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修真小说 - 山海经密码(全5册)在线阅读 - 第五章 农神后稷子孙的险恶处境

第五章 农神后稷子孙的险恶处境

    江离离去

    这一天,川穹醒了过来。

    他全身几乎完全赤裸,只有一片很宽很大又很柔软的羽毛把他裹住。这个地方很冷,羽毛并不能帮他抵御寒风,然而他居然活了下来,赤足走在雪地上,踏出一行脚印。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往哪里去。

    相对于他的脑力,他的记忆显得如此匮乏——就像九万里北海中的一座百步孤岛一样。

    轰隆隆!无数妖兽向他奔来。

    空中有青鸟、琅鸟、玄鸟、黄鸟,地面有虎、豹、熊、罴、黄蛇、视肉[22]!

    川穹本能地害怕起来,却没有逃避,也不知道如何逃避。妖兽一头头从他身边冲过去,对这个微小的人类看也不看一眼。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跑得这么急……你们在害怕什么吗?难道前面有可怕的事情吗?”

    没有一头妖兽回答他,它们只顾着拼命地逃跑。

    川穹向它们逃来的方向感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动用这种超越六感之外的感应,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话和思考一样。

    “有很强大、很可怕的力量在啊。”川穹犹豫着,“我要往那个力量之源去,还是跟在这些妖兽后面逃跑?”他动脑想了一下没有答案,就由心来决定,于是他向那股可怕的力量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川穹看到了一片平地——从那遍布数十里的松针树干,可以知道这里原来是片原始森林。但此刻那片方圆百里的森林已经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中,匍匐着一头巨大的妖兽,也许这头妖兽曾经不可一世,但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那竟是一头巨大的琴虫[23]!琴虫的旁边,更有一头猎(xì)猎[24]的尸体。猎猎的身边又有一头独角的长形妖兽!

    川穹有些胆怯,却仍一步步走了过去,终于看到那头妖兽头顶还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还没妖兽头顶独角的一半高大,却给人一种山岳的压迫力,让人一见之下便不自觉地仰望。

    川穹仰望着这个男人,那眼神,仿佛遇到一个熟人。

    “什么家伙?”

    一股气流把川穹卷了起来,卷上了妖兽的头部,跌落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川穹跌得很狼狈,但他却不觉得尴尬,就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跌下来就爬起来,那一脸神情纯得像一个婴儿。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面对这样威武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川穹竟然没有感到害怕。他扶着妖兽的独角站稳,再次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离得近了,那感觉却似乎更加遥远。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眼光接触以后,那男人的声音也柔和了。

    “嗯……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会这样反问他,但又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十分自然。

    “我叫季丹洛明!”这是一个威震四海的名字,这男人随意地说,川穹也就随意地听,“我来北海找鲲。”

    “鲲?就是脚下这头东西吗?”

    “不是。我没找到鲲,却见到有蜚蛭为患,就顺手将它收拾了。我脚下这头是我回来时遇见的一头妖兽,它见我虚弱,不长眼睛想吃我,结果被我放倒了。小伙子,你到底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啊。一觉醒来,我已经在……在那里了!”川穹手指一指,“然后我就看见许多怪东西拼命逃跑,我想这边大概有什么危险在吧,于是就过来了。”

    “明知道有危险在,为什么还跑过来?”

    川穹摇了摇头。

    “你说你一觉醒来就在这附近,那之前呢?”

    “之前……”川穹回忆说,“在一个院子里,有我,有我妈妈,还有一个偶尔来送东西的阿姨。没有了。那里好冷,虽然没有这里冷,但夜里静得好可怕。”说到这里,他不禁缩了一缩。“在大部分时候,只有我和我妈妈。听说我还有一个父亲,似乎是个大人物,但是他从来不来管我……后来……嗯,我好像见到了一团雾,然后就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季丹洛明看着他,眼中并不是怜悯,川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然而却觉得被这双眼睛看着很舒服。

    一阵风出来,他又缩了缩身子。

    “冷?”

    “嗯。”

    “喝口龙血吧,可以暖暖身子的。”

    “龙血?哪来的龙?”

    季丹洛明顿了顿脚。

    “我们脚下这头东西是龙?”

    “嗯。一条妖龙。”季丹洛明挟着川穹跳下独角龙的龙头,手一挥,凌空在它巨大的脖子上划开一条小小的伤口,伤口处鲜血涌出。

    “来。”

    川穹摇了摇头:“我怕。”

    季丹洛明凑过头去,对着伤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龙血染红了他的全身,他却毫不在乎。“过来,喝两口就不冷了!”

    川穹走了过去,却没有凑过去喝龙血,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季丹洛明的头发:“都弄脏了。”

    季丹洛明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敢来摸他的头,而自己居然不生气。

    “你这根头发好奇怪。和别的头发都不同。”

    季丹洛明脸色变了一变:“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的头发吧。”川穹说着又抚摸了一下那根不一样的头发,也没注意到季丹洛明的脸色变得很怪异,“能不能送给我?”

    “你说什么?”还是这句话,但季丹洛明的脸色已变得非常严肃。

    “怎么了?”川穹说,“这根头发,对你很重要吗?”

    季丹洛明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对不起。”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仿佛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根头发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又为什么会要我送给你?”

    “为什么?它就是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啊。”

    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呆住了,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川穹:“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什么意思?”

    “没有。”季丹洛明说,“这根头发,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嗯。”

    “从来没有人发现过我这根头发和别的头发有什么不同。你……是第一个。”他把头发拔了下来,却是两根,“给你。”

    “这不是你朋友送给你的吗?”

    “嗯。”季丹洛明道,“我朋友送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送给人。”

    “送给人?”

    “是。送给一个我认为合适的人。”

    “我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嗯。”

    川穹没有问为什么,很多事情他都不懂,只是觉得自然就没有拒绝。“那为什么是两根呢?嗯,这根是你朋友的头发,这根是你的头发……”

    季丹洛明说:“将来你遇见一个觉得合适的人,就把我的这根头发送给他。”

    “我觉得合适的人?就像今天你觉得我合适一样?”

    “是。”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追问如何判断合适不合适,川穹却没问,只是把两根头发放到自己头上。这两根头发一沾到他的天灵,马上和他的头发混在一起。但季丹洛明却能清楚地知道这两根头发和其他头发的区别——就像川穹一眼就分辨出他“朋友”送给他的那根头发一样。

    “在某一天,”川穹说道,“是不是你的那个朋友也这样给你两根头发?”

    “是。不过我那‘朋友’只送给了我一根,隔了好多年,才送给我第二根头发。”

    “第一根是你朋友的朋友的头发?第二根则是你朋友的头发?”

    “嗯。我们见面的时候,年纪都还很小,也许比你还小些。”

    “那还有一根呢?除了你朋友的头发,不是应该还有一根你朋友的朋友的头发吗?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已经枯萎了。”季丹洛明说,“当我把头发里面蕴藏的功夫学完以后,那根头发就枯萎了。”

    “蕴藏的功夫?啊,我明白了。”川穹手一指,龙颈伤口周围一阵扭曲,流出来的血流有一小股突然消失,却在川穹口边凭空出现,川穹微微张口,把那小股龙血吸了进去。如果像靖歆之流看到他这个“小动作”,一定惊叹不已,川穹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原来这根头发里藏着这么多东西啊。”

    “你学得真快。”季丹洛明说,“快得不可思议。”

    “快吗?可我觉得我只接触了一点皮毛啊。”

    季丹洛明失笑道:“当然只是一点皮毛。这根头发可是我朋友毕生智慧之所聚,普通人的话,就是花上十辈子,也未必能把其中的奥秘领悟得透彻。”

    “嗯,”川穹想了想,“这么说来,你的那个朋友,也算是我的师父了。”

    “不是算!我那朋友,就是你师父!”季丹洛明说,“你师父叫藐姑射。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或许那根头发里会有记载。”说完他仰望着天空失神。

    “藐姑射……”川穹自言自语,“那根头发里完全读不到这个名字。但我知道有的,只是藏得很深。可为什么连个名字都要隐藏得这么深呢?”

    羿令符带着七香车回到了峡谷。桑谷隽迎了上去,只见车上坐着两个女孩子,却不见江离,也不见有莘不破。他偷偷向燕其羽笑了笑,燕其羽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们俩呢?”桑谷隽转向羿令符,追问着。

    “江离好像被都雄魁捉住了。有莘追了上去!”

    “什么!”桑谷隽大惊失色,“你就这么让他追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血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怎么能让不破去追敌?”

    羿令符冷冷道:“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追上去啊!”

    羿令符不说话。

    桑谷隽看着他,突然说:“如果我不知你的为人,定会误解你。”

    “哦。”

    虽然羿令符没有询问的意思,但桑谷隽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一定误会你不去帮有莘不破,是为了借刀杀人,为了夺回商队的权力。”桑谷隽一笑,说道:“不过你不可能这么做的。因为你心里一定装着更大的目标。”

    “是吗?”羿令符还是那么冷淡。

    “喂喂,老大,”他也染上了有莘不破称呼上的恶习,“你能不能说话有点激情啊。我连连挑逗你说话,你也不回应一两声。”

    “你要我回应什么?”

    “回应你不一起去追江离的原因。”

    “我也去追,谁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桑谷隽说,“不过,四宗师那样的人物,行动起来速度一定非同小可,只要一个犹豫就连踪影都抓不着!在那种转瞬即过的关头,你能考虑到这些细节?”桑谷隽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在某些时候,他的心思之细并不亚于江离。

    羿令符一听笑了:“不能。”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羿令符沉吟了一下,道:“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一下。”

    “这就对了!”桑谷隽说,“如果是远远看到江离被拿住,无论是我还是有莘不破,除了追赶上去都没辙。可是你不同。你一箭射去,就算不能伤到人,至少有可能阻他一阻!”

    羿令符道:“或许吧。”

    桑谷隽盯着羿令符的眼睛,对方也没有回避他:“所以一定有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让你犹豫。这个念头应该是你平时也经常有想到的,只是那片刻间冒了出来,是不是?”

    雒灵听到这个问题也朝这边看来。

    羿令符却只是淡淡道:“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复杂?”桑谷隽冷冷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好吧。”羿令符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好了,我为了某个念头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会迟疑?”

    羿令符又闭上了嘴,但桑谷隽的眼神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为了东归。”羿令符终于还是开口了。

    “东归?”

    “不破有不归之心,”这时候连天狗和燕其羽也望了过来,羿令符却似乎没有见到,“要让他掉头向东,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的好朋友出事了。”

    桑谷隽的眼睛像独一般凌厉:“这不是你设的局吧?”

    “当然不是。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羿令符道,“我只是没有阻挡事情的发展而已。”

    桑谷隽凌厉的眼神缓了下来:“可是你为了这个目的,让不破和江离都同时陷入了危境!”

    “不破不会死的。他的命硬得很,而且我知道有人不会让不破死。至于江离,”羿令符的话残酷得令人难以接受:“他的命运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既不认为是我让他陷入危境,也不认为他需要我去拯救。”

    听到这里,雒灵轻轻跳下七香车,向松抱走去。她是不愿意再听,还是觉得不必再听?

    “好,就算你有理!”目送雒灵离去,桑谷隽道:“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羿令符笑道:“怎么办?当然是追上去接应。”

    “追?往哪里追?”

    羿令符淡淡道:“我们虽然不知道血祖东去的路线,却知道他的目的地。这就够了。”

    目的地!桑谷隽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王都!”提到这个地方,他连瞳孔都开始收缩!

    “是。”羿令符道,“你去不去?”

    “废话!我当然去!”桑谷隽激动得发抖,“这一路来的行旅都不过是历练罢了,大夏王都,那里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他摸了摸突然有些发疼的心脏:“好,也是时候去了!”

    天狗的嘴角难以察觉地裂了一下。羿令符刚才所说的话不到桑谷隽的一半多,但桑谷隽却被他牵着鼻子走。“巴国小王子似乎被抓住了要害。他就算知道被算计了,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吧。”有莘不破和江离不在,雒灵无心管事,连桑谷隽都不反对,整个有穷商队已经没有人能阻止羿令符了,也不见得有人会试图去阻止他。“中原杰出之士的心思真是精微难测啊……”天狗暗中叹了口气。突然间他想起了哥哥,他的剑虽然狂暴,却简单而直接。“看来,这大漠荒沙虽然寂寞,但也许更适合我……”

    没有人留意常羊季守的神色变化,大家都在注意燕其羽——因为这个少女突然跳下七香车,步步远去。

    燕其羽背后,桑谷隽吃惊的声音高叫道:“燕姑娘,你去哪里?”

    “不知道。”

    “那,那……”桑谷隽想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羿令符突然道:“燕姑娘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不如陪我们走一程如何?”

    燕其羽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羿令符道:“我预感,我们这一路或许会遇上你的另一根羽毛。”

    桑谷隽看看燕其羽,再看看羿令符,虽然他不知道羿令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听来似乎对留下燕其羽大有作用,便帮腔说:“这男人的预感很准的,燕姑娘,就……留下来吧。”

    燕其羽侧过身,望着羿令符:“你是说,我跟着你们会遇到川穹?”

    “我有这个预感,却没什么理由。”

    川穹是谁?桑谷隽看看羿令符,再看看燕其羽,想问,在这个氛围中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怕不大方便。”燕其羽犹豫着说。

    桑谷隽一听大喜:“不会不会!怎么会不方便!你可以……”他正想说“你可以和我住无碍”,但一转念却觉得不妥。

    “你可以和雒灵住一起。”羿令符道,“不破不在,雒灵一个女孩子,也需要人陪陪。”

    桑谷隽忙和道:“对!对!”

    见燕其羽没反对,羿令符又问天狗道:“常羊兄,可有兴趣到中原一游?”

    常羊季守却笑道:“很多年前,我哥哥曾在我家地窖里埋下十几坛好酒。”

    “嗯。”

    常羊季守说道:“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想现在一定很香、很醇,拿来作送别之醉正合适。”

    羿令符没说话,桑谷隽却忍不住道:“天狗你不和我们一起到中原看看?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我一个,死去的人的尸骨都埋在这里。我父母,我二哥,还有……嫂子……”常羊季守道,“至于活着的,还有一个大哥。”

    “可是他……”

    “桑兄!”常羊季守再次打断了他,笑道,“难道你不想尝尝我父亲亲手酿造、我兄长亲手埋藏的好酒吗?”

    救人之剑

    酒已喝过,人亦已作别。

    天狗常羊季守倚剑而坐,左手半坛陈酒,右手一柄破剑。好酒经过多年而更醇,破剑虽经再造仍然是破剑。

    “大哥,你来了。”

    天狼常羊伯寇听到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出现。“你知道我要来,还敢喝酒?”

    天狗一举酒坛:“看,这坛酒是‘假的’。还记得这几个符号吗?”酒坛底刻了个幼稚的骷髅形状:“我十二岁那年,偷偷摸进来,把它偷了出来。”天狗沉浸在回忆之中:“……谁知道被二哥发现了。不过二哥发现后却把我带到峡谷后那个小山洞里,正准备一起畅饮,就在那时候你闯了进来……”

    说到这里,天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天狼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陈年旧事,说它作甚!”

    天狗不理会兄长的打断,继续说:“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们三兄弟一起把酒喝光了。哈哈哈,然后我们又另外偷了一坛新酒灌进去,由我偷偷溜进地窖埋好。你和二哥……”

    剑光一闪,如闪电划过,两条人影交错,天狗的左袖断了,但他的话却没断:“……就在外面把风。”

    “你啰唆完没有?”

    六个字,一百零八剑。天狗脸上多了三道疤痕。

    “当年我们其实很幸福的,不是吗?”天狗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翻转了三十六转,避开了天狼的乱风剑势,“当年我有父母,有兄长,还有年幼的侄子。而你的生活就更完满了……”

    天狗的剑芒化作一圈银光,把天狼剑激起的风沙卸掉。“你不但有父母兄弟,还有个温柔的妻子,乖巧伶俐的……哇!”常羊季守真气蓦地不继,喷出一口血来,但他的剑仍守得很严密,“……乖巧伶俐的儿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可有多嫉妒你啊。”

    说完这句话天狗的左手断了。

    天狼停住了剑,冷冷道:“我教你剑法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专心!”

    “大哥,你还记得教我剑法的情景?”趁他说话,天狼又连攻三十六剑,伤了他的左腿。

    天狗却没有因为伤势而中断,他继续说道:“从我几岁开始来着?忘了,每次教完我剑法,你就会进入天山深处去探寻血剑的踪迹。”

    天狗的左眼瞎了,眼球挑在天狼的剑尖上。

    “可是,每次你都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回来。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嫂子都会在峡谷口眺望……嘿!”天狼剑伤了他的咽喉,天狗开始发现呼吸有些困难,要说话却会牵痛声带,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那情景,从我不太懂事,一直持续到我开始懂事。二哥要保护家人不能离开峡谷。从十四岁那年,我开始去找你——为了嫂子。然而没有一次能把你找回来。唉……大哥,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带回来啊。”

    说完这句话,天狗的呼吸突然为之一窒,天狗剑掉在地上——连着他的右手。

    天狼剑再次停住,因为常羊伯寇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小狗,这次你死定了。以前我不知道你不死的秘密,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其实只是一具僵尸!只要我找到你尸气的会聚点,你就完了!彻底地完了!再也不能爬起来给我碍手碍脚。”

    常羊季守睁着右眼,单脚站立着,叹息道:“大哥,我说了这么久,原来你没在听啊。”

    “听?哈哈!”天狼狂笑道,“我的生命已经完全献给了剑道!你所说的那些废话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剑道?”天狗笑了,血从他咽喉裂开处不住流下,“真正的剑道,你连边都还没摸到!”

    “胡说!”

    “大哥,我们兄弟俩斗了这么多年,我说过一次假话吗?”

    “哼。”天狼举起剑,“我找到你那个死穴了,你死吧。咦,这是什么?”

    天狗没有动,但天狼却感到周围全变了。但到底什么东西变了,他却说不上来。

    “发现了。”天狗笑了,笑得就像当初在山洞里,听见大哥说“一起喝吧”。

    “这……这是什么剑法?不!这……这是剑法吗?”天狼的眼前晃过一幕幕亲切的画面:盗酒、共饮、传剑、寻兄、望夫……天狗费了那么多口舌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的话,忽然间全部从他自己的心里冒出来。

    “剑法?”天狗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看到芈压的伤口以后,悟到的东西。”

    天狼却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他只是狂吼着:“为什么会这样?心里为什么会这样暖和?这些东西,我应该早就抛弃掉了!”

    天狗淡淡道:“只是你以为自己已经抛弃掉了而已。”

    “你给我住口!”天狼咆哮起来,“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就什么都完结了!”

    天狼剑在主人的疯狂中刺入了天狗尸气的会聚点,天狗的身体开始腐烂——迅速地腐烂。

    “哈哈,我终于杀死你了,我终于杀死你了!我赢了,我赢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流泪?”天狼蓦地向天狗望去:弟弟的眼睛还没有腐烂,正看着他。可刚才那句话却不是天狗说的。

    “流泪?”他一抹脸,“泪?为什么会有泪?这东西我应该早就没有了才对!”

    “只是你以为已经没有了而已。”

    天狼再次向天狗看去,弟弟的眼睛也开始腐烂了,但那眼眶还是在瞪着天狼。弟弟的喉咙早已化成灰烬,说话的当然不是他!常羊伯寇一脚把天狗早已不成人形的尸身踢散,骨灰随着风到处飘扬。

    “是你在说话,是不是?”

    “不是。”

    “是!”

    “你说是,那就是吧。”

    天狼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抱着头,大哭着逃进峡谷深处——而那里正是他家人埋骨的所在。

    天狗常羊季守的骨灰散尽以后,一块雪魄冰心掉落在地上。夕阳下,晶莹剔透的雪魄冰心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时间回到十年前,一个少年向峡谷口奔跑过来,欢呼着:“嫂子……我把大哥带回来了!嫂子……”

    农神后稷的后人

    有莘不破飞足向东。他并非一味狂奔,一路上调节内息真气,几千里奔波下来,非但没有伤到元气,相反,他每每在真气耗尽之际,体悟出绝处逢生的境界。

    他的速度仍然稍微逊于那血影,但差距也不大。由于他每天休息的时间要比都雄魁来得短,所以两人的距离其实是在慢慢接近。

    有莘不破知道,只要再过三天,他就能抓住血影的尾梢。然而他遇到麻烦了。

    踏出荒漠,渡过黄河,景物渐渐不再荒凉,山川渐渐与中原相近,慢慢地有了些人烟和部族。这一天,有莘不破见到了尸体——遍地的尸体。不是剑客,不是战士,而是平民。数百个男女老幼,狼藉躺满了一地。这些百姓的衣裳虽然敝旧,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衣冠之族。以中原为圆心来看,这里仍然僻处西北,华夏的血裔能延伸到这个地方实属不易,此时遭到覆灭,虽然数百人相对于中原的人口来说不过如黄河里的一钵水,但对于炎黄文化的西扩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如果在平时,有莘不破一定会停下来看个究竟。然而现在他却只是停了一停,终于一咬牙,疾冲向前,每一脚都落在尸体间的缝隙中,不敢踩到以免亵渎了他们。

    “羿令符他们跟来应该会处理吧。”有莘不破想。然而不久他就遇到了第二批尸体。

    这里是一个村庄,规模不大,此刻已经成为灰烬。死去的人里面以老弱居多,其次是一些壮年,孩童较少,有些尸体手中还握着木棍,可以看出些抵抗的痕迹。有莘不破闭一闭眼,祷告一声,继续东行,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方面因为天性,一方面因为年龄。然而祖父的以身作则,老师的谆谆教诲,还有近年来江离的潜移默化,其实远比他自己承认的还要来得深刻。所以他在大相柳湖时才会那么义愤,在此刻才会良心不安。

    这两次停留让有莘不破又和血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能追踪得上。背后那轮红日渐渐下沉,在往日这个时候血影也差不多该停下来歇一歇了,然而这次竟然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

    有莘不破只觉得体内的真气渐渐秽浊,然而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西山上落日只剩下半轮,东方的平原上隐隐传来杀伐之声。有莘不破有些担心,但他最怕看到的事情终于摆在了他面前。

    “蛮族,果然是蛮族!”

    数百蛮族身披兽皮,脚跨劣马,正冲击着千余华夏衣冠。

    “哦哦……”一个蛮族用咬音不准的阳城话高喊着,“披发左衽,不杀!”

    然而没有人响应他的话,他们宁肯用头去撞石杵,用脖子去迎接钝刀。一个婴儿的头颅飞向有莘不破,落在他脚下。有莘不破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冲进了人群,鬼王刀拔出开始饮血。

    蛮族和华族交错在一起,有莘不破也没法子用大旋风斩之类的绝招。只是发挥女房将军[25]所教的战斗技巧,把一个个蛮族斩杀于马上。

    “呼——”华族人群的中心似乎有人发出什么号令,华族能战斗的男人开始向那里靠拢,有意和蛮族拉开距离,蛮族又都被有莘不破吸引了注意力,两边人马渐渐分离。有莘不破心中道:“这群人中有高人在,看出了局势的变化!这个命令大合我心。”于是他发动氤氲紫气,一个小旋风斩,把三百多个蛮族卷了进去,刀罡撕裂了他们的血肉,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蛮族主力垮掉以后,剩下的人零星逃散。华族人群中有人呼喊道:“别放过一个!”有华族的几十个战士四面八方冲了出去堵截。有莘不破脚下不停,鬼王刀就如同一把飞来神兵一样四处穿梭,把余下的蛮族杀得一个不剩。

    赢得了战斗,救下上千条性命,但有莘不破心里却一点高兴的劲儿都没有。这一战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血影早已连尾梢也看不到了。就算现在追上去,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弥补回这段差距,要到十八天以后才能蹑到血影的末梢,十八天?如果保持这段时间来的速度,早到夏都了。

    夏都!想到这个地方他不禁微微发抖。他这半年来虽然远处西陲,却不是不知道中原的局势。以自己的身份,不要说到夏都,只怕才进入甸服便立刻身陷险境!

    “大哥哥,大哥哥!”

    一个童声把有莘不破唤醒,两个孩子正站在他身边望着他,其中一个男孩子正捧着一个陶壶,壶中晃荡着水声。“喝水!”两个孩子衣裳褴褛,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与崇拜,“大哥哥,喝水。”

    “谢谢。”有莘不破仰头灌下。一个孩子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嗯,我叫有莘不破。”

    “哦!”那男孩一路欢呼,跳着向族人跑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救了我们的英雄叫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一怔,英雄?这样一个词从一个天真的孩子口中呼唤出来,竟然比老师的教诲更能触动他的心。

    “大哥哥。”另外一个看来比较害羞的孩子还站在他身边,“你不高兴吗?”

    “啊,不是。”有莘不破确实有些怅惘的,追血祖的事情看来得搁下了。他只得宽慰自己:“就算追上了又怎么样?我打得过他吗?我原先追上来也只是存着侥幸的念头而已。算了,等齐羿令符他们,大家再一起想想办法。都雄魁既然是生擒江离,想来暂时没有杀害他的意思!”他回过神来,问那孩子:“刚才你们问了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么?”

    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并没有打扰他思考,只是在他旁边静静地站着,这时听见,才回答说:“我叫小琪。”

    小琪看来才十岁左右,身体还没有长开,加上衣衫破烂,脸上全是血污,说话行事显然没刚才那个男孩放得开,有莘不破问道:“你是个女孩子吧?”

    小琪点了点头,眼珠子一溜,怯怯说道:“我是女孩子,小达是男孩子。”

    “小达?就是刚才问我名字的小弟弟?”

    “对。他是申屠畔大人的儿子。”

    “申屠畔?”

    “嗯,是我们的首领。”

    申屠畔是个精干的男子,一身千锤百炼的肌肉,一双看破世情的眼睛。他受了不轻的伤,躺在牛车上,看见有莘不破,挣扎着要下来行礼,却被有莘不破按住了。

    “多谢英雄相救。”

    “英雄什么的不要再叫了,听着怪别扭的。称我的姓名吧。”

    申屠畔微微一笑:“有莘公子。”

    有莘不破说道:“你们到底是哪一族的人?怎么会和这些蛮子结上仇恨的?”

    申屠畔抬起头,道:“我们乃是轩辕之后,帝喾后裔!至于这些蛮子,蛮人和我们本来就势不两立,特别是公刘[26]大人回复我族衣冠以后,更惹来他们的嫉恨!”

    “公刘大人?”

    申屠畔道:“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先扎下营寨再说,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点头答应。几个孩子见了高声欢呼,旁边几个长老也心下宽慰,他们见了有莘不破的神威,知道有莘不破肯留下来,这一千多人的性命看来是可以保住了。

    申屠畔倚在牛车上,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有莘不破在旁听得暗暗点头:“这男人很不错,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是个人才!”

    忙活到天色全黑,才立下营寨,生起篝火。一个老女人捧上一盆杂粮熟食,一个长老接过,传给申屠畔,申屠畔奉上给有莘不破:“乡族贫敝,只有这些粗糙东西,请有莘公子凑合着用吧。”

    “哪里!”有莘不破接过,见身边小达小琪两个孩子忍不住吞口水,知道他们多半没吃饱,随手分了一半给他们。两个孩子望着申屠畔,得他点头,才接过吞咽,小达咬了两口,想起什么来,又分了一小半给小琪。

    有莘不破说道:“你们的食物很紧张吧,长此下去不是办法。”

    申屠畔微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再前行二百里,过了常羊山,就可以望见邰城了。只要见了公刘大人,大伙儿就能松一口气了。”

    “邰城?”有莘不破道,“邰城早就荒废掉了,而且离这里应该还有很远吧。”

    “这个邰城,不是那个邰城。”申屠畔道,“还是待我从头说起吧。”他拿起一个装了清水的酒瓶,灌了一口,道:“我们本是天下八大方伯之一——邰国[27]的子民。”

    “邰!”有莘不破拍手道,“妙极!原来稷的后人还在啊!”

    有穷商队东归

    申屠畔听有莘不破道出自己家国的渊源,脸上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不错!我们是稷王的后裔。稷王辅佐舜帝禹王,成就令德大业。但太康继位以后,竟然废农稷之官,不务生产,唉,搞得天下哀鸿遍野……”

    有莘不破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听我祖父说,当年农神后人姬氏不愿意做大夏的农官,流离西北,早已混杂于戎狄之间,与胡人为伍了,却没想到你们能在这蛮荒之地坚持下来,不废中原衣冠。”

    几个长老听了有莘不破的话,各自叹息。申屠畔说道:“其实这两百年来,我们和这些野蛮人混在一起,早就……早就忘记了自己是炎黄血裔!披头散发,胡服胡行!唉……”

    有莘不破环顾四周,说道:“不会啊。你看,连小达、小琪都很有礼貌。”

    “那是多亏了公刘大人!”申屠畔道,“公刘大人虽然出生在这蛮荒之地,但念念不忘断绝了两百年的华夏传统。他带头束起乱发,端正衣冠行止。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但听长辈们说,一开始大家都不理他,后来慢慢地就有人跟随他了。随着民族自豪感的恢复,渐渐地就形成一股力量,把大家团结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是野蛮人了,尽管平日和他们混杂在一起,但我们知道,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

    有莘不破听着申屠畔诉说着那段日子:“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公刘大人带领我们兴修水利,建筑村庄,播谷撒种,歌舞节庆,祭祀天地祖先,那是一段充满激情的日子,大家都为自己是轩辕的血脉而自豪。我们越来越团结,也越来越强大。一些和我们住在一起的狄人,也开始接受我们的礼乐。当时有些长者排斥他们,但公刘大人说,中原与夷狄的区分并不是因为血统,而是由于礼乐文德。我们都信服他,所有人都信服他!虽然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十分富裕,但我们每天都能昂起头来做人。周围的部族也艳羡我们的生活,一些小部族开始归依我们,但是一些强大的蛮族却对我们嫉恨起来,他们害怕我们会动摇他们的统治地位,于是联合起来要扼杀我们。”

    申屠畔的语音开始紧促:“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蛮人不但冲进村来掠夺抢劫,而且还杀人放火!一开始还只是一种示威性的行动,但慢慢地竟然变成他们的习惯。甚至有些蛮族竟然以抢掠我们为生!我们的财富被一次次地洗劫,我们的女人被一次次地侮辱,我的男人更是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上。这种日子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止过,而且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的一部分族人终于受不了了,我……他们……”申屠畔连声音也颤抖起来,闭上眼睛,似乎是害怕泄漏心中的秘密:“他们说:‘我们为什么要为那虚无缥缈的文化和传统而抛弃我们的生命与财富?我们受够了!我们要活下去!’于是……”

    申屠畔停顿下来,仿佛说不下去,有莘不破接口道:“于是这些华族人就成野蛮人了。”

    “不错。”申屠畔的语声微微颤抖,“很多人都……都成了蛮人。只有部分人坚持了下来,直到今天。”

    有莘不破肃然起敬,道:“你们就是其中一部。”

    申屠畔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面对有莘不破的敬意。他还没说话,小达已经跳了起来,大声道:“对!我们是最最优秀的轩辕后裔,怎么可以忘记祖宗、自甘堕落呢!”

    有莘不破笑道:“这句话是你爸爸教你的?”

    “不,是庆节哥哥!”

    “庆节哥哥?”

    “对啊!庆节哥哥好厉害,和不破哥哥你一样厉害!那一次他来我们村里帮我们打退北狄[28],一拳就把一座山给打塌了!”

    “哦!”有莘不破眉毛动了动,“那可真厉害!”眼睛却望向申屠畔,想询问那位叫做庆节的少年英雄。

    申屠畔说道:“庆节大人是公刘大人的嫡子。”

    “原来如此。”有莘不破道,“不过,既然你们有姬家佑护,怎么还会被这些蛮人逼迫呢?”

    “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分身乏术啊。”申屠畔说道,“我们华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原来是阡陌交错,连成一大片的。但自从华夷起冲突之后,耕地日渐荒芜,便被切断成大大小小的村庄。如今只剩下邰城周围有一大片的土地比较完整,其他的无不朝不保夕。各个村庄离得又比较远,守望接应很成问题。我们这次举族迁徙,就是应公刘大人的号召赶往邰城。”

    “号召?”有莘不破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嗯。”申屠畔说,“听说蛮族要发动总攻了。”

    有莘不破啊了一声道:“你们要去协助守城!”

    “公刘大人送来的讯息没说要我们去守城,只让我们全族都到邰城去。”申屠畔道,“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邰城是华族在西北的中流砥柱!大伙儿一听说蛮人要来侵犯,人人自告奋勇,不肯落于人后。唉,没想到我们还没出发,蛮人就到了。一部分勇士和不愿走的老人留下替大伙抵挡了片刻,想拖延时间,让我们有机会退到邰城,但……这次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后果可当真不堪设想。听说有个离得更远的部族在路上就遭到了袭击,全族覆没。”

    一个长老惊道:“有这事,是挚任氏[29]左部村吗?怎么没听说过!”

    “应该没错。”有莘不破道,“我在西来的路上,有见过一批衣冠百姓的尸体,也许就是你们所说的挚任氏。看来姬家召集你们的信息泄漏了出去,引起蛮族的疯狂反攻……咦,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守城,应该是号召你们的青壮年勇士前往,怎么你们全族拔寨而起,这不大对劲。”

    “可是公刘大人传来的陶器刻字是这样吩咐的呀,”一个长老说,“蛮族不懂文字,假冒不了的。”

    申屠畔道:“我也猜想过,不过那陶刻确实是庆节大人的手笔,要我们全族前往的信息假不了。我虽然想不通,但……或许公刘大人另有深意。”

    有莘不破想了想,也没弄出什么头绪来,心道:“管他深意不深意,到了邰城问姬家的人就知道了。”看看已经伏在自己脚边打盹的小达和小琪,说道:“夜深了,睡吧。”

    有穷商队出发的时间比有莘不破慢了一整天,商队整体前进的速度当然也不能和有莘不破相比。大漠一片平坦,有桑谷隽在,剑道便是一条康庄大路;有燕其羽在,有穷的行程更是“一路顺风”——因此前进速度比平常快了半倍。申屠氏拖家带口、携弱扶伤,有莘不破加入行伍以后又一改当初逃命的姿态,因此走得很慢,每日行进不过数十里。他们还没到邰城,有穷商队就已经见到挚任氏的尸群了。

    桑谷隽细细检查那些尸身,说道:“是被一些很落伍的武器所杀。不过杀人者的力气可真大!”

    羿令符道:“应该是戎狄。嗯,这里仍然是极西,居然有中原衣冠存在,不简单啊。可惜,可惜。”

    芈压躺了好些天,已经能够下车了,但步履仍然不稳。如果说雀池边上桑谷秀的死还只是让他第一次感到惶恐,那么寒蝉的死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受震撼的剧痛,他至今还没从悲痛的心情中恢复过来。这个少年望着千百具尸体,突然有了很多感触,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理解死亡。

    燕其羽没有下车。她一直生活在天山,没有什么华夏情结。至于生命——她杀过的人比这些尸体加起来还要多十倍,因此只是从窗口往外扫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雒灵最近懒懒的,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致,但仍赤足步下车来,无声地祷告了几句,天地因她这几句祷告而一阵肃穆,随后消散为虚无。

    羿令符道:“不能太过耽搁,走吧。”

    众人都上了车,桑谷隽的无碍殿后。车马过尽,桑谷隽手指一勾,五百步方圆的地面陷了下去,一批泥土倒翻,一座无碑的坟墓把逝去的人埋葬了。

    棋逢对手

    有莘不破决定等齐羿令符、桑谷隽后再去救江离,便不再着急赶路,护着申屠氏一族迤逦而行。

    在车上躺了两天,申屠畔伤势渐渐痊愈,这时已能自己骑马。他指着东边一座高山说:“那里就是常羊山了,过了那里,就能望见邰城。”

    有莘不破想起刑天的传说,问道:“听说刑天就是被埋葬在这里的,是真的吗?”

    “我也听过这个传说,”申屠畔道,“不过从来没听过有谁在山上见过刑天的坟墓,大概是谣传吧。”

    突然马蹄声响起,听声音似乎有一行人从山那边疾冲过来。申屠畔脸色微变,有莘不破说道:“不必担心,听声音最多十几骑,如果是敌人,我一刀就全解决了。我去看看,你留下,让你族人停驻警戒!”说着迎那马蹄声纵马而去,他手按鬼王刀,凝视着山口。

    灰尘荡起,十余骑风马飞奔而来,为首一个青年,英姿勃发,就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

    他望见有莘不破,一勒缰绳,身后十余骑也一齐停下。

    有莘不破心中赞道:“训练得不错!看他们的装束,不是北狄。”手离开了鬼王刀,朗声道:“申屠氏大部在此!对面何方英雄?是路过,还是有所为而来?”

    那青年纵马徘徊在有莘不破二十余步外,两人靠得近了,再次打量对方,心中均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青年一拱手,还没回话,有莘不破身后马蹄疾响,申屠畔大叫道:“庆节大人!是自己人!”

    有莘不破心道:“原来他就是姬家的后人,公刘的儿子!”

    那青年庆节也想道:“申屠氏什么时候冒出这等人物!”

    申屠畔策马来到有莘不破和姬庆节中间,马上向姬庆节行礼:“庆节大人!申屠畔奉公刘大人意旨,率领全族前来!”

    姬庆节点头说道:“听说消息泄漏了!有些部族已经遭到袭击,我应付完北边的事宜,正要前去接应。怎么样?你的族人都还好吧?”

    申屠畔叹道:“我们的家园已经被狄人给毁了!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伏击,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出手相救,只怕这当口已经全军覆没了。”

    “有莘公子?”姬庆节纵马向前几步,“就是这位英雄吗?”

    有莘不破笑道:“英雄就不敢当了,有莘不破正是!”

    “你是有莘氏之后?”

    有莘不破大声道:“不错!”想起这个姓氏,话声中自然而然带着一股自豪。

    姬庆节盯着他,良久,突然喝道:“申屠畔!让开!”

    申屠畔一怔:“大人……”

    “让开!”

    申屠畔不敢违拗,策马让开。

    姬庆节取出一柄麒麟钺,冷冷道:“出手吧。”

    有莘不破大奇道:“打架我不怕,不过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你了。”

    姬庆节哼了一声,冷笑道:“有莘氏祭祀早断!你冒充谁不好,偏偏来冒充有莘之后!”

    申屠畔心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