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爸
三爸 兰州汽车东站的上空，已经看不到太阳的影子，高志军不用看表就知道时间早过一个小时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加快了步伐，车水马龙的队伍里穿插着一些骑自行车的城里人。现在正是下班高峰，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尽管满眼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志军却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片孤寂的荒漠之中，他的思绪忍不住穿过高楼，飞向远处的家乡…… 这个时候，老家的村落的上空，定是炊烟缭绕、饭香四溢。放学的孩子们正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往家走；手提粪筐的老汉扛着铁锹，赶着毛驴去泉边饮水；mama此刻在忙什么呢？是挽起袖子在擀面、还是正熟练地切着洋芋丝……？ “唉……”高志军感觉有一股涩涩的东西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哎，志军！军娃！”高志军都没注意到，三爸何时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他惊喜地站起来，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激动地看着三爸。 三爸气喘吁吁地弯着腰，伸手摸了一把志军的头，满怀歉意地说：“蛮个等心急了！本来我想早些过来的，但包工头不请假。我抢着干完活才来的。” 高志军听三爸这么一说，眼圈一红，差点掉下眼泪来。 “走，三爸请你吃兰州的牛rou面走！”三爸一把拎起志军的行李，拉着他往车站旁边的一家牛rou面馆走去。 高志军这才发现三爸穿了一身沾满水泥的旧衣服，就连头发上也沾了很多水泥，这身打扮就像老家碾场时扬过场一样，灰头土脸的。 “三爸，去年过年的时候你不是穿了一件皮夹克吗，皮鞋也擦得亮亮滴，今天咋这打扮？”志军故意逗三爸说。 “蛮个，那是耍人儿的衣裳，干活就要穿烂衣裳。今儿为了跑快些来接你，我洗了一把脸，衣裳没换就来了！” “咋，闲三爸给你丢人了？！”三爸回过头笑着问志军。 “哪能呢三爸！”志军憨笑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这还是去年mama领他去王铺街上的裁缝铺做的。老家很流行一套的灰西装，肥肥大大的，上衣后襟开一个很大的岔，裤子宽的像水桶。裁缝说，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叫喇叭裤。 现在不管它什么裤，先吃点东西再说，志军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这一老一少来到牛rou面馆。此时正是饭点，面馆里黑压压地坐满了吃饭的人。人家都说兰州的牛rou面全国有名，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 三爸先把行李放在靠墙的一个角落里，让志军找了个靠近的桌子坐下来，自己去买票。 不一会儿，两碗香喷喷的牛rou面就端上了桌，三爸还特意给志军加了个鸡蛋。 清淡的rou汤上漂着几片白萝卜，一把翠绿的小香菜浮在红亮亮的辣子油上，几粒拇指大的牛rou丁卧在白里透黄的面条上，看得志军只咽口水。 可能是太饿了，不到十分钟，高志军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眼前的一大碗牛rou面。当他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时候，才发现邻桌的几个人真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吃完饭，志军跟着三爸来到公交车站，一起去三爸干活的工地。三爸说，他给工头说一声，让志军先在工地上搬砖。志军没啃声，但也没反对，因为他再没有可去的地方。 一会儿，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在站牌处嘎然而止。三爸提着行李先上了车，志军连忙跟了上去。司机还没等他们站稳，一踩油门就往前驶去。志军没站稳，差点栽到一位长发女子身上，幸亏三爸一把抓住了他。长发女子用鄙视的眼神扫了高志军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没长眼啊！” 志军连忙说了声“对不起”，赶紧抓住扶手站稳当了。他这才发现三爸投完币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虽然车上拥挤不堪，但三爸的附近却奇迹般地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看来，是三爸那身沾满水泥的行头让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 在老家，不是人人都有能力穿戴一新。偶尔有人穿件新衣服，都会引来其他人的羡慕，但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优越感去取笑别人。可是大城市里不同，物质富有的人总看不惯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群体，他们鄙视弱势群体，用嫌弃的目光或语言灼伤着那些脆弱的心，好像他们的存在给互不相干的自己带来了耻辱似的！ 志军的心深深地被人们冷漠的眼神刺痛了。他站在那里，开始可怜三爸，可怜自己，可怜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打工者。他望着三爸，三爸朝他灿灿地挤出一丝笑容，那里面是已经习以为常的淡然或者是黯然无助的苦涩…… 公交车在西站停下后，车上的人们稀里哗啦下去了一大半，车厢内顿时没那么拥挤了。志军看见旁边的位子空了，赶紧一屁股坐下来。 “站了一路，终于可以坐下缓缓发麻的腿了！”志军心里暗暗地说。他看见旁边的双排座上还有个空位，跟前只坐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便叫了一下前面站着的三爸，示意他坐下来。三爸苦笑了一下朝他摆摆手，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不坐了，一身的水泥，把人家的凳子都泥脏了。”然后就一直盯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高志军扭过头看着窗外一座座向后跑去的高楼大厦，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在他的眼前闪得好迷茫…… 多少次，志军坐在自家院子的小板凳上望着满天的星辰，幻想在山的另一边，那个叫兰州的大城市将会是怎样的一派繁华。而现在，这无尽的繁华就近在咫尺，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兴奋。终究，他和三爸一样的人群，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只不过是一些衣衫褴褛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