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意受罚
宴宾楼外,红日西坠,长安城望阙敲响钟鼓声声,御街砖石砌筑,外有沟渠两道,宽可并行四辆马车,近皇城处,有一河道蜿蜒绕城而出,岸旁遍植桃李,正是春夏之交,此刻望之如绣。 远望去,东西两市的摊贩纷纷卖力叫喊,只想在休市前多卖几个铜板。 许群玉本该当即回府,但她心想,我出来一趟殊为不易,要是就这么草草回府,好没意思。就在这时,一个推着木车的商贩经过,车上摆满了木制玩偶,都描红涂彩,霎是可爱,吸引了许群玉目光。 “小姐,上车吧,马匹就让阿武阿文牵回去好了。” 如意叫了两声,听不见许群玉回应,一望之下,只见许群玉魂都跟着小贩跑了,不由得发笑道:“小姐,你要是喜欢,回头叫管家采买一些来玩。” “这有什么意思!”许群玉嗔道:“何管家整日板着个脸,我要说了,他一定向阿翁告我的状,说我不务正业。好如意,陪我去逛逛吧,就逛一会儿,一小会儿。” 许群玉拖住如意的袖口,不住撒娇卖痴,拖得如意也唉哟唉哟,只得回道:“好吧好吧,日落前咱们必须回去,可不能在外拖延。” “那是一定啦,快走快走。” 眼见如意应了,许群玉高兴地跳上马车,钻进车厢里,冲着站在外头的如意招了招手,这辆马车香风阵阵,锦缎软垫,是姜原手下特备在此,专为送往来宾客回程之用。 驾车的是个老实汉子,冯家奴仆,此刻见二女上了车,又听说要去逛街市,也不多问,手里扬鞭一赶,马车嘚嘚跑得飞快。 阿武阿文候在一旁,见小姐坐车走了,不疑有他,牵着马匹也回府去了。 打西市逛了一圈去,如意左手抱着些傩面团扇,右手拎着些香糖果子,再看前头,许群玉身上手上,挂满了小玩意儿,细看去,玉制的棋子、马尾的鞭子、梅红的匣子、纸扇的坠子,琳琅满目,不知费了多少银子。 许群玉正是玩兴之岁,如意又心软劝不住她,这一耍玩,就耍到了月上西楼,街市早散,她二人还在书铺里闲晃。 书商走南闯北,眼力过人,早认得许群玉乃是名门贵女,更不敢催促,一昧得兜售些佳人才子之画本,又掏出许多前朝的志怪书籍,许群玉看着这本也好,那本也好,一挑一大片,到最后,车厢里放了半车的书。 来时,轻快起行,去时,其书半车。 今日玩得可算尽兴了,主仆俩正在回府路上,途经东角楼,拐出高头街,许群玉隔着车窗眼角一瞥,忽然瞧见一个熟人,那人背影瘦削,晃晃悠悠地钻入一个小巷口。 “如意,快来快来,瞧瞧那是不是宋含章。” 如意依言凑过来看,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大概也许道:“似乎是他,小姐,怎么了。” 主仆俩只有在弘文馆开学当日见了被打成猪头三的宋含章一面,之后就不怎么注意他,他与其他学子在外院上课,众伴读和皇子在内院上课,虽是同一时间下学,但出入的地方也不同,是以并无什么机会见面。 要不是谢琨还时常念叨着他,怕是许群玉这会儿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物了,在谢琨口中,宋含章乃是个甘于清贫的文人雅士,一手妙笔丹青更是颜筋柳骨,难得一见。 “奇怪,他家不是在州桥东吗,和这儿隔着两条街,夜深人静,他跑来这儿干什么。” 如意听闻,歪了歪头回忆道:“上次,不是听说谢小公子请他住到谢府去,兴许,是在搬家呢。” “是吗?可是谢府在朱雀门外,离这儿也还有许多路呢。” 两人谈了几句,许群玉玩闹了一下午,早就困乏了,也无心去猜宋含章为何出现在此,疲倦地倚靠在车厢上,沉沉睡去。 如意抬头望了望月色,心下暗道,这可糟了,和小姐在外玩得这么晚,回去一定挨罚了。 …… 许府大厅内,明灯高悬,只听门外扑剌剌一声响,一身红衣骑装的许群玉探头探脑,梳着高髻的如意紧随其后,两人正悄没声儿地往里走去,忽然,一堵黑墙堵在许群玉身前。 许群玉面色一苦,抬头看,正是管家何铸,顶着个冷脸,对她道:“老爷在厅内等你。” “嘿嘿,何管家。”许群玉扯出个笑脸,嘻嘻哈哈道:“二皇子请我吃酒,我在席上多喝了两盅,昏头了,才耽搁到现在的。” 何铸闻言,也扯出一个笑脸,他本是跟随许老将军上战场的老兵,后因一次战役,不能人道,就退了下来,做了许家的管家,一向是不苟言笑,说一是一的人,如今笑起来,分外吓人。 “小姐,谢家早递了贴来,说是酉时三刻已遣人送你回来了。” “啊……对……”许群玉神思飞转,一时恼恨谢琨怎么这么体贴,龇牙咧嘴地想辙。何铸却已把她一引,走向大厅。 “如意。”何铸转过身来,面向这怀抱零碎的侍女,吓得如意一个激灵,直叫老天爷。 “在,管事。” “你把这堆东西放下后,到执事堂去领罚。” “是,管事。” 许群玉听了这话,忙回头看向如意,却见如意还是仰着笑脸宽慰她,心里一恼,想着,怪我浑没分寸了,玩闹到现在,还带累了如意。一会儿跟阿翁求求情,我许群玉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叫如意替我受过。
这样想着,许群玉心里也壮了胆气,大步迈入前厅,许老将军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几个仆人在侧伺候,小茶炉氤氲烟雾,看见阿翁,许群玉心里一颤,那胆气又缩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阿翁。” 许老将军抬起眼皮,唔了一声,许群玉忙就笑着迎上前去,喊道:“群玉今日吃了皇子打的鹿rou,比咱们西北的獐子也不遑多让呢,阿翁。” “哦?是嘛,那小群玉和祖父说说,吃完了鹿rou,还去干什么了。” “我……”许群玉眼珠子碌碌一转,撒娇道:“去买书了呀,买了好大一堆呢。阿翁不是往日经常教诲群玉,要勤学用功,将来,也做个大将军嘛。” “是买书还是贪玩去了,要不是祖父让阿武阿文暗中保护,你早就被拐子套走了!” 说到这儿,许老将军哼了一声,许群玉叫道:“什么!你让人跟踪我,阿翁!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许群玉趁机发作,故意吵闹起来,许老将军招架不住,忙就认错道:“好好好,群玉不是小孩子了,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在外头闲逛,想过祖父没有,你一个小娘子,长得又俏,人家强掳了你去,你叫阿翁可怎么办。” 许群玉哼哼唧唧,倚靠在祖父身旁,不住的卖乖讨巧。 “啊呀不会的,群玉下次不会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再有下次,祖父可不饶你。” “知道了知道了,阿翁,如意那边……” 提及如意,许老将军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难得严肃道:“群玉,我知道你一向与下人走得近些,往日祖父不说,不代表你这样行为可取,知道吗。” 许群玉撅起嘴,满脸愤愤不平,可是并没出言反驳。 “如意被你骄纵得久了,愈发不知分寸起来,就像今日,她也不知道规劝规劝。” “她劝了……”许群玉小声嘀咕“没劝住嘛。” “好了,无需多言,倘若如意犯了错不受罚,以后,你何伯还怎么管束其他下人。” 许群玉见实在说不了情,只好老怀不快得往屋内走去,心下盘算着,不知要怎么和如意道歉才是,害得她无辜受罪。 长夜漫漫,各自难眠,于如意来说,这是一个过于漫长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