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粉色百褶裙与非典型爱情在线阅读 - 初露

初露

    她太美了。

    ——个凡人所能创造出的契合他身份的的歌颂,以此言为极。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柳絮乘风的四月。

    那个时候,考卷和导学案飘扬终日,金色的暖阳也悬挂终日。

    暖阳下的是他严丝合缝的瓦砌屋顶和覆雪的伞骨。四月的河滨公园:蚊虫滋生的温床、细菌的培养皿。气温回升,雨带未至,岸涨河落,淤泥出露,积蓄一个冬天的怨气跟着出露。浑浊液体浮在河道里,搅动着喧嚣的颜色,仿佛被全省的考生洗过调色盘。

    正因为这喧嚣,镶在水波上的暖阳等同于饭店门口的臭水潭表面的油膜,他自然更不屑于理睬天底下的本色———剥掉了油膜,臭水潭只有更熏人。他执笔不动,唯恐速写板上的那张被汗涔涔的手捏过,被灰蒙蒙的风吹过的纸,要被更深入灵魂的污物浸润。

    正因为这喧嚣,他看见的那个人,更像一座孤岛,约束着沁人的僻静。那个人裹在叽叽喳喳的人声里,却不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她贴着人流的边缘,蹲在有阳光的角落,垂着眼睑,是一个缄口的天使,一棵一棵地检查一丛三叶草。那样的干净是不合理的,如果罗辑的庄颜是垃圾堆上的百合花,那我的她,一定是浊水河中央的白沙洲……

    要是她是我的她。

    河滨公园的景色好到无话可说,甚至可以考虑入选湖州十大最受欢迎写生地点,他是大致同意的。原本不抱希望的他夹了没几张纸,经不住一顿猛画,只剩下一张纸了。每一张画的角落里,都点缀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和一小片光。

    那不过都是寥寥数笔的勾勒,看得也远。为了那浅浅几笔,他倾尽大半个画面以陪衬。

    那个人还在,不过悄悄地换了一个地方,三叶草更多。喝茶的人少了,有椅子空出来。他轻巧地搬了椅子,挪到那个人侧面,不紧不慢地把速写板放在腿上,放平整,夹好最后一张纸,纸和板的边缘……对齐,间隙么……要等宽,笔画得有点钝了……再削两下。

    那个人转过头来,默默地看他削笔,指头仍然停留在一颗三叶草上。

    目光交集处,他真正地看清楚了她:浅蓝色的医用口罩严丝合缝地盖着脸,上下轮廓和皮筋是雪一样的洁白,每一条褶子都拉得平衡、恰到好处。

    难怪他怎么都不能落笔。那样干净太不合理,怎么画都要画脏。

    那个人还在看着他。他看不见脸颊的颜色,却同时看见了目光中期许与惊慌。

    “同学,能给你画张画吗?”他压着低沉轻薄的声音,“现在这样就可以。”

    那个人点了点头,迅速转了回去,现在他看得到脸颊的颜色了,因为那张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肆无忌惮地,笔在纸上游走着,好像经过了同意,画脏她就不需要遭受谴责了一样。

    画面上,校服的褶子游走在最外面,展现每一束筋rou蕴藏的诗一般袅娜的弧度,一切的深处,小巧精致的骨架若隐若现。侧向蹲着的动作只能算是经典,跟优雅沾不上边,也显然不如注意到他之前自然,可是她呀,轻灵而不浅薄,清瘦而不贫瘠,那个人分明是一件不可摹尽的展品,是美神的使者!不,还不到位,或者说方向就出了问题:在那样的神作面前,任何描述和修饰的意图都是亵渎,连欣赏都需要勇气。

    她太美了……

    这个自视清高、自命不凡的青年突然之间开始思索怎么关心和讨喜人家。

    比如看着她蓝白分明的口罩,他实在特别想问:有呼吸道过敏吗,又或者怕晒?

    还有想到那两堆三叶草,他又想多嘴:仁皇山那边四叶草多,你去那边找——这是你们的作业?

    她揉了揉后脖子,嘴里哼唧一下,他的思想便又开起小差:采草采久了难受吧?我该画快点。

    画完了,她站起来看,却一阵虚弱,松软欲坠,他赶紧扶住她的同时又为触碰了她凉丝丝的指头而愧疚,心里同时涌出慌张和窃喜,游离开去:容易体位性低血压吧,似乎微循环也不好,是一贯这样还是今天身体不舒服呢?

    但那些都未脱口。他只是沉默地拿稳了那张中规中矩的画,对这个小姑娘移不开的眼光勾起嘴角一点点清浅神秘的笑意。

    这些想知道的,以后一定会知道,至于现在——

    “幸会了,我是文。你呢?”

    姑娘的小脸又涨得通红通红,眼睛无处安放,半天,才嘀咕道:

    “我……我是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