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同为赤子
第一个凑上去触霉头的是一位来自鸿鹄集会的双刀好手。此君不论修为手段都能算得上是佼佼之才，先前在苏乘与苏镇之的一连串冲突追击中也撂翻了不少同宗好汉。 江湖人的生死斗就是这么简单，当你还在考虑是否要做出头鸟，稳下脚步衡量得失的时候，你便已经落人一步了。 他冲得快，势头也猛，但心和脑子都清醒得很。扯着阿闪和吴朦疾步后退的王觅幡只觉眼前一花，两把雪亮尖刀便已经随着主人拐了个无比诡异的弧度，分作两侧夹向显然是蒙世国防御最为薄弱的身体左后方了。 蒙世国的应对倒也简单干脆，天下武功千千万，说到底不过就是准头力度和速度。 天赋异禀的妖怪是不需要习武的，人家的下限没准就是人类的上限。任何武艺技法都是为了弥补绝对力量不足的情况才被创造出来的。 简单来说，不管你耍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如果我比你快十倍，你该如何应对？ 架势都懒得拜摆，蒙世国直接以场中九成观众都没看清的诡异速度抬起左拳，无比轻柔地贴在了双刀哥的下巴上。 没有剧烈声响，没有灵气乱流，更没有什么诡秘神力。明王这一拳打得就是于武者来说最简单，最原始，也最难掌握的寸劲。 双刀哥动作骤停，颤颤微微倒退三步，刀脱手，人倒地，脖子一歪…挂了。 连滴鼻血都没带流的。 第二个顶上前来的是沙维尔，现在可不是扭捏藏拙高喊中立的时候了。他虽然不是针对明王而来，不过…明王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在背后推动菩提教重组的是太后韩霜程，但她毕竟是朝廷的人。若没有总坛缩在暗地里狂捅软刀子，事情能被搞得这么乱么？ 沙维尔出的是凌空横扫大鞭腿，蒙世国出的是一记直拳。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再精妙的手臂杠杆也顶不过腰力回旋，更别提出腿的那人可是尊月先…好吧，吃瘪的是沙维尔。 咔啪，这动静真是清脆到让人心肝一颤。也不知道是断了下身哪根骨头的沙维尔紧紧眯起双眼，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扑克脸也终于闪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疑惑表情。 这么强…？ 如果说沙维尔第一脚的试探只用了七成力，那么他于瞬息之间调整好状态，猛然轰出的第二记破空脚就是尽了百分之二百的最大努力。 他的眼睛都闪起蓝光了，虽然内中原理我不太了解，但天海五州这地界有一条铁则：打着打着对面突然开始双眼发光的时候，一定记着离他远点…原因挺好理解的吧？ 当然，像蒙世国这般极富个性的奇男子当然不需要遵守这些毫无缘由的潜规则。面对甚至已经划出了扇形音爆的开天一脚，护法明王连躲都懒得躲，直接挺起胸脯往上一迎… 我真的找不到什么好词儿来形容尊月先知倒飞出去的这段画面了。硬要解说的话，他被明王一胸脯顶出几十米远的样子就像是一颗…很酷很帅而且一看就很不简单的乒乓球。 这么强…！？ 第三个凑上来的是杨雪舞，从叙事角度上来看，这帮平日里鼻孔朝天的绝顶高手于此刻确实有点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的感觉了。 不过在王觅幡等人的视野反射中，沙维尔和杨雪舞其实是在同一时刻冲上去的，两者在短距离田径测试下拉开的赛跑成绩也就只有两秒不到的微弱差距。 不出意外，杨雪舞也被蒙世国给轻松掀翻了…动作简单得很，飞得倒是眼花缭乱。 望着基本算是自己这边最强的两位主战力化作人rou回旋镖华丽退场，王觅幡才终于喘匀了自明王抬掌请战起的第一口气。 “我日…这么猛？”猎脊山的小胖子被吓得肚皮都往回缩了三寸，感情自己不是来刷战绩的，而是跑来给隐藏boSS看乐子的？ “别说脏话…”吴朦抽空训了他一句，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气势愈发强身的蒙世国。 病入膏肓，病入膏肓…全云响州都知道菩提教的明王病了，病得露不出面，病得时日无多。府军高层与五山联盟一直在怀疑这会不会是魔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障眼法，直到英杰会上蒙世国亲自现身，一切猜测方才烟消云散。 他真的病了，不治之症。我虽不通医理，却也能从他那血气充盈的坚毅面孔下看到无比浓重的漆黑死气…护法明王英雄一世，如今，他的生命终于迎来倒计时了。 我没有那么毒辣的眼力，但这个问题应该也无须过多思考。蒙世国自然还没有强到间宫穹那般天地一掌握的程度，但他也是将人类的道路走到极致的耀眼烈阳。 如果他没病，如果他终战归来之后没有去拼命压抑心中翻涌不休的激荡怒火…那么，赤目上人大概就不会有出场表演的机会了。 他，就是天灾。 “你觉得…我不会杀你么？” 第四人是苏乘，他用的是剑，但飞身跃来劈出潇洒一击后，他手上的东西就不见了。 蒙世国两指轻拈剑尖，自知跟眼前这头怪物拼力气无异于是在找死的苏乘倒也干脆。直接俩手一撒足尖点地，亮出了云响州最富盛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插芊步。 只不过这一次的插芊步…有点不太一样。此法原理便不在此过多赘述，只要知道在极近距离下迁跃表层灵气时，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很响很响的粒子碰撞声就可以了。 而苏乘这次使出的步法是无声的，先跃动，再插芊…他师父可不会这么教他。 许是这一下唤起了青年时期纵横战场的峥嵘记忆，一直不悲不喜的蒙世国终于露出了颇为人性化的愤怒表情。 “影山插芊步？好啊…洪不问的腿就是让我亲手打断的！”面前身影无声消散，蒙世国将指尖宝剑随手一甩，势若探颈毒蛇迅速向身后抓去：“就在他杀死你娘的那一天！！” 砰！对待挚友之子，蒙世国倒是没有表露出与他那愤怒口吻相应的狂暴行为。他捏住苏乘脚腕的动作相当轻柔，以至于原本两相对冲时该由苏乘承担的反作用力都被消去了… “你不知道么？”面对奇招被迫，左腿被擒而皱眉咬牙的插芊小师兄，蒙世国颇为痛苦地摇头悲叹道：“你所修习的这些技法，你立下血誓拜入的宗门，你发自内心尊敬的那些人…它们正是导致你如此不幸的源头！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当然…”苏乘瞳孔紧缩，面目狰狞似要将银牙咬碎，奋起全力再掠出舍命一脚。 邦…脚背直弓稳稳砸在蒙世国的太阳xue上，两人所立之处的灰尘都被吹开了四五尺。 “痴儿…”蒙世国轻叹一声，直出一拳。 苏乘也飞了，不过挨的打显然没有前三位闲杂人等那么狠。回首寺院中的蒙世国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他会讲人情冷暖，也有着远超庸碌世俗的生死领悟。 从这个方面讲，他反而更可怕了。 他可不是那些张口众生平等，闭口全是垃圾的超玄化身。在他眼中，人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非常非常大… 不管是那位身负晶麟的敌龙明王，还是被八部天龙扶上莲台的蒙旭来。他们应该都不会做出冲入人堆浴血狂杀，核心思想只为泄愤的“低级”举动…因为这根本就毫无意义。 不过，蒙世国做了。 喔，事实上在我刚才解说道“苏乘也飞了…”的那个时候，蒙世国就已经冲进人数最多，气势最盛的鸿鹄集会的队伍里面了。 不需要第五个上去丢人现眼的烂货了，乐意打是么？那你爹直接来找你不就得了？ 转瞬之间，王觅幡连个响都没能听清，鸿鹄集会之中就已经有三位好汉原地起飞，打着旋扑向浩瀚无垠的西南无想海了。 如果他们够幸运，飞出去的时候没死，砸到水面上的时候也没有死，更没有被海兽吃掉或者力竭沉底…那么大概在半年之后，他们会被洋流带到雷行州的某处海滩上。 说实话，这场面是有点搞笑的。画片里总有那种人被打得满天乱飞的艺术夸张手段，而且大多都出现在无厘头的镜头里。 嗯…在我解说到“打得满天乱飞…”这一段的时候，鸿鹄集会已经有十几号人螺旋起飞了。 再这么下去，估计都轮不到我讲解明王阁下都用了些什么精妙武技与超凡神力，回首寺院里的一大帮闲人就要挨个被丢进海里喂鲨鱼了…反正在贵宾区观赏这场杂技表演的王觅幡等人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凭鸿鹄集会这点小土丘自然挡不了护法明王这场灭世洪灾，就算凑不出王对王的壮阔场面，能算得上数的精英怪也得满上一盘子…这才叫“公平”。 一道倩影再入场中，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从石墙上人形大坑里抠出来的杨雪舞又冲…不是我说，大姐呀，您还是老老实实躺在后头装死吧，你那点小身板也不够塞人家牙缝的啊… 杨雪舞一边压身猛冲，一边解下外套抛开一大兜子零零碎碎。很难说这妮子是不是被一巴掌扇坏了脑子，才会制定出这般完全等于以卵击石的弱智战略。 她甩出去的各色杂物中，只有一样物事显得格外扎眼。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通信器，快要落到地上砸得粉碎之前提示光还在一闪一闪… “已就位。” 棱晶屏幕上，点阵小字如是写道。 喀拉拉———率先触地的是一块自带小镜子的精致化妆盒，紧接着就是倒飞回弹过来的杨雪舞本人，最后才是一大堆光看材质就便宜不到哪去的便携金属仪器。 第二轮顶上前来，挺身接下逐渐狂暴的蒙世国的是满身血斑的鼬堡男爵，半边脸都被烧成焦炭模样的光耀祭司霍斯兰，背后金光摇摇欲坠的杜辛封，还有无论脸色还是脸型都与水灵灵的大茄子一般无二的茄子脸护卫。 碧方会议时杵在小剑神身后站场子的男女剑客，似乎是服务于天师一脉的裹巾武僧，鬼知道到底所属合方的插芊大师姐尹谪，以及… 显然重伤未愈，但眼中的愤怒之火却足以烧尽世间万物的姐妹真蛇…人形的那种。 这一群同时登场的绝顶高手有的是藏在石庙角落里的，有的是凭空飞进来的，有的是从莫名撕开的传送节点中蹦出来的。还真是突出一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蒙世国眉头一动，身影一闪…我还是简单解说一下吧。他大概是在零点几秒之内拨开了即将刺到自己脑门子上的剑尖，又反手对着一位表情相当精彩的鸿鹄会众来了一拳。 动作快到这个程度，想来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应该几乎都是静止不动的吧？我不想深究人要如何锻炼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只是很好奇，他跑起来的话不会撞到空气墙上么？ 以后要是说谁怎么怎么强，也不用再费劲吧啦铺展大段篇幅，直接一句“他或她能轻松无视空气阻力”就完事了。 腰间灰袍被激荡劲气吹得猎猎作响，蒙世国先是一脚跺倒率先入场的茄子脸，又偏头闪过姐妹真蛇引狂风灌爪合击而来的裂空一击鼓荡轰鸣劲气，再以三指稳接裹巾武僧递来的龙头铜棍随手一拨…又飞了仨。 这边茄子脸的茄子脸刚埋在地上狠狠滑出不到三尺半，那边半面端正半面宛若恶鬼的霍斯兰已经做好了仪式咏诵的复杂准备，而尹谪竟也配合着他的行动划出了圣言十字。 这姐们的成分可真够复杂的。 和煦暖光从破空裂隙中倾泻洒落，伴随着资深主祭诵唱出的恢弘圣言，一套简易仪式搞下来还真让人有点想赶紧投入主上怀抱的冲动…奈何蒙世国既不是见不得太阳天的黑暗邪祟，也不是不通宗教祭礼的木讷白丁。 飞身一跃邦邦两脚，不管霍斯兰和尹谪为大伙准备了什么精彩节目，在他俩能够爬起来继续执行仪式之前都会是个未解之谜了。 男女剑客各出一剑斜斩“V”字，再配合一个撑杆跳潇洒绕后的裹巾武僧。不知何时归来的沙维尔与杜辛封分袭左右，五人合围构成了一套大罗神仙也别想轻易脱出的夺命杀阵。 说实话，放眼天下，除了双源尊者之外能顶住这五位不留丝毫余力联手围攻的人…有是有，但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很不幸，蒙世国正是其中之一。 他轰了四拳，吐着血飞出去了五个人。别问我他是怎么做到四颗子弹打了五只鸭子的，若不来个经费爆表的特效长镜头，只怕观众都看不清楚围攻他的都是些什么人。 最后袭来的是鼬堡男爵，他当然也是一拳就躺的水平，要不然也不会在之前被各大势力撵来撵去到处乱跑了。 “乱七八糟的…”蒙世国疲惫嘟囔一句，对着蹦来的大黑耗子就是一记相当随意的托钵掌。 威风赫赫的须蓝幕主，鼬堡男爵的整个胸口都被砸凹进去了。从他的表情我也能大概猜出他此刻的内心潜台词：谁说不是呢？ 一众顶级高手各自精彩飞出，有的呈倒立状直往天上拐，有的脸着地好半天刹不住车…不过这一群都是自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的猛人，想只用随手一招就将其尽数秒杀，也确实有点太难为明王阁下了。 再怎么着也打完得三招。 众人各止冲势，再次咬牙围来。 蒙世国顶肘提膝，已经准备好再让冲在最前面的茄子脸跟地板来上一次亲密接触了。 天下英杰？呵，我打的就是天下英杰。 而且…你们还不够格。 我有点理解这帮随便捉出一对丢到外面，立马就能打出个你死我活惨烈光景的各方群豪是来干啥的了。 无论往日仇怨多深，无论当下情势如何，蒙世国活着，这盘好菜大家都没得吃。但他若死了那大家都还有得玩…答案很明显了。 他快病死了，但没人知道他是会在今天病死还是撑到明天才肯归西。大家都喜欢把时机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无望正面突破，那么多投入些资本搞点战术也是上上之策。 什么战术呢？ 自星烁终战以来，规模最为宏大，涉及阵容最为豪华的…熬老头战术。 只要是人，总会有累死的时候。 大伙又飞出去了，大伙又回来了。 这项共识决策在设计方面简直是完美无缺，但结合实际，你首先要考虑的是… 当你的脑袋被狠狠砸进地里，连着划出了三道将近一丈远的深刻拖痕之后，第四次你还能不能如自己预想中的那样潇洒起身再行冲锋。 明王前跨一步，五指紧扣掌面死死捏紧，侧肋在坚实肌rou包裹之下不断颤动。 一呼，一吸… 护法明王，可不是苍蝇拍成精。 纯襟县，赋之城外。 敌龙血rou越聚越多，初时冲袭城下的不过是小股距离较近的先头部队。 虽然地脉开启，五山联盟与诸方势力的增援已至，可人在面对悍不畏死…而且真的死不掉的怪物时能撑上多久？ 此刻堆在赋之城外的敌龙血rou有多少只？十万？二十万？即将闻讯赶来的敌军“增援”又会有多少？百万？千万…？ 最差的结果是，这半个月云响州死了多少人，就会有几头游荡在大地之上，凶暴狂躁又难以捉摸的不死妖魔。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赵抚兰重新抽出缠在腰上的白衣外衫，上涌血气渐复清明。 得想个办法，既然难以剿杀，那就… 忽感眼角一刺，赵抚兰顺着自己陡然泛起的瞬时灵觉眯起眼睛扭头一望。 无数奇形怪状，招摇飘摆的狰狞血rou中，有一道矮小迅捷的熟悉身影正在不断移位。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那身影手脚俱全，行动之间也充斥着人类特有的可解理性。敌龙血rou并没有对他作出什么反应，依旧或兀自向前，或找寻前线战士捉对厮杀。 人？那身影…是个人？ 手脚并用，形似飞猿，疾速穿行于血rou丛林中的蒙旭来红唇紧抿，妖媚一笑。 他的目标也注意到他了。 “贵様は…”正从半截血rou之中飒爽抽刀的间宫忌双眸红芒一闪，反架打刀皱眉盯向来人。 “试合の続きとでもするか...赤目の鬼よ！”净心祠蒙公子踩着身前比同类高出一坨的血rou怪物狞笑跃起，八部天龙伴耀眼佛光齐齐现身。 红与红，于此交错。 如他所言。 你们可还有一场架没打完呢… 是不是啊？红眼小子！！ 俯冲… 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