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居长安,大不易
所谓登高望远,东角楼之高,在长安城东也是屈指可数的,许群玉四处远眺,观得远山层峦起伏,八水绕城,足有三十六条主街,纵横东西,贯通南北。 看尽了繁华景色,许群玉绕着楼道,拐向东南侧,在一个角落窥见一处巷口,嘴里不由得‘咦’了一声。 阿文耳尖,忙问道:“小姐,见着什么了。” 许群玉细细回想,不禁自语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她终于想起来了,便是在两个月前,宴宾楼作客一场,她与如意去了街市耍玩,那日玩得久了,回府时夜已深沉,她还在这地方见到一个熟人。 “阿文,你瞧瞧那,那是什么地方?” 许群玉素手一指,指向了那处巷口,阿文定睛一看,回道:“小姐,这地方便是我们先前说的东三门巷口,邵郎君就去过此处。” “下楼,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行下楼,刚到东角楼外,正撞见了被阿武一言传来的谢琨。 “你来了,我刚刚发现一处地方不大对劲,可能与……有关。” 因为地处闹市,人多口杂,许群玉把小考舞弊一事隐去了没说,但谢琨已然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许群玉却拦住他,自己继续说道:“这几日,你见过宋含章没有?” 谢琨被问得一愣,摇了摇头。 “那日回去后,我派了管事送去人参,可是他拒不开门,又说母亲生气,不许他受此恩惠,让管家把药又带回来了。” 许群玉就把宴宾楼那晚,曾见宋含章出没在此的事情一说,又交代了邵道齐今日曾来此地的事情,两相一凑,不禁让人怀疑,这宋含章是否也牵涉其中。 但谢琨一听,只怒道:“绝无此事,宋兄何等人物,怎么会干涉其中,他来此一定另有缘故。” 许群玉见他听不进去,也不再提,心里只道他过分相信宋含章,嘴上却说:“好吧好吧,谢哥哥信他,我也一样信他。究竟里头有什么名堂,咱们进去一探就知道了。走吧,去看看去。” 四人便往高头街来,东三门乃是夹在东角楼与高头街的一处拐角内,这条巷子一向是长安城九流汇杂之地,乱闹得很。 几人一路走来,见有流民蹲在墙角的,面黄肌瘦,也见有文人支摊卖字的,挥毫泼墨,还见有豆蔻少女提篮卖花的,许群玉也买了几朵。 至巷子口时,得见一扇高头大门,紧紧地闭着,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武上前拍门问道:“有人吗?” 拍了半晌,里头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是谁?” 阿武接口说:“卞方进的同窗,听说他日子难过,特来看望看望。” 门外四人又等了半晌,听得‘吱呀’一声,门已开了,出来一位相貌清癯的青年,穿着身打了补丁的长衫,瞧着很是落魄。 他不住轻咳着,眼睛上像蒙了一层翳,看过来时令人有些畏惧,许群玉被他瞧得有些不快,可是看他如此,也不忍向他计较。 “哪一位是方进的同窗?” 文人端详了一阵,见这行人为首的一个男子身着藕色袍服,面如冠玉,相貌端美,很是不俗,另一位女子戴着黑纱幂篱,看不清样貌,但依稀可见身上穿着是绣了暗纹的云裳,乃是京城中名贵至极的布料,其余两个五大三粗的,看着就是武人。 这些人非富即贵,绝不像什么同窗,这青年当机立断就要关门,阿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制住了他双手,那青年扑腾挣扎起来,可又岂是阿武的对手,只作无用功而已。 许群玉、谢琨二人便自顾走进门去,谢琨还道:“打扰了,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来此询问一些事。兄台,你不要叫嚷,我就让他放开你。” 文人沉默了半晌,点点头道:“你们是谁?” 阿武松开了桎梏他的手,但依然站在他身侧,提防着他。 “我姓谢,名琨,未知兄台怎么称呼?” “柏,贱字林春,你是谢家的?” 能参与科举的,自然不会对朝堂官员一无所知,柏林春已猜到了这行人来历,眼神闪烁。
趁他两个谈话之间,许群玉迈步走入院中,在四处看了看,这地方倒也不小,摆放着数张长几,案上还有些宣纸,有一张长案上,毛笔放在笔搁中,宣纸上墨迹未干,显然他们来此时,这位文人正在做文章。 许群玉便侧身看了看,这一看,便沉了进去,原来柏林春是个擅作辞赋的文士,他生于闽南,一口乡音难改,中了举后便搬来长安备考春闱。 但居长安,大不易,柏林春家中本就只是小富,带来的钱财不多,那一年的春闱,也是凑巧撞上了当时的礼部常侍郎主考,他乃是个经学之士,最憎辞藻华章,把柏林春划下了榜。 柏林春经此一事,大感羞愧,不敢就此回乡,就留在了京城,以待来日。 他作的文章,音律婉转,语言清丽,甚有一种铺锦列绣之美,最受女子喜爱,是以许群玉一经观赏,就此陷了进去,浑不知外物了。 “柏兄,我与宋含章宋兄乃是知交,想问问你认不认得。” “我不认识,我不知道此人,从未听说过。” 柏林春连连否认,那态度好似畏惧过甚,令人生疑,那一边,阿文在台前搜罗到了数张废弃的纸稿,他在军中为谋士写榜,因此认识几个字,这会儿叫道:“小姐,你来瞧瞧,这是不是你找的东西。” 许群玉这才回神,快步迎上前去,拿了那几张纸稿来看,见宣纸卷首上写得都是‘君子大居正……’,她攥着纸稿下台来,走近谢琨身侧,把这纸稿一递给他 对着柏林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们怎么会有这些稿子。” 柏林春好似被此一问吓到了心神,猛然发咳起来,面色由黄转白,瞧着很是不好。 “这些……咳咳咳……这些是我们平日里练文章做得废稿,小姐,有什么不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