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淮南道在线阅读 - 第四十章 天门

第四十章 天门

    “今,朕深幽于禁宫之中,抬头不见日,低头不见地,紫宸殿内,不如一侍婢,若自比于古代君王,可谓为汉献帝,汉献帝受制于权臣而今朕受制于家奴,若比至于汉献帝,朕更为窝囊可叹,更为可悲,为遂宏远,以图大唐之中兴,恢复祖宗之盛世必将铲除宦官,复朝堂南衙之指挥,今朕不得已传召,遂****之衣带诏以望可达尚书之手,尚书乃是我唐之柱石,手握天子扈从,警巡长安,戍卫京畿,还愿尚书知晓朕之艰难,行忠臣义士之举,将朕之诏令传于东都留守裴度,愿裴司徒举天下之兵以勤王,节制左右,可堪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朕心血泪,悲叹无止,愿尚书念姑侄之情,救困皇家之难,护国家久安。”

    衣带之上字字泣血,杜悰一字一句得看到头,他很清楚现在皇帝的处境,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圣人……”杜悰将那衣带紧紧握在手中,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仅仅是朝堂重臣也是杜氏一族的家长,现在的乱世之中,各方势力繁杂,处于风暴中心的长安城更是危机四伏正因为自己手握金吾卫才逃过一劫而也正因为此,自己身处的位置也越发不安定。

    可现在圣人下旨,下到自己的面前,这一刻,必须要做出选择。

    “堂兄……”

    不知什么时候,杜牧已经走了进来。

    他平静地站在一侧,只是冷冷地看着杜悰。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觉,”杜悰虽然也是一怔,但表现地极为冷静随意,他随手拿起茶杯酩上一口。

    “兄长劳碌,不敢大声打扰,”杜牧走上前,坐在一旁,他看得出来杜悰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态度,既克制又担忧,想尽力把一切压在心里可却又难以完全克制住。

    “有什么事吗,这么迟了,也不去休息,马上到明日一早,状态也不好,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也怎么处置。”

    “情况应该已经来了吧,”杜牧回答道,他的感觉里似乎已经猜到有什么即将到来,“这是什么。”

    “这是你应该看的吗!”

    杜悰立马提高了声音,他带着愠怒,这些朝堂要事,作为晚辈,又怎么可以如此唐突地问出来。

    “如今又事关国家危难又事关家族存亡,您有什么不可以和我讲的,”杜牧走上前,他深知其中道理,他也知道杜悰已经处在抉择最重要的一环。

    “嗯……嗯……”杜悰低下头,他处于深沉的思考之中,“牧之,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不能知道。”

    “我很清楚,”杜牧回答道。

    这个杜家的掌舵人有他必须完成的坚守,也正于此他一定不能和杜牧之前的经历有交集。

    换句话说此刻他有话语权证明杜牧的清白,可却不能与李正言扯上关系,他可以保杜牧安全离开长安,东出潼关,可决然不能知晓李正言的存在。

    “这是圣人的衣带诏,是长安城内的眼线拼死送出来的。”杜悰把那衣带诏递给杜牧,非常恭敬,看得出来他依旧对圣人保持忠心。

    一字一句,杜牧不敢轻慢,他仔细地看着圣人的每一个字,他清楚,这一刻算是彻底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圣人,果然没有安于现状圣人他……”杜牧有些激动,或者说压抑不住激动,他知道当今圣人从来没有安于现状,哪怕到了触底之刻,却依旧思虑深远,想要实现自救。

    “可……”杜牧心中一怔,他看到堂兄那为难的表情,他知道这一刻堂兄的心中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天下是君王的天下,家族是他的家族。

    自己不仅仅是天子的家臣,也是杜家的家主。

    “兄长,你不会……”杜牧没有问出来,可杜悰转眼看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此刻,此时,杜家如若经手,牧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杜悰缓缓站起身,他在桌椅间踱步,“圣人乃是天子,我等自然要遵照其圣旨然,当今天下是何人所御……”

    “堂兄,你,你怎么能……”杜牧刚想反驳可反驳的话语就停在了嘴边,他自己也很清楚,说了这么多,说到底这天下,也已经不再是天子一人作数了。

    “你知道李正言现在已经是仇士良的眼中钉,而你也是侥幸逃脱如果未能与我相遇,必遭仇士良所害,等你死后也是一样冠以叛徒之名,现在我已经承受了足够大的压力,如若在这件事上再有差池,株连杜氏一门也未可知!”

    这番话,让杜牧哑口无言,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堂兄所说的没有错可杜牧总是不敢相信,这天下短短数月居然至此。

    他常常读到先代李白,王勃,等人华丽的诗歌,他幻想着那盛世大唐,凋零破碎的现状是他最不想经历的苦楚。

    “所以李相呢,所以就该如此吗?他明明是为君杀贼,可为何最后却冠以谋逆之罪!难道面对这阉贼,只有妥协吗!”

    “那圣人妥协了吗!”杜悰再也忍受不了,他问出了这句话,这句让杜牧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

    就是这么简单。

    圣人妥协了,李训为反贼的圣旨不正是由圣人名义发出天下的吗。

    家族,皇帝,权阉。

    这一切错综复杂的东西都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可以承担的。

    杜悰没有错,那些仁人志士也没有错。他们都站在不同的角度,为不同的意义而生或死。

    “我送出去!”

    杜悰惊讶地看向杜牧。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送出去!”杜牧恭敬地将那衣带诏折叠卷放好,“只求兄长一件事,以您的名义把我送出潼关,我本来就要前往东都赴任,这合情合理,而李正言便藏于车内,您的车驾自由出入潼关,非常安全。”

    杜悰打量着面前的杜牧,这个过去自己一直认为纨绔而多情的少爷,现在居然说出如此斩钉截铁的坚韧之言。

    “你……你可敢?”

    “既要保住家族又要不负圣人,唯有我去。”杜牧缓缓后退几步,他那坚定的眼神里毫无退缩的意思。

    “牧,愿兄长遂愿!”杜牧躬身行大礼,如此郑重如此恭允。

    平静短暂,平静难能可贵。

    这场动乱,似乎才不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