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裹脚

    稳儿交完租，跟着铁犁婶子往家里赶。刚走到胡同口，正碰上一群小孩儿嘻嘻笑着从胡同里涌出来，后面传来红霞的哭声和红霞奶奶的叫骂声。

    铁犁婶子道：“这帮小孩儿子，又去碰霞儿的脚了！”

    红霞的家就在胡同里的东边第一家，跟稳儿家偏对门。霞儿今年也是十二岁，跟稳儿一起长大，上面好几个哥哥，就这一个小meimei。家里人把这个唯一的小女儿当成宝贝看，不舍得让她吃一点苦，也一直不舍得给她裹脚。霞儿整天嘻嘻哈哈，快快乐乐的。自己家里无事做，就整日跑去给稳儿家帮忙干活，和稳儿好得很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霞儿八岁的时候，她家里人才突然想起来要给她裹脚了，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骨骼都已经发硬，霞儿又发育的快，比一般同龄孩子都高大些，脚自然也大。霞儿爹就用布狠狠地缠住她的脚，然后又在房梁上吊了一根棍子，棍子两头儿拴上绳子，绳子的一头儿捆住红霞，他自己拉着另一头儿在屋里来回走动，使得霞儿在绳子的拉动下也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跑，直到其把脚趾一根根地生生踩断！

    从那时起，就再也看不到那个整日欢欢喜喜的霞儿了！霞儿走路也变得小心翼翼，弓着腰，不敢站直了身子，那姿势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可是，以前霞儿在外头耍惯了的，在家里根本憋不住，自己常常慢慢地挪动到大门口的石墩儿上坐坐，每每看到有人经过，就先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脚，唯恐让人踩到这要人命的玩意儿。可是她越是怕别人碰她的脚，淘气的小孩子越是要去碰！碰一下就跑，惹得霞儿捂着脚嚎啕大哭。霞儿的奶奶听到孙女的哭声，就赶紧从家里出来，将这群小屁孩一通臭骂······这几乎成了这块儿小屁孩们的一种游戏。

    稳儿每每看到这种情景，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忍不住叠回头去，追着那群小孩子到胡同口，叉腰骂道：“不许再欺负霞儿，以后再叫我看见了，也把你们的脚踩断！”

    那群小孩子躲着稳儿，嘻嘻哈哈地四散逃走了！

    稳儿蹲到霞儿的身边，用手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道：“霞儿，别哭了，再叫我逮到他们，一定揍他们的屁股！”

    霞儿将脸靠在稳儿身上，嘤嘤的哭了起来！稳儿同霞儿自小要好，每每霞儿跟她讨论起女孩子裹脚的事情，稳儿也感到很困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要受这份罪呢？

    如今，霞儿变成这个样子，稳儿也很难过，她只能在遇到霞儿被欺负的时候，替她驱赶一下那些调皮的小男孩儿们，没有别的办法。

    稳儿走进家门的时候，见小路也刚刚从地里回来，正在泡桐树底下，手足无措地徘徊着。屋里传来青儿的哭喊声：“奶奶，求您了，别拉着我，快救命啊！”

    稳儿赶紧放下手里的家事儿，跟小路一起进了屋，见奶奶正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黑布条，一手捉住青儿要给青儿裹脚，青儿不断地挣扎着，哭喊着：“我不裹脚，我不裹脚！”看见稳儿和小路进来，就对着两人喊：“jiejie，哥哥，快救我！”姐弟两人见这情景，忍不住纷纷走过来，小路道：“奶奶，要不别给她裹脚了吧！”“你懂什么，”奶奶训斥着：“女孩子不裹脚，将来怎么找个好人家！你看前院小雪，她那后妈不给她裹，人家自个儿裹……”

    稳儿疾走两步，上前抓住奶奶的手跪了下来，道：“奶奶，别给青儿裹脚了，刚刚见到霞儿，又被一群小孩子欺负，可难过了！听说，人家外国女人都不裹脚的，如今，城里的女人也不兴裹脚了。我好好干活，将来让青儿去读书，长大了，有个事情做，一样找个好人家。”

    “女孩子读得什么书！”奶奶恨恨地说。

    “奶奶，现在都是民国了，先生可以招女学生了！”稳儿抓住奶奶的手不放，继续求告着。“你小时候就是因为你娘护着你，才给你裹断了四根脚趾，闹到如今你比别的女孩子脚都大，你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又一直护着青儿！谁知道这是向着她，还是在害她！”停顿了一下，奶奶又恨恨地说道：“如今青儿六岁，裹脚还不算太晚，再长大一些，跟霞儿似的，受的罪就更大了！”

    “奶奶，就算只断了四根脚趾您知道有多疼吗？不要让青儿再受这份罪了！”稳儿流下了眼泪。

    奶奶仍然不依，道：“俺们小时候都是裹断八根脚趾的！再说，都是两三岁就开始裹脚了，如今青儿都六岁了，要不是你们都护着，也遭不了这么大的罪！”青儿哭着道：“哪里有不遭罪，您就握了一下，俺的脚趾就疼得要死了！俺才不要像霞jiejie那样呢！”

    稳儿也道：“是啊，这些小孩子就欺负小霞，一看到她就故意往她脚上踩，她那脚，一碰到就疼得要死！”小路也过来说：“奶奶，过上几天，我就去关东把我爹带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我们干活儿挣钱，一定能供青儿上学的，您就别让她裹脚了！”青儿也不断地挣扎，哀求：“奶奶，您就放过我吧！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您，不要给我裹脚了，好不好？”

    奶奶僵了一阵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开了青儿，把裹脚布扔到了一边儿，道：“唉！不裹就不裹吧，穷人家的孩子，还能找个多好的人家呀！”

    得到自由的青儿惊魂未定，赶紧地跑出了屋。稳儿不放心地跟了出来。青儿突然转身扑到jiejie的怀里，小脸儿紧紧地贴在稳儿身上，无声地哭了起来。稳儿搂住瑟瑟发抖的meimei，姐妹俩在秋风中屹立······

    院子里的那棵高高的泡桐树摇晃着身子，把头顶上的几片稀疏的黄叶子抖落下来，轻轻地落在姐妹俩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