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空明
长安西市。 这里虽不如东市繁盛，但毕竟是盛唐都城最大的集市，每日在此往来百姓商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面容与唐民相去甚远的外域游人。 人潮涌动间，其中有一沙弥在其中穿梭。只见沙弥身穿灰色朴素僧衣，一手捧着一小巧木鱼，一手拿着木槌，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沙弥年岁不高，个头矮小，脚下步伐不慢，双目却紧紧闭着。行人如常走动，很难看到他，而这清脆的木鱼声倒是给旁人起了提醒作用，因此也并未发生碰撞。 陈家少爷陈二河那日鼻青脸肿回了家，便躲在房中不敢出门，怕父亲看见追问其中缘由，不好解释，母亲和管家好几次寻他吃饭，他都闭门不出。 待到晚上，陈二河饿的肚子咕噜噜直响，看时辰府上应都已歇息了，便偷偷跑去膳房寻些果腹粮食。 哪成想自己刚推门进了膳房，却见有一人影在其中晃动，不知在灶台翻找些什么。那人听见门声，也回了头。 皓月当空，星斗闪烁。本是个唯美情景，却有一大一小两个“猪头”在如水月光之下呆呆对立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和他一般模样，就像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还未来得及填饱肚子，就被罚禁足十日一样。 好在父亲昨日出门，说是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心疼自己的母亲便偷偷将他放了出来，他也才有了上街闲逛的机会。 这会儿，陈二河带着一众小跟班，在街边包了个茶摊避暑。虽过了伏天，有些转凉，但正午时依旧有些遭不住毒辣的阳光炙烤。 自那日被郑偿教训后，陈二河在西市众多孩童中的威信一落千丈，不过这帮跟班对陈二河依旧怕极，因此在面上也还过得去。 陈二河正伏在茶桌上百无聊赖地摆弄手中的茶杯，他自己都记不大清多少杯凉茶下肚了，却还是缓解不了烦闷燥热的感觉。 忽而，他瞟到那闭眼行走的小沙弥。 长安是佛教最为鼎盛的香火地，平日里在街上也能见到不少大大小小的光头，多了个和尚，倒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稀奇的是这般年轻的小和尚，却颇有得道高僧的气质，心中不免来了兴趣，掏出一块碎银随手扔在桌上，便叫上一种跟班朝着沙弥走去。 见陈二河离开，茶摊老板嘴上说着挽留话语，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倒不是因为陈二河赏钱给的多，而是他们一帮纨绔在此，便无一人敢来喝茶。久而久之，茶摊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无人问津，连前一阵子那个喜欢说西行记的外乡老头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二河带着跟班气势汹汹走在街上，路上行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生怕惹怒了这官家少爷。几人将沙弥围住，那沙弥虽未睁眼，却有感应一般，在陈二河身前站定脚步。 “这位施主，有何贵干？” 小沙弥长得唇红齿白，模样秀气，像个小姑娘一般，说话声音也是极为空灵动听。 陈二河一把抢过小沙弥手中的木鱼，道：“别敲了，敲得小爷头晕脑胀，大热的天偏偏要扰人清闲，佛门弟子都是如此不懂礼数的吗？” 小沙弥被抢了木鱼，也不气恼，单掌行礼，叫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师父说‘心静自然凉’，施主觉得热，是因为施主的心乱。” 陈二河瞧这小沙弥气定神闲的样子，怎么都觉着不舒服，而他说得话确实还蛮有些道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我瞧你走路不睁眼，难不成你是个瞎和尚？” 陈二河言语刻薄，周围跟班当即大笑起来，惹得往来行人纷纷皱眉侧目。 “阿弥陀佛，师傅说‘心中有眼，一切坎坷皆为坦途’，施主觉得我眼瞎，是因为施主心盲。” 那陈二河平日绝非善类，接连被呛，哪怕对方是佛门子弟，依旧有些动怒。 “句句不离你师父，你师父又是哪座破庙上的臭和尚？” 师父被如此诋毁，小沙弥也不动怒，轻声道：“我师父乃是静恩寺现任住持，圆德上人。小僧是其座下最小弟子，法号空明。” 听小沙弥娓娓道来，除了陈二河，众多孩童皆哗然。如今佛教鼎盛，长安城更是几乎每家每户都供奉佛龛，耳濡目染，也多多少少听过静恩寺的名号。 这静恩寺乃是整个中土最大的寺庙之一，传闻不分寒暑，五里开外，都能依稀看到寺庙中冲天而起的香火烟雾，每日燃尽的香灰能够堆积成小山。 陈二河自然也是对静恩寺名声有所耳闻，但如今与这空明和尚对峙，又不能输了气势，只能装模作样道：“什么静恩寺，本公子可是从未听过。” 空明缓缓摇头，道：“施主言语如此执拗刻薄，怕是往日为此吃了不少亏。” 听了小沙弥言语，一个小跟班没来由想起陈二河前几日的猪头模样，没忍住，嗤笑出声，见陈二河怒目看来，赶紧捂嘴收声。 “好你个死贼秃，本公子念你是佛门弟子，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反倒是变本加厉，看本公子如何教训你。” 陈二河大吼一声，肥胖身躯飞扑上前。陈二河虽没练过武功，但看这架势，若是结结实实撞到这身材瘦小的小沙弥身上，怕是要当场断上几根肋骨。 站在小沙弥后边的孩童见状，也慌乱躲开，生怕惹火烧身，殃及池鱼。 在这紧要关头，小沙弥连眼都没睁，左脚横移，右脚一收，整个身子微微偏移，便将陈二河这气势汹汹的攻势化解。陈二河腾空时，小沙弥还不忘从他手中将木鱼夺回，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极为潇洒。 扑通 陈二河收力不及，整个结结实实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不住哀嚎。刚才那没眼力的跟班见陈二河如此惨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二河更是气极，怒骂道：“你们这帮废物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老子把他抓住。” 众孩童如梦初醒，再抬头看时，那小沙弥早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只依稀听到细微的木鱼敲击声渐渐朝东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