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中介（下）
办完手续，高志军在附近的一家牛rou面馆前徘徊了片刻，摸了一下兜里仅有的十几块钱，没敢进去。他转到一家回民开的大饼铺前，花了一块钱买了两个大饼，蹲在马路边，一边看路上的行人一边嚼着饼子。 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他终于找到住的地方了，说不定王姐明天就能给他找一份管吃管住的工作。志军一边吃一边想，心里比刚才轻松了半截。 下午两点多，当他再次来到中介所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两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娃娃。从他们半旧的衣着上就能断定，这两个人也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 王姐给志军简单介绍了一下，个子矮小、皮肤黑黄的叫张斌，会宁人；而那个个子稍高，脸上带着高原红的男孩子叫陈永强，天水人，和志军是老乡。 志军一听大个子是自己的老乡，一下子感觉亲切万分，立刻走上去和陈永强交谈了起来。 陈永强是郭集人，虽然和志军不是一个乡的，但是能在这里遇上老乡，志军还是觉得很亲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看得出，陈永强也很喜欢志军这个憨厚的老乡，两个人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下午，志军跟着永强他们穿梭在西关什字的各个路口和街道贴广告。他们专找电杆和水泥墙贴，就是志军早上在中山桥附近看到的那种招聘小广告。 一路上，三个人说说笑笑，好像真的找到工作那样。年轻人啊，总是那么容易就忘掉生活的烦恼，虽然生活总是那么薄情。通过闲谝，志军大概了解了其他两个人的情况。 陈永强高中没念完就去当兵，结果因为家里没有可靠的“后门”，半路又被刷下来了，弄得兵也没当成，学业也荒废了，只好出来打工。 言语不多的张斌憋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出实情：父母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女方彩礼要了一万，家里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就让他出来打工。 志军和永强没等张斌说完，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永强笑着调侃张斌：“看来你小子是想媳妇想疯了，哈哈……”。张斌羞红了脸提着胶水桶来打他俩。三个人嘻嘻哈哈地在一家小区门前追赶嬉闹，相同的出身和遭遇让他们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高志军从来没想过找媳妇这些个事，但听张斌这么一说，马上就感到这也是一件很现实的事。农村的适龄青年，不念书了自然就要张罗着成家立业了。 但在高志军的心里，是男人就必须先立业，再成家，要不然怎么养活老人和媳妇娃娃呢。想到这里，他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己是不是想得太远了！眼前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想着养活家人？！ “嘿嘿……”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此时，永强和张斌两人已在这家小区门口的墙上贴了几张小广告，正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高志军，快跑！”志军还沉浸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突然听见永强对他大喊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张斌和陈永强两个人，一个提着胶水桶，一个抱着一摞广告纸已经跑得老远。而在他的身后，一个气势汹汹的保安正提着警棍从保安室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指着他们三个人骂骂咧咧。志军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样四处乱贴广告是要挨打的。于是他也撒开两条大长腿向永强他们的方向跑去。 高志军一米七八的个子，上学的时候就是学校的长跑冠军，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就将那个四十几岁的保安甩在身后。三个人一路狂奔，最后站在冰河路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陈永强笑着说，这种情况他们以前一直碰上，每次只要跑得快就没事。 “可是，张斌手里的还有一踏广告没贴完咋办？”志军担心地问永强。 “咋办？就这么办！”陈永强接过张斌手中的广告纸，随手塞进了路上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过头对志军说：“岁兄弟，出来混，不要太老实了”。 志军从小到大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父母也一直教导他做人要实实在在，可眼下除了永强的这个办法，他们也无计可施。只有这样，三个人才能回到中介所去。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整条滨河路亮起了柳绿花红的闪灯。路边的垂柳在绿光灯的照射下发出幽暗的光，远处的中山桥上圈了一层亮晶晶的闪灯，照在黄河上波光粼粼，一派浪漫幽情的景象。但是志军此时根本无心去欣赏这美丽的夜景，因为他的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张斌和陈永强商量着一起去吃牛rou面，志军想了一下说：“你们去吧，我不饿！” 陈永强看了一眼志军说：“高志军，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走，今天我请你吃！” 志军知道出来打工的人，身上哪有什么多余的钱，但是永强的热情还是温暖了他。 志军心存感激地拒绝了永强的邀请，一个人又买了两个大饼回到中介所。 中介所的卷闸门是拉下来的！ 下面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志军上前敲了敲卷闸门，过了大半天，王姐才从里面拉起半个门，蹲下来探出头紧张地看着外面。当她发现是志军时，这才没好气地问了一句：“陈永强那两个小子呢？” “他们在后面。”志军一边说一边猫着腰向里面张望，隐约看到有几个抽烟的男子在里面打牌。 王姐让志军在外面等永强他们，说永强会带他去住的地方，然后就一闪身钻进店里，“哗啦”一声拉下了卷闸门。 志军一直站在门外面，干啃着两个大饼，想进去喝一口开水又不敢敲门，直到陈永强和张斌两人慢吞吞地从前面走来，领着他朝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里黑咕隆咚的，两边都是些高矮不一的平房，志军一不小心踩上个水窝子，溅了两腿的泥巴。 在路上，志军问永强，刚才店里的那些人是谁。永强也不太肯定地说：“可能是王姐的男朋友，他天天晚上聚一帮人赌博！” 赌博！ 志军感觉自己的心又“咯噔”跳了一下。 三个人来到深巷里的一家小平房前，永强拧了一把门口挂着的锁子，“咔哒”，门开了。他先走了进去，顺着墙拉开灯。出现在志军面前的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墙上糊了一层暗黄的旧报纸，有些像秋后的树叶一样脱离了墙皮，耷拉着。坑坑洼洼的地上，摆放着一张掉了漆的单人床，上面堆着一床破被褥。 志军不敢相信兰州还会有这么破旧的房子！ 一张床，三个人怎么睡！ “当然是抢着睡啦！”张斌说着话，人早就跳到了那张单人床上。 抢着睡？！原来王姐所说的管住就是几个人睡一张床？！志军有种被骗的感觉。 旁边站着的永强说，他们已经在这张床上挤了两晚了，这房里就这么一张床。 说完话，三个人都坐在床边沉默不语。志军心想：王姐的话真的可信吗？她真的会给他们找工作吗？ 他问永强，永强不做声，张斌也在一旁低着头发呆。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最后永强说了句：“明天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咱们要了押金自己去找工作！”然后他示意志军和张斌挤在床上睡，自己坐在床头，靠着墙眯一会儿。 张斌没有反对，志军觉得委屈了永强，想和他换换，可永强死活不肯，最后装作生气的样子，志军才不再推辞。也许是白天跑累了，睡在这样破旧的房子里，挤在这样的小床上，志军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志军狠下心跟着永强他们吃了一碗牛rou面，最后的汤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两天里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兰州的牛rou面真香啊！志军在心里默默地想：“以后如果天天能吃上一碗牛rou面，他也就知足了......” 中介所的工作有所改动，陈永强和张斌被王姐派出去贴广告，而志军却留在店里接待顾客。张斌临走时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貌似王姐对志军另眼相看的意思。 他们走后，志军也没闲着，他手脚麻利地把中介所打扫了一遍，惹得王姐只夸他懂事。当他从厕所洗完拖把回去的时候，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站在里面向王姐打听工作的事。 姑娘穿了一件手工缝制的红上衣，脖子里围了一条黄头巾，两个脸蛋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怯怯地说自己想找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王姐夸张地拍了一下姑娘的肩头，笑着说：“哎呀，真是太巧了，我这里刚好有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你要是来晚了，恐怕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姑娘红彤彤的脸颊泛起一片红光，激动地说：“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我们替你介绍工作可是要收押金的........”王姐又故伎重演。 志军在一旁狐疑地看了王姐一眼，又暗暗为这位姑娘担心，万一像他们一样........ “多少钱，我交！只要能替我找到工作就行！”姑娘显然已经相信了王姐的话。志军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王姐收取了姑娘的100元钱，然后让志军领着这个姑娘，去他早上吃过牛rou面的那家饭馆，问问他们要不要服务员。 自然是白跑一趟，那家牛rou面馆根本就不需要服务员。王姐又假装安慰了姑娘一番，让她明天再来，肯定能找上工作。姑娘一看也是刚出门打工的，没有一点社会经历，竟然老实地谢了王姐，说她明天再来。 很明显，这家中介所就是打着为顾客找工作的幌子，骗取顾客的押金，其实根本就没有工作可介绍！高志军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觉得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是那么地丑陋不堪！甚至比汽车东站的那个胖女人更加丑陋！ 人啊，有些看起来长着一副菩萨的面容，其实内心比妖孽更加狠毒！ 志军暗暗下了决心，等永强他们回来，就一起要押金离开这里，他可不想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一起欺骗那些和他一样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