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修真小说 - 山海经密码(全5册)在线阅读 - 第三章 大禹治水、夏启家天下的秘密传说

第三章 大禹治水、夏启家天下的秘密传说

乎叫出声来。然而他没有,他睡着了。

    在梦里,江离听见师父在自己身边喃喃自语:“孩子,忘了吧,忘了吧。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只要记得你是太一宗的弟子就好。家国的事情,由师父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太一宗的追求,就由你来完成。”

    江离心中一阵温暖,睁开眼睛叫道:“不,师父,我和你一起……”但祝宗人却已经不见了。

    远处,祝宗人带着小江离在云海青山间驰骋着。

    “你本来有个师兄,唉,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也许不会再收弟子。他被人间的事情绊住了,忘记了当初的追求。江离,你这个师兄是很值得你尊敬的,但你千万不能学他。要知道,纷繁的人间俗务,是永远理不完的。人世间的情感,也是永远纠缠不清的。我们必须把这一切看破,才能进入到那个无穷境界,那个天外的境界。”

    这些话,小江离没有听懂,只是点了点头。师徒两个传道授业,慢慢地,小江离长大了。

    “江离,这是你作为徒弟的最后一关,过了这一关,你就正式成为我的传人,我将会把去天外天的路径告诉你。”

    天外天……

    江离那时候以为,天外天是师父的家乡,以为那里是一个地方。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天外天并非一个地方,而是一个归宿。

    “我们师门中的每一代掌门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虚无缥缈境界。江离,你将来也要造出这样一个境界来。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完美无瑕的境界。当你能够造出这样一个境界,你就满师了。如果你的师兄当初没有走,或许现在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那我对本门的责任也便算完成了——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吧。”

    天外天……虚无缥缈的境界……实际上江离当时完全没有听懂。他也没从祝宗人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妥,只是听师父的话,把自己埋在泥土中。

    祝宗人在土包旁边徘徊了三天便离开了,在大荒原中探究那大荒原天劫的奥秘。

    时间慢慢流淌,季节慢慢转化,埋藏江离的那个土包被雪覆盖住了。在一个大雪天里,一个迷路的少年打量着这个雪堆。

    “好像不是第一次看见它了。”少年挠了挠头,喃喃自语,跟着便离开了,没多久又绕了回来。

    “糟糕!这已经是第四次见到它了!难道我真的迷路了?丢脸!”

    少年的口粮已经耗尽,只剩下半壶烈酒。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高空中,一头秃鹰正在他头上盘旋。少年以为这头秃鹰正等待他倒下,好来啄食他的尸体。于是他便倒了下来,准备装死把秃鹰引诱下来充饥,结果却发现了江离。

    “我要不要救他呢?”

    少年犹豫了三次,终于把江离背了起来,并一起倒在大荒原的边缘。两人倒下后不久,龙爪秃鹰带着有穷商队来了。

    眼前的幻象并没有显现出江离在寿华城的经历,而是让时间在这片无人的雪地上继续流淌,一直流淌到天劫结束。祝宗人如期而至,没有找到他的爱徒,却遇到了一样前来寻找徒弟的伊挚。

    “咦。”伊挚奇道,“有人召唤神龙。是你徒弟?”

    “应该是吧。”

    凭着那感应,两人来到了那片旷野。那时候江离正躺在黄沙草丛上,一本正经地想着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江离不知道一个方士埋伏在暗处正想要暗算他。而那方士也不知道刚刚睡醒的季丹洛明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更不知道天空中有两朵白云正慢慢飘近。

    不久,有莘不破出现了。祝宗人在两人的对话中推知出了一些端倪,决定把江离带走。他已经知道了有莘不破的身份,不想徒儿被卷入夏商鼎革的漩涡之中。不过,伊挚的看法却和他相左,两人起了争执。

    “你我来一场赌赛如何?”伊挚提议。

    “我不赌博。”

    “若与我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面对伊挚,祝宗人没把握,而伊挚对他也一样。终于,祝宗人妥协了,相约补天。

    看着两人击掌为盟,江离道:“师父补天,就是为了我?”

    身后若木道:“应该是,或许也不完全是。也许是因为我。”

    “因为师兄?”

    若木道:“如果当初我肯负担起我应负起的责任,或许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这不是师兄的错。”江离道,“师父和师伯的这约定很奇怪啊。如果他真的输了,难道他还真的要背叛大夏吗?”

    若木道:“不。师父不会背叛大夏的。因为如果师父赢了,得成汤奉为太一正道的人,将不会是师父,而是你。”

    “我?”

    若木道:“不错,你。如果师父输了,而天下大势又倾向于成汤,那助商灭夏的也将是你。若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师父怎么会让你和有莘不破走?”

    江离黯然道:“师父让我助商灭夏?但大夏是我们的……”

    “你还不明白吗?”若木道,“血脉的责任,师父希望自己一个人担起。至于太一宗的新运,他希望由你来承继。”

    江离道:“如果是这样,那师父是打定主意要为大夏死节了。”

    若木道:“应该是。属于夏王族的太一宗,总该有一个人来殿军的。”

    “可是,师父却失算了。他没有想到在这场赌赛中自己面对的不是赢,也不是输,而是死。”江离道,“所以,太一宗对大夏的责任还没完。你说得对,属于夏王族的太一宗,总该有个人来殿军的——为了这个朝代,也为了这数百年的冤孽。”

    若木叹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这样选择。”

    江离眼神蓦地一闪:“你最后这声叹息,是以我师兄的身份发出的,还是以你自己的身份发出的?”

    若木的脸显出一丝不自觉的妩媚来,妩媚得不像一个男子:“你发现了?”

    江离道:“我早发现了,只是这个梦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打断。这大概也全在你预料之中,是吧,雒灵?”

    过去消失了,但周围的一切展现的也不是现在,而是虚空。

    江离和雒灵一起站在这片虚空之中,对立着。

    江离道:“穿越九鼎宫的禁制引我入梦,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幻化出我师兄的气息的?”

    “无需幻化。”雒灵取出一截连理枝来,“这是你师兄留在七香车上的精魂,我带来了。”

    江离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了。”

    雒灵道:“实际上,除了最后那声叹息,我的意志并未介入你的梦境。在这个梦境中我们所看到的东西,虽然有一些是你我的猜测,但更多的都是你我本不知道的内容——而这些并不是我凭空创造的。”

    “我知道。”江离道,“关于我祖先还有奈月的镜像,其实是藏在这九鼎宫最深层的记忆。加上你我的记忆和推断,再加上师兄残留在这截连理枝上的记忆和情感……整个梦境中,只是先师与师伯打的那个赌,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雒灵道:“那个赌赛,我在亳都的时候听伊挚大人提起过。”

    江离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今天引我做这个梦的动机又是什么呢?难道你想劝我放弃对家族的责任,放弃血脉赋予我的使命,而去帮助不破吗?”

    雒灵叹道:“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我引发这个梦,其实是想延续我们上一次的深谈。”

    “上一次的深谈……”

    那是在天山。当时江离还被上代血祖仇皇所困,都雄魁又给江离送来了连山子的眼睛,要告诉江离他未来的命运。都雄魁离开之后,雒灵来了,两个人谈了很多,有关于过去,有关于未来,有关于命运——以及如何改变这命运。

    雒灵道:“想来你还记得。”

    江离道:“我当然记得。”

    雒灵叹息道:“你记得,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在亳都,不破一直以为你是被都雄魁大人控制住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像。那天我走了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离沉默着。

    雒灵道:“不方便说吗?”

    江离道:“其实,都雄魁大人只是让我记起了一些被尘封了的记忆。”

    “被尘封了的记忆?”雒灵道,“关于你的血统?”

    江离道:“嗯。那段记忆并不是很复杂,不过已足以让我改变了。”

    雒灵沉默了。

    江离道:“你不相信我?”

    雒灵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都雄魁大人。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伸出手来,要触碰江离的额头,江离却避开了。雒灵道:“你不相信我?”

    江离道:“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害怕。”

    雒灵道:“害怕?”

    江离道:“我大致可以猜到你要干什么,不过我现在并不想改变。”

    雒灵道:“为何不想改变?”

    江离道:“怎么说呢?嗯,如果你的努力会让我对整个局势和整个人生产生颠覆性的改变——你不觉得这样对我而言是一件又严重又可怕的事情吗?”

    雒灵道:“再怎么改变,你还是你。”

    江离道:“改变到那种程度的我还真的是现在的我吗?”

    雒灵道:“那也许只是恢复到以前的你罢了。”

    “以前的我?连我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个我是不是我。”江离摇头道,“至少此时此刻,我只想保有现在。”

    雒灵叹了一声,道:“人的心真是复杂啊。”

    江离道:“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听说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嗯。”雒灵脸上显出一丝温柔来,“活了这么多年,那大概是我所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江离道:“虽然只是梦境,但你的念力能够突破九鼎宫的限制,已经出乎我意料了。你别告诉我你的真身现在在亳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对你可就甘拜下风了。”

    雒灵道:“我人不在亳都,我的真身现下就在大夏王宫之中。”

    江离大惊道:“你来了王都?还进了王宫?现在玄战在即,我正准备前往昆仑,你在这时候来夏都干什么?你就不怕不破担心你?”

    雒灵道:“他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只是告诉他我出来办点事情。”

    江离道:“你可真是任性啊。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雒灵微笑道,“他现在是商国血脉的嫡长,他的亲人和国人会好好照顾他的,这一点倒不用担心。”

    江离沉吟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在这节骨眼上抛家出走?”

    雒灵道:“是我师门的事情。”

    “师门?”江离问道,“难道是作为心宗宗主的妺喜娘娘给你下了什么命令吗?”

    雒灵道:“算是吧。”

    江离奇道:“你向来是很有主见的人,却不知道对师门宗主的命令会服从到什么程度?”

    雒灵道:“她毕竟是我师姐,又是宗主,只要是不危害不破的生命和事业,什么命令我都会听从的。”

    江离道:“那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上昆仑。”雒灵停了停,道,“替她对付桑谷隽。”

    江离眼神一闪:“你答应了?”

    “嗯。”

    江离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相当于是帮我们守住是非之界。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雒灵道:“我知道。不过情况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所定的约定只是到解除桑谷隽对她的威胁为止。只要桑谷隽一死,或许我马上会掉过头来帮不破。”

    江离道:“杀桑谷隽?如果你杀了桑谷隽,不破会有什么想法,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雒灵道,“但这事不用你来担心,师姐已经帮我想好办法了。”

    “是吗?”江离微微一笑,道,“世事真是奇妙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掉过头来帮我们对付商人。”

    雒灵纠正他:“不是对付商人,而是对付桑谷隽。”

    江离道:“那有区别吗?至少在桑谷隽被打倒之前,你会成为不破他们前进的障碍,是吧?”他抬头虚望,道,“本来,我对在玄战中取胜只有七成胜算,但现在已经是十成!”

    雒灵道:“哦?”

    江离道:“我一直怕血剑宗和师伯在我阵势布成之前就闯到了混沌之界,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在长生之界,根本没人能赢得了都雄魁大人。就算血剑宗和师伯联手,在那里也讨不了好去!奇点之界会被藐姑射封锁,季丹和有穷都没工夫来理会这鼎革之争。因此我最担心的反倒是是非之界。不过如果有你坐镇的话,也许到头来我在混沌之界会白忙一场。”

    雒灵道:“白忙一场?”

    江离微笑道:“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到混沌之界,那我在那里不就是白忙一场吗?”

    “你太看得起我了。”雒灵道,“其实,我对这次上昆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总感到,如果去了,我一定会出事。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件事情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被扯了进来。唉——”

    江离道:“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雒灵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其实这次我帮师姐,是有条件的。”

    “条件?”

    雒灵道:“条件就是心宗宗主的位置——在天下归商的情况下。”

    江离大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为宗主之位冒险吗?这不像你的作风。”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雒灵道,“当姐姐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场大难中难以独善其身了。既然难逃此劫,那干脆就为我所关怀的人留下一份礼物。”

    “你所关怀的人?你是说不破?”

    “不是他。”雒灵微笑道,“是他和我的儿子。我已经留下传宗之发给他,如果我不幸死在昆仑,而你又阻止不了天下易鼎,那我的儿子就会成为下一代的心宗宗主——这就是我和师姐约定的内容。到时候,我的宗门将会伴随着鼎革而登上天下道统的巅峰!”

    江离一时听得怔了。但他博闻敏思,一转念便明白了雒灵的意思。

    雒灵又道:“你呢?你可曾为你和你的宗门作过最坏的打算?”

    江离叹道:“没有。或者应该说,如果情况变得那么坏,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恍惚了一阵,随即坚定地道,“但世事还有可为。昆仑玄战我方胜利的机会很大。如果这一战我们胜了,成汤单靠人间的军力财力未必能够统一神州。只要我大夏国人能够振作,我们还有复兴的机会。当初后羿、寒浞之乱,形势比今天更加严峻,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雒灵道:“你确实还有机会。我也不会放弃的,说不定我也能争取到最理想的结局呢。毕竟那里是昆仑,是传说中的神界遗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她身形一转,整个人变得恍惚起来,江离知道她要离开了,心中竟然微微感到不舍。谁知雒灵也叹道:“今天一别,你我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不知为何,我总感到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有一些话,也只有和你才能说得下去。”

    江离道:“我也是。”

    雒灵道:“临别之前,你有什么忠告要给我吗?”

    江离沉默半晌,道:“没有。”

    雒灵道:“我确有。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你的灵魂好像有些不对劲,虽然你不让我帮你诊断,但就算你让我诊断了,现在的我也未必就能帮得上忙。这件事情我会留心的,就算我们没机会再见面,我也会想办法给你留个信息。天山上我们达成的默契,我会记得的。”

    雒灵说完这句话,江离就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九鼎宫依然沉寂,沉寂得就像一个坟墓。

    星辰如幻

    川穹回到了天山——他的肉身诞生在这里,但灵魂觉醒之后却从来没有来过。

    离开夏都之后,他曾一度追到孟涂,要把燕其羽接回来。但在孟涂他看到巴国的侍女对燕其羽的细心伺候,终于明白这种琐碎细心的照料不是他能做到的,于是他改变了初衷,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桑谷隽,好好待我姐姐。如果你能救活她,就由她来决定她的去向;如果她死了,我会来带走她的尸体。”

    川穹找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经颓败了的血谷,依洞而居,饥食野菜,渴饮冰雪。直到这天,他感应到三山五岳、九河四海同时出现异动。

    昆仑的通道终于开启了!

    远在天山的川穹不禁发出了赞叹:遍布神州各地的二十一道大门同时打开——这种规模的时空裂缝到底是如何造就的!

    和马蹄一样,川穹感到了二十一个通道所通向的地方,有一个“属于我”的所在。和其他三宗不同,洞天派的传人具有自由来往昆仑的能力,而不一定需要通过那二十一个通道。在昆仑通道出现之前,川穹不知道那个地方,但他既然感应到那个地方,便有能力前往。

    “难道那里就是师父居住的地方?”虽然对藐姑射还抱怀一定的畏惧,但川穹终于没有抵挡住奇点之界的诱惑,跨越重重空间阻隔,来到了昆仑。

    在二十一门大开之后,他并不是第一个到达者。夏商双方术士军团的先锋已经到达了昆仑的基层。那里分裂成四大荒芜幻海,幻海之内是五藏高山,群山延展,将大地分割成九州中原,三千重大山和三千条大河,把大多数人挡在了昆仑四界的外围。

    川穹在半空中扫了一眼脚下那些对他抱以疑虑的术士,便不再理会,跨过钱来山、松果山、太华山、小华山、龙首山、鹿台山、鸟危山、符禺山、石脆山、莱山、英山、竹山、浮山、时山、南山、涂山、钤山、翠山,渡过符水、禺水、灌水、竹水、盼水、逐水、丹水、汉水、蔷水、莱水、浴水、泾水、苕水、墨水、夹水、刚水、滥水,直至崦嵫山下,弱水之旁。

    这道弱水其实只是支流,主体在混沌界之上,支流则经由奇点之界、是非之界、长生之界,盘绕昆仑。

    川穹凝视那弱水,河中流淌的却不是这个世界的水,不知何物,蓝沉沉似乎是一股冥阴之气。川穹不敢去碰,有这么一道小小的弱水拦在前面,他竟然无法用玄空挪移术跨越过去,只好沿着弱水沿岸,踏入奇点之界。

    空荡荡的奇点之界内,没有昆仑基界的万水千山,没有混沌之界的四季同天,没有是非之界的真幻相流,没有长生之界的万物欣然——这个地方竟是一片虚空。川穹经大夏王都一役,对高深玄法所悟甚多,在天山数月潜修,功力和在王都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时以瞬息千里之术玄空挪移,走出万里之遥也没触摸到奇点之界的另一个边缘。

    他遨游了不知多久,突然悟出了什么,心念一动,悟出了奇点之界的玄理,跳身出来,却把自己遨游了十万里的巨大空间收在掌心。

    原来,自己身处的宇宙竟然是这样的渺小。

    他悟出了天地至小的道理,正在高兴,又看见了之前没有看见的一副壮丽景观:成千上万颗星辰连在一起,串成了一个人的形象,整个人形星系似乎是静止的,每颗星星又都无时无刻不旋转着。但由于离得太近,反而难以把看清全貌。

    川穹看得出神,渐渐后退,以便把这个星系看得更加清楚。不知退了多远,他才看清那星系的旷远绝尘的神态,越看越沉迷,甚至觉得自己能体验到祂的眼神。

    “师父!”川穹忽然惊叫起来,这个星系,竟然像极了藐姑射——不!川穹觉得,那就是藐姑射。

    “这个星系,按你所来的地方的时间算,诞生于十年之前。”

    一个声音从川穹的心里冒出来,不过川穹却知道这个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心声。

    “你是谁?”川穹问。

    “我不是谁,只是留在这里的一个念头。可以说,我是那个留下这个念头的人的一念,当然,也可以说我就是她。”

    川穹道:“那她又是谁?”

    心中那声音道:“这重要吗?”

    川穹道:“那么,这个星系又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昆仑奇点之界内一个本不存在的地方。你们洞天派的人,管这叫洞内洞。这是一个属于藐姑射的地方。”

    “属于师父的地方……”川穹由衷地感叹着,他的洞内洞始终没法长期维持,而师父的这个空间显然却已经恒久地存在了。“那么,这个星系……”

    “祂就是你师父。作为一个真人,祂参悟了与天地同理、与万物同体的至理。但作为一个世人,祂仍然被人生的恩怨情仇困扰着。十年前,你师父请我用神裂把他的道枢与人枢分离,道枢体天验地,与天地同始终。你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他悟道时留下来的影像。”

    能够用神裂,难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独苏儿吗?

    川穹想着,问道:“那人枢呢?”

    “人枢……人枢还在这个世界浮沉啊。”说话的却不是心中的那个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已站在川穹身边。

    川穹听到这个声音,回过神来,冲口叫道:“师父!”

    藐姑射道:“十年前,我错了。我自以为神裂之后不会再受到人的困扰,可是神裂之后,作为天地一部分的祂解脱了,而作为人的我却也没有就此消散。我的情依然在,我的痛苦依然在。不但是我自己的痛苦,连我师父的痛苦、我祖师的痛苦……甚至上溯到那个始祖的痛苦,都由我继承下来。那持续了上千年的痛苦,以命运乖张、情虐纠缠的世俗形式压在我身上,煎我熬我,烹我烤我。没有歇止,也看不到尽头。”

    川穹道:“那祂呢?”

    藐姑射道:“祂?祂已不是人了。大而言之,祂是万千星辰,小而言之,祂是一堆尘埃。”手一挥,那个星系化作亿万光点。“有时候我真不知道,祂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一种虚幻的想象!”

    川穹道:“师父,现在的你,是不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哈!怎么会不完整?好徒儿,你要知道,时空其实是混一的。祂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我的一个片刻——十年前的某刻我所体悟到的一切。所以祂是完整的——祂是那片刻的我。而我也是完整的——我是那片刻以后的祂。不同处仅仅在于,我是个人,而祂已经不是了。”

    川穹道:“师父,我不懂。”

    藐姑射道:“现在让你理解这个是有些困难,不过无妨,不懂便不懂,懂了也化解不了你的痛苦,既然如此,懂了又有何用?”

    川穹道:“师父,我不痛苦。”

    藐姑射道:“不痛苦是现在,必定痛苦是将来。只要那个诅咒不消失,你总有一天会承继我的命运。我不愿你承继我的命运,我的这个人生总有一天会走完,但如果你继承了我的命运,那这一切将没完没了!所以我才把你送到至黑之地去。可惜你还是回来了。那件事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川穹道:“因为我感应到了这个世界的某个人。”

    藐姑射道:“是哪一宗的传人?”

    川穹道:“太一宗的传人。”

    藐姑射道:“太一宗,又是太一宗。四大宗派纠缠不已,光是把你送去至黑之地,果然还是没法斩断这一切。”

    川穹心中一凛,道:“师父,你……”

    藐姑射道:“跟我来。”

    川穹跟着藐姑射,跳出了四界。

    藐姑射道:“近而观之,四界似乎浩大无边,但我宗跳出上下左右观念的束缚而观之,四界不过是弱水临近基界的一个小岛。川穹,你知道这四界的来历吗?”

    川穹沉吟道:“是我们祖师创造出来的吧?”

    藐姑射道:“不完全对。帝俊之时,天下道统是混一的。到了轩辕黄帝之时,四宗道始分而宗派未离,乃以太一之法,令弱水之流为之中断,以洞天之法,在断裂处开辟出一个空间,以长生之法实之以万物,以精魂之法赋之以神灵。四界本为一体,后世才渐渐分野。至奈月时,才鼎定了如今混沌居上、其他三界在下的局面。”

    川穹遥望混沌界之上那片无边无际的水光,说道:“师父,弱水究竟有多大?”

    藐姑射道:“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尽头,也许只有数十丈。但是它隔断的并非一种空间的距离。千百年来,大多数来到昆仑的人未见过弱水本体,只看到弱水支流,便以为那不过如尘世间一大河,他们却不懂得,弱水之大不可知,弱水之质不可测,那是鬼神世界延伸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边缘,还是人类的我们是不能碰触的。”

    川穹道:“您也没过去吗?”

    藐姑射道:“我过不去,也从没这个想法。所有有形体的东西都没法过去,而弱水那边的世界我们又没法感应到,所以无法跨越。心宗的高手以灵魂脱窍之法强渡,但究竟能不能过去,却是难说。据说太古时代有建木能够穿越它,然而建木却早已消失了千年了。”

    说话间,昆仑基界轰隆隆如万雷齐响,同时有两道强光越过三千山河,射入奇点之界内。

    川穹道:“师父,他们在干什么?那两道强光又是什么?”

    藐姑射出了一会神,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莫去理他,至于那两道强光,你应该猜得到才对。”

    川穹沉吟片刻,道:“是季丹,还有……还有他要决战的对手!”

    “嗯。”藐姑射道,“我们走吧,别妨碍他们了。我要以虚空隔绝之法切断奇点之界和昆仑基界的通道。”

    川穹道:“师父,我能不能留在奇点之界观战……我不会妨碍他们的。”

    藐姑射道:“他们不需要人观战,因为这一战只属于他们自己。”

    川穹仰望着藐姑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将来吗?

    “师父,你来昆仑,只是为了关闭奇点之界?”

    “师父,现在奇点之界关闭了,你还会留在昆仑吗?”

    “师父……”

    藐姑射都还没回答,轰隆一声,打断了川穹的问题。川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身处昆仑的基界。但这时昆仑的基界已经和他进入奇点之界前完全不同。

    百万旌旗从崦嵫山一直蔓延到太华山,越山跨河,每一面旌旗上面都盘绕着一个兽形精魂,或为妖兽,或为灵兽,或为魔兽,或为鬼兽。

    川穹跟着藐姑射越过群山俯观,但见东面空桑山上,停放着一面直径八百丈的巨鼓,巨鼓上站着一人,竟是川穹认识的师韶。空桑山后面,战帜如云布满千山,每一面战帜上面都盘旋着一个禽形精魄,或为风禽,或为雷禽,或为火禽,或为寒禽。

    西阵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藐姑射,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干涉我朝讨逆之玄战吗?”

    藐姑射妙目漫扫,川穹应道:“阁下何人?”

    那声音道:“你小子什么东西,连老夫都不认识,也敢来和老夫答话!”

    空桑山上师韶道:“己濮阳,少在那里倚老卖老!川穹,这老儿是昆吾方霸,夏之玄军,由他领衔。”

    川穹道:“师韶,你们这是要打架吗?”

    师韶道:“不错。你与令师可有参战之意?”

    川穹看了藐姑射一眼,道:“你们打你们的,我们随便走走,不会妨碍你们的。”

    西阵中那人哼了一声,师韶也道:“那很好。”

    川穹奇道:“很好?你不希望我们帮你吗?”

    师韶道:“洞天派宗主出手,非天下之福。”

    藐姑射嘿了一声,转身消失了。川穹对师韶道:“保重。”也跟着消失了。

    他师徒俩才离开,便听整个昆仑基界都震荡起来。师韶笑道:“性子可真急啊。”握拳虚擂,便听一声巨响,震塌了青丘之山,一片灵光升起,化作三千九尾狐形状,随即散去。

    己濮阳怒道:“盲小子,你敢坏大夏母族之坟墓!看我把你的夔皮鼓烧了!”便见小华山中飞出一头赤翼青喙鸟,符禺山中又飞出一头翠羽赤喙鸟,两鸟飞向空桑山,相撞而亡,临死前爆发出一场空前大火。东阵主阵之人发动地脉,山移地动,把空桑之山移到杜父山、曹夕山、峄皋山三座大山之后。杜父山首当其冲,被烧成一块六千尺的焦炭,那火蔓延开来,又把曹夕山烧成一座通红的岩丘,烧到峄皋山时,山谷间飞出一头青鸟,脖子伸长,把余火全吞进肚子里去了。

    己濮阳怒道:“祝融来的叛徒,敢助成汤为孽!”

    放出青鸟的人还没回答,东阵中另一人道:“己濮阳,你才是助夏为虐!天下间最助履癸为恶的,朝中是妺喜,畿外就是你!”

    己濮阳喝道:“女房!你不过是成汤身边一条狗!怎敢直呼我主尊名!有种的别躲着,出来与我交战!”

    女房笑道:“我的任务是送世孙前往四界,若要斗狠,且等大事已定,我们再决一胜负。只是我怕你等不到那个时候!”

    己濮阳道:“伊挚呢!他怎么不来?”

    女房笑道:“四界中之布局,非我分内之事,你若有本事,不妨把四界之门都堵上。便在基界与我等决一胜负!”

    己濮阳笑道:“你们若要进四界去送死,我为何阻拦。”一阵山摇地动,次山、浮山、独山、积石山、长留山、翼望山一起移位,阴水、区水、辱水、端水、薄水瞬间改流,让出一条出路,直通四界与基界交会处。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谢了。”一只铜头、风足、雷翼的幻蝶冲进了那百里过道。蝶背上踏着一个青年,披头散发,全身素衣,面色苍白。

    女房惊叫道:“小心!那是陷阱!”

    但见群山耸动,合拢过来要把来人困住。那青年喝道:“千山万岳,敢不听我驱驰!”幻蝶过处,高山点头,丘陵伏身,纷纷回避让他过去。

    东阵中一个声音叫道:“桑谷隽,等我一等!”

    女房道:“世孙,待我用电行法送你一程。风云起!雷霆动!”

    一道闪电劈下,落在东阵群山之中,跟着电光闪动,趁着群山回避幻蝶的一刻越过山河阻隔,追了上去。幻蝶过后,闪电消失,山河回归原位,将有莘不破和昆仑基界隔绝了开来。

    川穹道:“师父,在我进入奇点之界的前后,感觉好像也有人进入了四界。当初我感到天下共有二十一个通道通往昆仑,但基界只有十八道,则另有三道分别通往混沌、长生、是非三界,是吧?”

    “嗯。”

    川穹道:“这么说,这三界中现在也都有人了。”

    “不。”藐姑射仰头沉思,道,“长生界中没人,我刚刚才感应到的。这可真是奇怪。”

    “长生界?”川穹心头一凛,“血祖都雄魁!”

    藐姑射道:“本来我以为伊挚和都雄魁都会来的。可是……都雄魁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放心让太一宗那个小子主持大局?”

    川穹道:“反正我们也不管这事,他们来不来都没什么所谓。”

    谁知藐姑射却道:“我是希望他们都来的。那样才能干净。”

    川穹道:“干净?”

    藐姑射道:“是啊,干净。嗯,伊挚虽然没来,但他的紫气分身肯定也到了,那他留在凡间界的不过是一具凡胎而已,把他的紫气分身留住也一样。只是都雄魁却……”

    川穹道:“留住紫气分身?师父,你到底要干什么?”

    藐姑射淡淡道:“等四宗传人都进昆仑四界之后,我想把昆仑整个儿送到至黑之地去。”

    川穹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藐姑射叹道:“我答应过自己的,再不在凡间打开那种规模的无底洞通道,不过现在难得有机会四宗传人聚在一起,我就在昆仑把这一切了结掉。”

    “了结?”

    藐姑射平静地说道:“是啊,了结。三百年前本门传人死尽死绝,只因彭祖传下血宗法统,以至于斟寻一宗居然还能找到本门的传宗之发把洞天派的道统延续下去。我把你送到至黑之地,本以为你死定了,可你还是因为太一宗的传人莫名其妙地回来了。所以,要断绝这一切,想来只是把你和我一起杀死还不够。一定要把四大宗派一起埋葬,才能斩断这延续了千年的痛苦和孽缘。”

    藐姑射说话的时候,川穹一直望着他。

    “师父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不!不单是说说而已!”川穹仿佛看到藐姑射打开终极无底洞时那种古井无纹的平静。“他会这么做的!他会的!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的想法,可他会的!”

    藐姑射望了川穹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川穹道:“想你刚才的话。”

    藐姑射道:“想到什么了吗?”

    川穹没回答。

    藐姑射道:“你要帮我,还是要阻止我?”

    川穹道:“帮你?那就是自杀。”

    藐姑射道:“那又有什么不好的?趁着你还没被那千年之痛折磨之前,一并了结掉吧。”

    川穹道:“就算要受那千年传承的痛苦,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藐姑射道:“你,就是我!”

    川穹道:“我不是你!这个生命是我自己的,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开始的,但……我想自己来做决定!”

    “是吗?”藐姑射道,“就算承受我的痛苦也不后悔?”

    川穹道:“未来能否改变,尚未可知。”

    藐姑射黯然道:“我的确已经知道了。”

    川穹道:“也未必!”

    藐姑射道:“当年……”

    川穹斩钉截铁道:“我不想知道当年!我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我们连整个宇宙都有可能握在手中……”他手一伸,掌心出现一片虚空,仿佛握住了整个宇宙,“难道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可能改变吗?”

    藐姑射望着他,秋水中荡漾着欣赏的微笑:“好吧,那你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

    川穹道:“你不杀我了吗?”

    藐姑射道:“还不到时候。”

    川穹道:“还不到时候?”

    藐姑射道:“我说过,都雄魁没来。虽然不知道他在凡间干什么,不过他若不来,这件事情始终不够干净。所以我要等他。”

    川穹道:“他若一直不来呢?”

    藐姑射道:“会来的。他在夏商之争上陷入得那么深,鼎革这个命运之轮,他一定躲不开的。嗯,你干什么?”

    川穹道:“我要下去。”

    “下去?”藐姑射道,“下去干什么?”

    川穹道:“下去找血祖。”

    藐姑射悠然道:“你自己一个人去,不怕他把你吃了?”

    川穹道:“他未必会吃我,但若他因为什么原因上昆仑来,你却一定会打开至黑之地的通道,那我们就死定了——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藐姑射道:“所以你要去见他?你认为,他若要上来,你能阻止得了他?”

    川穹道:“我不用阻止他,我只要把事情告诉他,我相信,他会选择的。”

    藐姑射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似乎是个好办法。”

    川穹道:“我现在就走了……你,不阻止我?”

    藐姑射淡淡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说不定正因为你下去了,才会把血宗的传人带回来呢。事情的结果,往往总是和人的初衷背道而驰……这一点,我从几十年前就已经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