋家与二郎山来往的证据。 令狐滔转头看向杨齐宣,问道:“杨参军,你怎么看?” “我?我初来乍到,能知道个……”杨齐宣愣了一下,应道:“圣人让我到偃师看看,看来,偃师真的很乱。 令狐滔一定要他回答,道:“杨参军还是说说对此事的看法为宜。 杨齐宣无奈,扭头看了看李十一娘,只见她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他遂道:“十七娘说的对,真相如何,一查便知。 令狐滔不会在没有他支持的情况下轻易有动作,转头吩咐道:“查。” 一旦要查,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就散了。 派人到陆浑山庄去打探山贼去向,搜救活口、询问口供等等都需要时间。这边,从长安、洛阳来的权贵们也累了,需要休息,崔唆盛情邀请他们到他的宅院暂住。 “有驿馆吗?”李腾空却是向薛白问道。 薛白道:“有,冬天被烧过,刚整修好。” 李腾空拉过李十一娘,道:“姐夫还是不宜与河南府官员住到地方民户家中去。” 薛白顺着她的话,道:“我安排诸位到驿馆暂住。” 到了驿馆,他们才有了片刻单独说话的机会。 “那个高尚,与十一姐夫关系很好,今夜势必要收买姐夫,你要小心。” “好。”薛白道:“我款待不周,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遇到这些琐事。” “很cao心吗?你眼里有血丝了。” 分明是在夜里,倒不知她怎么看到的,薛白笑了笑,道:“走了。” “你在哪住?”李季兰都还没能说上话,连忙道:“夜里要小心安全。” “放心,县署里有人守着。” 薛白自回了尉廊,铺好被褥,也不管这一夜有多少人在焦急奔走,安安心心睡下,呼吸渐渐均匀。 这个夜里,杨齐宣却没有睡好,听到了通传声,从被窝里起来,打着哈欠去见了高尚。 “深夜过来,是想请杨兄下决心除掉薛白。” “这事简单嘛,你们若有罪证,我当然会递给丈人。” “杨兄误解我的意思了。”高尚笑道:“我是说,不论能否拿到他的罪证,都果断动手。” “那怎么行?”杨齐宣白眼一翻,认为地方上的人做事太不讲究了,“动武不行,你至少把罪名罗织好,《罗织经》看过没有?” 这方面他还是很了解的,李林甫每次制造大案,都讲究有理有据,合乎规矩,让人挑不出理来。 他语重心长道:“《罗织经》得看,谁都不干净,无非是比谁罗织罪名更厉害,懂吧” 高尚不答,道:“右相也希望薛白死,不是吗?” “你怎知道” “自是府君与我说的。”高尚语气从容,以此感染着杨齐宣,道:“府君不正是顺着右相的意思做事吗?” 这一夜很短,许多人彻夜无眠。 长街上提着火把的人来来回回,光亮就从未暗过,未到天明,县署外又挤满了百姓。 崔唆还在紧张地打探消息,迫切地想知道宋家是怎么遭殃的,听得鼓声响起,他惊诧不已。 “这就天亮了?!” 他顾不得换衣服,匆匆赶去见令狐滔,随其一起到县署去等待消息。 令狐滔的涵养还是很深的,喜怒不见于色。 抵达县署时,派去陆浑山庄的人还没有回来。 宋勉趁着薛白不在公堂,还想劝令狐滔安排埋伏,直接拿下薛白,奈何吕令皓这个县令对县署的掌控权还不如县尉。 吕令皓只是安排了座位,请令狐滔在主审官的位置坐了,自己则坐在大堂左侧的首位,本该让薛白坐在他下首,但他下意识感到与其共座很不安,只好让其坐在右侧杜有邻下首。 如此反倒给人一种两个县官能分庭抗礼的感觉。令狐滔见了,暗自摇头,认为吕令皓太怯懦无担当了。 才落座,堂鼓又响,聚集过来的百姓更多了。 “既让他们关好门窗,如何又聚过来?” “薛白昨夜说了,今早还要再接着审隐田匿户之事,他总喜欢煽动愚民。”吕令皓问道:“是否将百姓驱散? 但薛白此时恰好到了,这话题也就作罢,否则又要有所冲突。人若活成了一根太硬的骨头,狗都绕着走。 吕令皓倒霉遇到了薛白,竟还能笑得出来,道:“薛县尉不愧年轻,如此精神奕奕,可是有发生了什么大好事?” 薛白不理会这种含沙射影,环顾四周,杨齐宣坐在对面,李十一娘则是换了斓袍在其后面看热闹……李腾空、李季兰则更后面些。 高尚则在世绅之中。 紧接着,一大队人回来了。 这是派去打探陆浑山庄情报的,偃师县、河南府、金吾卫的人都有,各家还都派了些家丁跟去。 “回少尹,山贼已经不在陆浑山庄了…….” “什么?”众人原以为对方会据首阳山而守,竟是这么快就退了,愈发不安。 令狐滔敏锐察觉到不对,喝道:“一夜之间,他们如何能把财物搬走?” “回少尹宋家的财宝、库房都没有动。” 一众官绅闻言当即激动,认为这是指证薛白最大的证据。 宋勉直接就站出来,道:“可见杀人的不是山贼,薛白,还敢说不是你指使的? 薛白依旧是懒得搭理他。 很快,有更多的人被带上来,都称亲眼看到了是宋之悌把那两个山贼头子请进陆浑山庄。 姜亥也被带了过来招供,上半身的绳索都还没解开。 他是故意不解绳的,之前有好心人要帮他,还被他喝退开来。 “见过府尹,小人是县尉的护卫,因县尉查到宋家有私铸铜币之嫌,命小人跟踪宋添贵。结果,跟踪到了二郎山我就被拿下了。 “为何不杀你?” “他们想让我背叛县尉,帮他们嫁祸县尉,把我带到了宋家。” “如此说来,杀人时你就在场。” “是。”姜亥道:“宋添贵不是我杀的,是与他随行的另一个宋家人杀的。” 令狐滔眉头一皱,喝道:“问的是陆浑山庄惨案的经过!” 姜亥道:“他们押着我进去,说可以把我交给宋家用来害县尉。但以后运送铜料的分润要加两成,说有人给他们加了两成。宋之悌不肯,双方谈不拢,动起手来。没想到宋家那些护卫看着人模狗样,没一会儿就被杀光了。” 薛白问道:“谁给他们加了两成?” 姜亥还未答,吕令皓已喝道:“胡言乱语!若真是如此,他们为何不杀了你?” “他们打起来,我趁着混乱倒在地上装死,这有甚好问的?” “此人所言根本不实。”宋勉道:“我看必是薛白的安排。” “,你宋家从私铸铜币开始,全是县尉的安排!你儿子出生,也是县尉的安排.…” “啪!” 令狐滔猛拍惊堂木,提醒姜亥不得在公堂上口出秽语。 虽然被吕令皓、宋勉打断,他却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问。 “你可知那些凶徒往哪逃了?” “不知。”姜亥道:“但我知道他们到了偃师之后,樊牢去了弄晴别业。” “弄晴别业?何处?” “宋家的产业呗。” 很快,令狐滔、薛白已经派人去包围弄晴别业了。 宋勉已懵了,感觉事情渐渐变得难以辩驳。 甚至连他都有些动摇,怀疑是不是高尚才是幕后主使。
这思路一打开,各种可怕的可能性都显现了出来。 高尚、薛白都是聪明人,只其中一个人都很可怕,宋家已经被致于死地了……宋勉甚至还想到他们两个人联手做局的可能,瞬间不寒而栗。 煎熬地等了很久,终于,消息传回来了。 “山贼不在弄晴别业,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撤走了。” 郭涣正站在诸吏员之首,原本一直都是不动声色,不发一言,此时却是惊恐了起来,担心下一个遭殃的就是郭家。 他不安地懦了懦嘴,看向薛白,又看向令狐滔,唯独没再看吕令皓。 那边,令狐滔问道:“可有死伤?” “没有……他们昨夜在其中休息,今晨走的,好好地来,好好地走….与客人一样。” 此言一出,不少围观者纷纷诧异,杨齐宣眉毛一挑,摇头不已。 不可能。 宋勉大惊,先觉得不可能,之后不由怀疑起高尚。 “宋勉!”令狐滔喝道:“你作何解释?!” 他已经非常不满了。 无关于真相,他根本不关心真相,重要的是,偃师官绅要想对付薛白,请他出面也可以,但至少把罪名罗织好。 难道还要他这个堂堂府尹,为了偃师之事亲自去制造证据 结为这种利益链,不怕人坏,就怕人蠢。 蠢材! “回少尹,弄晴别业已不是我的私产,成了宋家的家产.….” 外面的百姓们忽然窃窃私语起来,不明白私产与家产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薛白击堂鼓把百姓聚来,在旁人看来根本无用,此时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至少让人不能当众隐瞒真相。 宋勉满头大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新的人证物证已经到了。 先进来的是弄晴别业的奴仆、婢女们,一起接受问询,其中有个美姬偷眼看了薛白好几次。 “你,认得他吗?”令狐滔敏锐地拿到了这个突破口。 “是,薛县尉曾与郎君来过弄晴别业,是奴家给他侍酒。” 令狐滔审案子很有一手,既然是审宋家的人,便仔细盘问了详由,最后,这婢女竟是抖落了一句了不起的证词。 “那时,薛县尉说想要夺县令的权,郎君想要继承宋家家业,他们就合作……..” “没有!”宋勉承担不了这样的指证,脸色已经煞白。 薛白则道:“确有此事,我怕县令年迈劳累,想要多管一些庶务。” “呵。”吕令皓抚须,尴尬地笑了两声。 令狐滔板着张脸,又问了几个奴仆樊牢等山贼在弄晴别业的详情,更多的物证被搬了上来。 一箱箱崭新的铜钱、还没铸成币的铜块……以及一个高高的竖炉。 “这不是我的!”宋勉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从杨氏商行查抄出来“够了!”吕令皓连忙大喝一声,阻拦宋勉说这事。 东西确实是从丰汇行抄查出来的,当时不知薛白为何要把铜币熔成铜块,此时摆在这里,确实像是宋勉在弄晴山庄铸币用的。 但不能说,不然显得是他这个县令让宋家去抄家并归为私有,吕令皓更不能承担的是包庇宋家私铸铜币。 反正说与不说,令狐少尹心里都知道宋家不是在弄晴别业铸币。 杨齐宣恨铁不成钢,这些人罗织罪名的手段太糟糕了。 看起来,薛白才是真得到了他丈人的真传。 三庶人案、韦坚案、柳戴案,所有人都知道是右相对付政敌,可证据都是真的。 三庶人就是闯宫了,韦坚就是私会皇甫惟明了,柳動就是检举杜有邻了,这才是真正的高明。 杨齐宣转过头与李十一娘低声道:“乡下人做事……真的太糙了。” 连他都是如此,听审的旁人更是议论纷纷,认为证据确凿,真相大白一个个细节堆起来,构成了真相。 宋勉派人杀了宋添贵,联络二郎山匪,提出多给两成的利益,让他们帮忙杀了宋家,好继承陆浑山庄。 “畜生啊。” “天打雷劈…….” 宋勉已百口莫辩。 因为薛白就是以真相布局,摆出的全都是十余年间发生的事实。 只有一个破绽,薛白确实亲自去了二郎山、见了樊牢,又假称是被公孙大娘劫走了,那么,公孙大娘可证明薛白才是幕后主使者。 但这在偃师没有办法证明,得去找公孙大娘,而且薛白与公孙大娘还关系匪浅。 所有人都认定一切是宋勉所为,不听其任何解释。 没想到,竟是薛白开口提出了疑问。 “樊牢到底是如何住进弄晴别业的?” “对!” 很快,门房便被拉出来审。 “那汉子….那汉子自称樊牢,前日来找高郎君,请他到城外相见,小人去问过高郎君,他答应了。到了傍晚,那汉子就过来,说高郎君让他暂住,夜里还会安排人送货物过来……” 宋勉一愣,此时再也分不清真相到底如何了,甚至更加怀疑薛白与高尚联手了,否则樊牢分明与高尚有旧交,怎么会听了薛白的 那要自救,该是去找公孙大娘证明,还是咬高尚一口? 这般想着,宋勉回过头看去,在人群中寻找着高尚的身影。 杨齐宣正一脸嫌弃、郭涣忧心忡忡、崔唆焦急不已……但他没找到高尚。 宋勉揉了揉眼,发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高尚不见了。 “是高尚、宋勉合谋的!杀了全家,畜生啊。” 迷雾散去,真相忽然清晰了起来,所有人都在议论着,盖都盖不住。 “高尚畏罪潜逃了…..” 事情被证实成了这样,令狐滔的怒气也快盖不住了,但还在犹豫着没有下判决。 官绅指证薛白的时候,恨不得让他立即拿下薛白;但真等证据齐全,事实俱在了,他却不急着拿下宋勉。 毕竟宋勉没有武力威胁,远没有薛白给人的压迫感。 他唯独忘了问一件事——那些山贼离开弄晴别业之后去了何处? “帅头,我们去哪?” “兴福寺出了些恶僧,占着大量的田亩不必交税犹不知足,还把养病坊的孤儿发卖。” “懂了。” 兴福寺虽在县城中,离瞻洛门不远却有一处农庄,住着寺中负责打点田产的长老。 此地奴仆云集,又不必守寺中的清规戒律,自然是极自在的。 一路上,樊牢神色严肃,脑子里回想着的是薛白在二郎山说的话,也回想了不久前与高尚见面时的场景。 他发现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很多时候都是被推着走的,当初私自放了刁氏兄弟,这次投靠了薛白背后的皇孙,都是想要保住弟兄。 这次,还陷害了高尚,但樊牢对如何还高尚的恩情自有打算。他到牢里去,劝高尚转投皇孙,一如当年高尚对他那样。 大唐鼎盛,天佑李氏,樊牢相信自己这么做是对所有人都好。 他唯独没考虑自己。 他从来不想做选择,但命运总是推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帅头,到了。” 走了很久之后,刁庚唤道,神色有些兴奋。 樊牢道:“这边的情形我打探过了,简单。赶了一路,让弟兄们歇歇再动手。” “哪有那般娇气,直接动手呗?” “好,动手!” 从这点反而可以看出这些走私贩子远没什么规矩,虽然敬重他们的帅头,但说话做事都很随意。 不过,对付几个恶僧再随意都绰绰有余了。 陆浑山庄中血还未干,他们再次动手。 有第二次就代表可能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给官绅们带来的恐惧天差地别。 他们也不知道还要杀几次,薛白给了他们一张名单,顺着杀过去就可以,直到他派人来喊停。 如果没喊停? 反正薛白罗织好了一个完整的罪名,一手执法,一手执刀,主动权已到了他这一边。 只看对方有多硬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