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修真小说 - 山海经密码(全5册)在线阅读 - 第三章 黄河河神河伯的滔天愤怒

第三章 黄河河神河伯的滔天愤怒

 “怎么了?”

    “那人!师韶!他没进有穷之海!”

    “什么?”

    “在哪里?”芈压眼尖,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果然看见师韶抱着一截断树,浮沉于浪涛之中,突然一个巨浪将他抛了起来,在空中终于抓不住那断树了,天际钟鼓音化做破空响,满天幻象化做三十六把幻剑,一齐朝师韶射去。在众人惊呼声中,三十六把幻剑把把正中师韶心口,师韶大叫一声,江离的巨藤正好延伸到,把他卷了回来。

    师韶心口中剑以后,乐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风平浪止,云开见日。但有莘不破等人心中,却是无比阴郁。

    师韶的胸口并没有像众人所担心般血肉模糊,倒像那三十六把剑真的只是幻影一般。他双眼紧闭,人事不知,显然这次劫难仍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知道属下都救了上来,无人伤亡,羿令符这才舒了一口气。有莘不破却在一旁暴跳如雷:“这算什么?我们算什么?大言不惭地说会保护他,结果却是这样子!”

    “有莘大哥,”采采安慰着,“你别这样,我们已经尽力了,而且师韶先生……师韶先生他也还活着啊。”

    正在为师韶号脉的江离没说话,心中却道:虽然活着,但只怕比死更难受。

    雒灵坐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个掀起波澜的陌生男子,为他难以捉摸的奇怪心境而沉思:“刚才只怕是他自己挣扎着趁乱跳出车门的,而且他和那乐声的关系也实在古怪……难道……是自责?”

    有穷之海又变成一只破碗。有穷商队的人众也很快恢复了秩序。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巨浪袭来时逃开的水马,已经全部游回来了。但是九辆铜车,却沉入大江之中难以寻觅。一想到这一点,不但四长老,连有莘不破也不禁为之气急。

    “我下去,把车子扛上来!”

    “得了吧你!”桑谷隽说,“这事是用蛮力就能解决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

    “暂时没想到。”

    有莘不破怒道:“没主意就不要乱打岔!”

    桑谷隽看了看众人士气低沉的模样,也就收了嘴,不和他抬杠了。

    眼见有莘不破真的望着大江蠢蠢欲动,江离叫道:“你急什么?难道你真想凭蛮力把车拖上来!先想想主意,或许能有个巧办法。”

    “想办法!想办法!你们要真有个章程就赶紧拿出来!谁知道江底有什么样的暗流!要是把铜车冲走被淤泥埋了,可就不好办了。再说,车里的东西,在水里也不能泡得太久。”

    采采见有莘不破的模样,有心帮忙,但想到母亲的叮咛,一时踌躇不决。

    芈压兴冲冲道:“有莘哥哥,我把这江水给烤干了,然后我们再把车弄出来,好不好?”

    有莘不破苦笑道:“芈压哥哥!我知道你的重黎之火厉害,可这是大江!上下万里,千年不绝!就是你老爸来了,只怕也没这么大的‘火气’能把它烘干。啊,对了!”转头对桑谷隽道:“你隆个高坝,把水暂时截住,怎么样?”

    桑谷隽摇头说:“我有没有这本事且不说,就算能,这事也不能干!在这大江上游最得谨慎,一个不小心,乱了地形,扰了这华夏水脉,中下游万里山河都得遭灾!”

    有莘不破道:“罢了,还是我先潜下去看看吧。”

    “有莘大哥。”一直不说话的采采站了起来,仿佛下定了决心,赤脚向江边走去:“我来吧。你就负责想办法把车抬上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采采就已经向大江跳下。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沉入水中,而是像踏在土地上一样稳稳站在江水上。

    “呵呵!”有莘不破喜道,“我们采采公主原来还有这本事啊。”

    采采一笑,赤脚走向江心。

    众人都聚到岸边,看采采如何施为。

    江风劲急,采采肩上披着桑谷隽所赠的天蚕丝巾,飘飘然如湘夫人临降。清风与江水,在采采的吟唱中仿佛与她融为一体。

    “为君夷犹,谁留中洲?”

    噫!以采采两只赤足之间为中线,江面“裂开”了一条水痕,水痕越裂越大,渐渐如同两爿水墙,乖乖地左右分开。

    旁观的众人见了这等神迹,无不惊叹。

    有穷众士一路而来多见异事,但这一次仍然被这个水神般的少女惊呆了。

    眼见江水两分,露出江底的铜车,有莘不破就要跳下去,却见铜车所在的泥土突然隆起,把铜车托了上来,到得与水平线等高,山边飞出数十条巨藤,缠住铜车,将铜车凌空拖到岸边。

    阿三咬着手指说不出话来,老不死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是人,不是人,我是和神仙在一起啊。”

    采采见桑谷隽和江离取回了铜车,舒了一口气,深感疲倦,就要收了分水诀,蓦地看见光秃秃的江底匍匐着两个人,背影十分熟悉,不由大吃一惊,赶紧救了上来。

    救上来的恰是采采的族人。她们已经不知在江中匍匐了多久。经江离诊断,她们虽然伤重昏迷,但暂时没有生命之忧。

    那边有莘不破和羿令符等正忙着重新安排舟筏下水,只有桑谷隽仍然守着师韶。自从桑谷馨上了花车,远嫁夏都,姐弟再通讯息,已是天人永隔。大姐姐在夏都的生活到底如何,没人能告诉他。这个师韶,是姐姐在夏都认识的朋友么?

    昏迷中的师韶呼吸突然不稳,一阵咳嗽,醒了过来。

    “你还好?”桑谷隽问。

    师韶沉默了一会,说:“谢谢你们。”

    “其实我们没帮到你什么。”

    “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如果是有莘不破,这时一定会问关于那乐声的事情,但桑谷隽更关心的是一件姐姐的旧事:“你好像认识我姐姐。”

    “嗯。”

    “你怎么认识她的?”

    “我?哈哈,”师韶干笑了一声,“所以我说,你们帮错人了。其实我是一个刽子手。”

    桑谷隽奇道:“刽子手?”心中隐隐感到不妥。

    “你姐姐……是由我动手的……”师韶木然说。

    “什么?”桑谷隽大叫一声,几乎跳了起来。他的声音把几个伙伴都吓了一跳,一齐望了过来。

    “我说……”师韶顿了顿,终于开口,“抽丝剥茧,是我动的手……”他话没说完,早被一拳打得飞起,肿了半边脸,落下四五颗牙齿。桑谷隽冲了过去,又是一拳落下,腰里一紧,右拳被人扯住:抱住他腰的是有莘不破,抓住他拳头的是羿令符。

    “你们放手!让我宰了他!”

    羿令符道:“事情还不明了!弄清楚了再报仇不迟。”

    “没什么不明了的。”师韶笑得很凄凉,“她的生命,是在我手上结束的,由她的弟弟来了结我的生命,正好,正好。”

    听他这么说,桑谷隽反而呆住了。众人都隐隐感到:这个瞎子并不仅仅是他自己所谓的“刽子手”那么简单。但无论桑谷隽如何呼喝怒骂,羿令符等如何好意相询,师韶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求死。

    “好!我,让我成全他!你们放手。”

    有莘不破把桑谷隽抱得死紧,对师韶说:“你还是走吧。莫在这里扰乱我兄弟的心情。”

    师韶失望地坐在地上,他看不见桑谷隽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是聆听着这年轻人愤怒的呼喝声。良久,他终于站了起来,苦笑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掂了掂他的背囊,一步步沿大江北去。

    等到师韶的背影消失了很久,桑谷隽才完全冷静下来。

    “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闷得人难受;要不就难事怪事一件接一件,连头绪都理不清。”江离叹道,“这旅途真难捉摸啊。”

    夕照抹红了江水,有穷商队的前路,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小相柳湖的秘密

    “芝姐姐,芝姐姐……”

    是采采的声音么?阿芝醒了过来,眼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真是采采。突然胸口一痛,又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一股清凉顺着咽喉滑下,阿芝又恢复了知觉。

    “芝姐姐,芝姐姐,你醒醒!”

    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采采,阿芝蓦地想起晕厥前的种种,失声叫道:“采采,采采!小相柳湖[32]出事了!”

    “什么?”

    “那个河伯,他……”阿芝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采采身边围着好几个人:四个青年,或矫健,或威武,或清秀,或隽挺;一个温婉的女孩子;一个嘴上留着胡须的大男孩。一转头,看见萝莎姨姆躺在自己身边的毛毡上,犹未醒转。

    “采采,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芝姐姐,小相柳湖到底怎么了?妈妈她没事吧?姨姆们、姐妹们没事吧?”

    阿芝警戒地看了看身边那几个陌生人,犹豫着不说话。

    “采采,我们先出去一下。”那个清隽绝俗的年轻人说。

    “不!你们别走。”采采又对阿芝说,“芝姐姐,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信任他们。”

    “可是,族里的事情……水后不准我们……”

    “我信任他们!”采采重复道。阿芝突然有些迷茫,在这个看起来娇弱如芙蕖的小公主脸上,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坚毅的神情。“嗯,我们……”

    “不能说!”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芝一转头,发现萝莎姨姆已经醒转,她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但语音却说不出的冷酷:“不能说!我们水族的事情,不能对外人说!”

    “萝莎姨姆,”采采跪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异常坚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长久以来要这么躲躲闪闪?请你告诉我。”

    萝莎疲倦地摇了摇头,阿芝说:“水后有旨意,没有她的允许,这件事情知情的人谁也不能对你提起。”

    “好,那么远的事我不问了,我只问一句:我妈妈现在在哪里?”

    阿芝一声抽搐,眼泪流了下来。

    “芝姐姐!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着采采急得快要哭的样子,阿芝一阵不忍:“别太担心,水后她,她只是让那个河伯给困住了。”

    “那小相柳湖呢?”

    “小相柳湖也给霸占了,”阿芝看了看萝莎姨姆,垂泪说,“一条鱼误闯小相柳湖,暴露了我们的住处,水后知道那个河伯马上会到,便让我们和几个长老率领族人撤走,她自己断后,结果她来不及退走,被那个河伯困住了。我和萝莎姨姆混乱中和族人失散了,途中又受到鱼的攻击,虽然最后用小水咒摆脱了,但姨姆和我都受了伤,这才用‘水之眠’之法藏在水里疗伤。”

    采采道:“难道集合我们全族的力量,还斗不过那个河伯吗?我不信!我不信!”

    “根本没有战斗。”阿芝垂下了头,说,“水后到最后也不肯使用大水咒。”

    “什么?”采采满是泪水的脸突然愤怒起来,“为什么?我们连家园也被夺走了,为什么还要执著那不知所谓的教条?我们明明有力量,为什么要禁止自己使用?”

    阿芝哭道:“采采!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

    “那你们就告诉我啊!到底为什么!”

    阿芝抽泣着,萝莎闭上了眼睛,都不说话。

    “我决定了!”采采说,“我们不要再躲躲闪闪了!无论妈妈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再不能容忍我们族人继续这种窝囊的生活!敌人再强大也好!我们至少要有挺身一战的勇气。”

    “采采……”阿芝呆呆地看着她,“你变了……”

    采采道:“对!出来以后,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他们……”采采指着身后的人:“我新结交的朋友,更教会了我什么叫做勇气!萝莎姨姆,阿芝姐姐!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我宁可战死,也不愿这么窝囊地憋下去。”

    “可是,采采!”阿芝踌躇着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一直闭着眼睛的萝莎却突然开口打断阿芝,道:“你说再也不愿意躲闪下去,这句话,是随口说说,还是愿意以水族公主的骄傲,对这句话负责!”

    “我愿意负责!”采采说,“无论未来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我都不会后悔。”

    阿芝还想说什么,萝莎却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好!好!我也早受不了了!十六年了!为什么我们要为了和我们全无关系的人这么隐忍!十六年了……”她摸了摸阿芝惊呆了的脸:“可怜的孩子,十六年前,你才十四五岁啊……若再忍下去,难道要你也要像我这样,在那阴冷潮湿的地方数着自己越来越多的白发么?”

    采采喜道:“姨姆!你……”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等救回水后,你亲自问她。”萝莎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只是采采,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有穷商队主车,鹰眼。

    “了不起!了不起!”有莘不破叫道,“好样的,我们的采采公主真是好样的!”

    江离却有些忧色,道:“但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后不肯动用大水咒,仅仅是因为软弱吗?”

    桑谷隽道:“不管怎么样,这个忙我们是帮定了!再说,那个河伯又不是什么顶天的角色!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他!”

    江离道:“你别乱夸海口。在蜀北界,我们和镇都四门的小一辈交过手,确实有过人之处,他们的师长想来还比不上季丹大侠、巴国国主,但多半在我们之上。”

    桑谷隽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就不信经历雀池一战后,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江离道:“我担心的不是河伯。”

    桑谷隽道:“你担心水族的那个大敌?”

    江离点了点头。

    桑谷隽道:“虽然谁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你估摸着,这个人会比有莘伯伯、季丹大侠更厉害么?”

    江离沉吟道:“只怕世上再厉害的人,跟他们也就在伯仲之间。”

    桑谷隽拍手道:“这就得了!这里五……六人联手,就是季丹大侠这样的人物,我们也能斗他一斗!”

    芈压白了桑谷隽一眼。

    有莘不破道:“说得不错,这场仗就算有些凶险,那大敌也绝不可能强大到我们不可能战胜的地步!羿兄,你怎么说?”

    羿令符淡淡道:“见义不为非勇也!”

    有莘不破又问芈压,芈压拍案叫道:“那还用说!这一次,我要做前锋!”

    江离叹了口气,目视雒灵,雒灵微微一笑,江离会意,道:“也就这样吧。最多我们惹出乱子来,自己收拾摊子。”

    有莘不破道:“那好!就这么定了!”

    有穷商队客车,白露。

    “姨姆。”采采靠在萝莎的肩头上,说,“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采采,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你妈妈。到时候,你亲自问她。”

    “妈妈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我的小公主。水后投身于白水晶之中,除非有精金之芒劈开,或者重黎之火烧融,否则谁也伤不了她。只是,你那些朋友真的可靠么?”

    采采抬起了头,道:“姨姆!我相信他们,请你和阿芝姐姐也相信他们!”

    “好吧,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地夺回小相柳湖,救回水后。”

    “就是这里了。”阿芝指着那条汇入大江的支流,“沿着这河流而上两百五十里,就是小相柳湖的所在。”

    有莘不破问道:“你们住在湖边么?”

    采采道:“不是,我们住在湖里。”

    “湖里?船上?”

    “准确一点说,是在湖底。”看着有莘不破吃惊的样子,采采笑道,“那是我们族人用碧水石开拓出来的水下空间,你到时就明白了,反正收复小相柳湖以后,我一定要在那里好好招待你们。”

    有穷众人见多识广,虽感新奇,也不骇异。

    羿令符道:“现在铜车在舟筏之上,无论攻防都不适宜。我们若驱舟筏沿河而上,若遇大战,水涌舟翻,只怕又要重蹈前几天的覆辙。”

    江离道:“不错!而且水族失散在外的人也得赶快召集汇合。我们兵分三路:萝莎前辈与羿兄、雒灵作为一路,搜寻水族人等;阿芝姐姐引桑兄与我为先锋,前往收复小相柳湖;有莘不破、芈压和采采坐镇商队,且把舟筏在岸边停一停,看到我们前方传来大捷的信号,再沿河而行吧。”

    他话才说完,芈压登时鼓噪起来,有莘不破满面不快,采采也道:“收复家园的大事,我怎能不尽力?请让我代替阿芝姐姐一起去小相柳湖吧。”

    江离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母亲既然总是谆谆叮嘱,必有道理,如果没有必要,你还是暂时不要再使用水族异能的好。”

    见采采不再说话,江离又对有莘不破道:“我们这次是要去帮采采夺回家园,小相柳湖虽然没去过,但光听名字便知道是个十分秀美的地方。你和芈压两人出手不知轻重,打起架来山倒浪翻,只怕河伯还没死,小相柳湖倒先毁掉了。”见有莘不破没话说,江离又道:“其实我们最大的敌人还不是河伯东郭冯夷!而是那个还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这几天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倒像被人盯上了。”说着看了采采一眼。

    萝莎心细如发,惊道:“你是说有人要不利于我们采采?”

    江离道:“很有可能。芈压,你不能老看见哪里有架打就往哪里冲啊,保护人比打仗难啊。”

    芈压冷笑道:“我不上你的当。上次在蜀北界有莘哥哥也是这样骗我!结果……哼!”

    采采柔声道:“芈压,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么?”

    芈压一呆,忙道:“没有的事!采采姐姐你不知道啦!他们老把我当小孩子,总是护着我!我今年十六了,用不着别人来保护!唉,好啦,看采采姐姐的面子,我再信你们这些家伙一次。”

    江离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吧。苍长老,靠岸抛锚。”

    七香车赶到小相柳湖上空时,天色已黑。天上月如水镜,地上湖如明月。

    “小相柳湖……这名字起得多好啊。”江离道,“可惜多了这么多蛇虫鱼蠡。”

    阿芝从七香车往下望,只见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小相柳湖无论岸边水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古怪丑陋的鱼虫,既感恶心,又觉痛心。

    桑谷隽突然说:“江离,我想独自斗一斗那个河伯。”

    江离道:“你有几分把握?”

    “不是把握的问题。”桑谷隽道,“夏都的那群浑蛋,我迟早要面对的。我想试试自己的实力和镇都四门相比到底如何。你我联手自然胜算大增,但却试不出我的真功夫。再说,今天连一个东郭冯夷都打不过,明天怎么去面对血祖无瓠子?过不了血祖那一关,我哪里还有希望向那个暴君报仇?”

    江离沉吟半晌,道:“好吧。但你得把东郭冯夷引出来,在小相柳湖之外打。”

    “我去引他出来!”阿芝说,“这是我们的家。我虽然能力卑微,但无论如何希望能出一点力气。”

    桑谷隽摆手道:“不行!我不能让女孩子去冒险!”

    江离却道:“或许是个好办法。让阿芝姐姐坐我的七香车去。就算阿芝姐姐失手,我料定东郭冯夷也只会生擒,不会残害。”

    “为什么?”

    “根据采采的描述推断,那东郭冯夷多半是冲着你们族中之宝‘水之鉴’来的。水后既然预知东郭冯夷来犯,想必这件宝物一定被妥善安排了吧。”

    阿芝道:“‘水之鉴’?我也只是听说,却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宝物。我们和水后临别时她也未提起。如果真有这件宝物,那么现在多半在长老们手中。”

    江离道:“我敢打赌!东郭冯夷的目的还未得逞,因此才霸占着小相柳湖不走。所以阿芝姐姐若以此为诱饵,顺利则东郭冯夷闻声出巢,就算失手,他也不会轻易加害。”

    桑谷隽道:“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子去冒这不必要的险。我另外想办法引他出来。”

    江离道:“引他出来后呢?”

    桑谷隽指着注入小相柳湖的一弯小河说:“依这地形看,逆流而上,必然是一片土木潮湿之地,如果是一片沼泽那就更妙了。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所料不错就在那里布个阵势,把东郭冯夷引到那里灭了。”

    江离道:“那我做什么?”

    “你就等着接手小相柳湖吧。”桑谷隽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被搞得乌烟瘴气,连我也觉得可惜。这清洁的事,没人比你在行了!”

    “真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胯下的独凶猛狰狞,奔跑如飞,阿芝有些害怕,不由把桑谷隽抱得更紧一些。

    “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子去冒这不必要的险……”

    她有十六年没听见这样阳刚气十足的话了。阿芝悄悄把头前倾,闻了闻桑谷隽后颈的汗味,心里突然一阵小鹿乱撞。

    由于江离不反对由阿芝去引诱河伯,所以桑谷隽把她带在身边,为的是怕江离被阿芝说动,此外桑谷隽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小河的尽头,独脚下所踏,果然是一块理想的沼泽地。

    “行了!”桑谷隽有些兴奋地对阿芝说,“我们有六成胜算了!”

    这个晚上,采采没有下江沐浴,只是打开窗口,怔怔地望了望天上水底两轮明月。

    她失眠了。

    “芈压,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睡觉!”

    “不行!”芈压说,“今晚雒灵姐姐不在,我得替她盯着你点。”

    “盯什么?”

    “盯着你,不要让你往白露那里钻。”

    有莘不破失笑道:“胡说什么啊你!人小鬼大!快回去睡觉吧!”

    芈压满怀警戒地说:“如果你心里没鬼,干吗这么着急要赶我走?不行!我今晚一定盯死你!”

    有莘不破无奈,摊手道:“算我怕了你啦。你不睡,我睡!”他闭上眼睛,突然想起芈压的话:“刚才我确实想去看看采采的。这样的夜,我会胡闹么……嗯,不行!对她还是没感觉啊。再说,她好像有心上人的样子,要不为什么有时候话说着说着会走神?嗯……会是谁呢?会不会是桑谷隽,或者羿令符?总不会是江离吧……”

    芈压盯着有莘不破,没多久便听见他微微的呼噜声,自己也打起了哈欠。

    “你先睡吧。”

    桑谷隽不知道从哪里召唤来一堆松软干燥的黄土,给阿芝做了个炕。然后他自己又在月色下忙碌起来了。

    阿芝失眠了,却假装睡着了,躺在土炕上偷偷看着忙碌的桑谷隽。这个温柔的男人忙碌起来的样子多帅啊。她的记忆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时候采采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时候水族还是一个完整的部落,那时候他们住的地方,不是精致小巧的小相柳湖,而是华丽大气的大相柳湖——那个时候,水族不但有美丽的女子,更有强壮的男人。可是从自己懂事开始,族里就开始发生冲突,终于在那天,水族分裂了。从此她们离开了大相柳湖,离开了她们的另一半,悄悄躲进小相柳湖,一躲就是十六年。

    “水之鉴……”

    水族的分裂,听说就是为了它。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阿芝也不清楚。萝莎姨姆肯定知道,但她却不肯说。萝莎姨姆答应让外人介入水族的事务,却不肯告诉采采,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这么做?

    “‘无论敌人有多强大,我宁可战死!’……采采啊!那不是战死不战死的问题啊!我们面对的不是强大的外敌,而是男性的族人啊!”

    “哈哈,成了!”桑谷隽的一句话把阿芝拉了回来。她赶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正向她走过来。

    阿芝闻到了一股汗臭,知道桑谷隽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把呼吸声控制得很平缓,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嗯,睡得挺沉嘛。我也睡一会,天亮了再想想怎么把那该死的河伯引出来。”

    水下的逃亡者

    桑谷隽一觉醒来,左右不见阿芝,再看到松软的黄土上画了几个字,得知阿芝趁他睡着诱引河伯去了,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向小相柳湖的方向跑去。他沿着小溪跑没多远,便见远远一个大浪追着一个小浪涌来,猛地大浪加速狂涌,吞没了小浪,一个女子从浪中被冲了出来,跌在河滩上,正是阿芝。

    “哈哈……”笑声中一个老者踏浪而出,踌躇满志地向阿芝逼来。

    桑谷隽离得远了,一时赶不上,正在着急,阿芝抬头看见他,大叫道:“快!去通知长老把‘水之鉴’毁了!不能落在他手里!”

    桑谷隽一愣,随即会意,转身便逃,背后水声大作,那老者听了阿芝的话果然向他追来。

    桑谷隽一脚才踏入沼泽,巨浪冲了过来,一股倒卷的力量几乎把他扯下河去。他忙运气定了定身形,两三个起落,逃入了沼泽的中心。这才回过头来,不由大吃一惊:那宽不过七八步的小河,不知何时涨成数十丈宽的大水,把两岸的林木草石都淹没了。大浪一个接一个地向沼泽地涌来,不一会便把沼泽地漫成一个湖泊,桑谷隽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山脚下,不得已攀岩而上。

    “哈哈,小子,你逃不掉的!”那老者踏着一股龙卷风形状的水柱,向桑谷隽冲来。桑谷隽爬得多高,那水柱就耸得多高,到桑谷隽爬到崖顶,那水柱已高与山崖齐肩。老者站在水柱上,与桑谷隽对峙着,两人相距不及二十丈。桑谷隽低下头望去,崖底水位还在不断升高。

    “哈哈,小子,你逃不掉啦。”老者道,“见水就逃,你不是水族的吧。是那小娘们的相好么?”

    桑谷隽冷冷道:“你又是谁?”

    “嘿!让你小子知道你爷爷的威名!你爷爷乃是黄河第十六代河伯,大夏王都镇都四门东郭冯夷是也!”

    桑谷隽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大羿[33]射瞎左眼的花花公子之后啊,哈哈,夏都的四只乌龟,就来了你一只么?”

    河伯东郭冯夷闻言怒道:“小子你找死!”怒喝声中湖泊中射出两股水箭,却不是直射桑谷隽,而是射向桑谷隽的上空,两股水箭激荡在一起,化作满天飞雨,把桑谷隽周围十丈的地方全笼罩住了。

    阿芝躲在偏僻处,眼见那水罩溅出来的水滴,指甲大的一小滴也能把拳头大的石头砸得粉碎,知道这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被河伯异化了的重水。没多久桑谷隽所在的山崖就被重水冲击得凌乱剥落——外围尚且如此厉害,“他身处水罩中心,这,这可怎么办?”

    “小娘们,担心是吗?”东郭冯夷对着阿芝藏匿的方向冷笑道,“不用担心了,我担保你的小相好已经粉身碎骨了!对河伯大人不敬,这就是下场!你乖乖给我带路,还可……”

    “还可怎样?”桑谷隽的声音打断了东郭冯夷,倒让河伯着实吃了一惊:“你还没死!”

    雨水落尽,却不见桑谷隽的身影,只见山崖之上多了一块巨岩。巨岩一阵耸动,突然爆炸,千百棱角石弹不停地向东郭冯夷暴射过来。东郭冯夷一招“河盘江绕”,一片大水白带一般环绕盘旋,护住了他,石弹碰到水带,无不被流水的冲力带得斜飞出去。一时间湖山对峙,水石激荡,空中重水如乱箭,石弹如流矢,阿芝躲在水底,越躲越远,一直退到一个山坳之中,这才不受波及。

    东郭冯夷狂笑道:“小子!刚才算老夫小看了你!不过你要只有这点本事,还是早点束手就擒吧。‘川流不息·蚀山’!”

    围住山崖的水突然变成黑色,草木一触便死,甚至连岩石也抵挡不了这些黑水的侵蚀。在黑水不断地腐蚀下,岩石毁,山梁断,桑谷隽所在的山崖渐渐变成一座孤峰。

    “小子,你已陷入死地,束手就擒吧!咦!怎么回事?”

    东郭冯夷突然发现水力后劲不足,围住孤峰的黑水竟有退潮之势。回头一看,不由大骇:一座大坝在背后悄没声息地隆起,几乎就要破水而出,如果被这大坝隆出水平面,隔断了水源,这个小湖非变成一潭死水不可。

    “天一生水·漫!”在河伯的催动下,大坝外河水猛涨,水位迅速抬高。

    桑谷隽冷笑一声,道:“太迟了!‘息壤·水来土掩’!”大坝随着水位的升高而继续隆起,和水面保持半尺的距离。

    东郭冯夷眼见水涨坝高,虽然这小河直通大江,但水位越高,从大江调水过来也越来越难。正自焦急,却听桑谷隽狂笑道:“老乌龟!还没完呢!看好!‘田字诀·阡陌垄·湖水断’!”

    以桑谷隽所在孤峰为轴心,轰隆隆隆起两道“十”字形的大坝,如同井田阡陌般把河伯造出来的湖区隔成四块,做个“田”字。水势被分割以后,河伯所能掌控的水力大减,护在身周的河盘江绕带力道减弱,桑谷隽的石弹流矢趁势攻入,逼得河伯在水柱上左闪右避,狼狈不堪。蓦地噗的一声,河伯一不留神,被一块巨石擦过额头,登时鲜血长流,立足不稳,掉下湖底。

    桑谷隽喜道:“妙极!”双手作诀唱道:“‘艮·连山·湮土·黄泉沼’——现!”

    一阵地动山摇,大坝隆出水面,后来之水断绝,湖岸山峰泥沙俱下,“田”字湖中湖水渐渐浑浊,白湖水变成黄湖水,黄湖水变成稀泥。阿芝也陷身泥泞之中,但想到终于困住那个河伯了,心中却大喜,正要爬出山坳,突然两边山壁一阵剧烈摇晃,山坳外泥泞倒涌过来,淹向她直至没顶。阿芝挣扎着浮出浑浊的水面,透过山坳的缝隙偷望:不由大吃一惊,“田”字湖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巨龟,铜甲象牙,一个老者满身烂泥,头顶鲜红,正是河伯东郭冯夷。阿芝暗暗担心,望向小孤峰,桑谷隽脸上既不讶异,也不惊恐,反而笑道:“这是旋龟[34]冥灵么?可惜你已经身陷死地,就是把玄武叫出来也没用。”

    东郭冯夷怒道:“且看谁身陷死地!冥灵!取水!”

    冥灵巨喉长嘶,砍木头声震得沼泽涟漪荡荡,群山落石纷纷。随着冥灵的吼声,九道水柱从地底喷出,日影移一分,泥土消融,沼泽变黄水;日影移二分,泥沙沉淀,黄水变清泉;日影移三分,九道水柱由垂直喷涌改为斜射,从九个方向向桑谷隽射来。

    桑谷隽大笑道:“老乌龟,这就是你压箱底的功夫了吗?”右手张开,贴着地面,喝道:“峰峦聚·千山怒!”

    就在被水柱击中的那一刻,桑谷隽脚下孤峰产生变态,山石好像活了过来一般不断蠕动,把桑谷隽裹了起来,挡住了巨浪的冲击。水落石出,一头山岳般的独在山水幻影中现身。

    东郭冯夷惊道:“巍峒!”

    独巍峒身如山崖,面对水柱的冲击丝毫不惧,两眼直逼巨龟冥灵,作势进攻。

    桑谷隽上次在巫山巫女峰下和江离相争而召唤出巍峒,当时就像用八百斤力气去举千斤鼎,吃力异常。而这次召出巍峒,却觉全身气息和巍峒合为一体,全无窒滞,举手投足之间,均感行有余力,心中痛快,叫道:“东郭冯夷,乖乖伏地认输,小爷就饶你一命!”

    东郭冯夷冷笑道:“你就算召唤出巍峒,胜负也只是五五之数!”

    桑谷隽笑道:“实力相捋,形势却于你不利,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这是损位么!我处主势,你处奴势,今日之势,你逃不了了!”

    东郭冯夷道:“形势相破,顺逆相生,谅你这点年纪,能有多少道行,也来跟老夫谈主势奴势!”说着再催水势,来漫孤峰和巍峒。这地底虽然刚好有一条暗河,但他从地底取水,远比从江河调水吃力得多,水势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桑谷隽笑道:“还犟嘴!浸而不亢,限而不溢——窒!”说着把东郭冯夷抽调上来的水柱变成半泥半水。

    东郭冯夷口上不肯认输,心中早就暗暗叫苦,眼见九大水柱中泥沙渐多,清泉渐少,“田”字大坝越垄越高,冥灵脚下泥泞越陷越深,知道今日有败无胜。突然听见阿芝叫道:“鱼!是鱼!他召唤

    鱼来助战!小心!”

    东郭冯夷心中愕然:“那些虾兵蟹将对付这小子哪里有用处?我哪会招来碍手碍脚?”回头一看,无数鱼怪虾蟹逆水而来,攀过大坝,果然是自己的属下。但看它们的狼狈相,哪里是来助战,分明是在逃命:“是谁让它们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那个女人从水晶里跑出来了?咦!这是什么味道?”

    随着空气中传来一阵清香,天上一辆马车如风掠来。那车根盘叶结,芬芳阵阵,车上倚着一美少年,凭拭下望,问道:“桑兄,还没拿住东郭老儿么?可要帮忙?”

    东郭冯夷见了美少年这等气势先吃了一惊,不等桑谷隽应答这少年,大声叫道:“小子,你竟然找帮手,爷爷不玩了。”找了这个台阶下,唤个“破”声,冥灵鳞甲崩裂,如万千飞斧向桑谷隽割去。东郭冯夷趁着桑谷隽抵挡的空儿,让冥灵变成一条滑不溜溜的大泥鳅,自己一头钻进了它的肛门。

    江离冷笑道:“想逃么?真不要脸!”双手结印,沼泽中长出根根带刺的水草,来缠泥鳅,却听桑谷隽喝道:“不用你插手,我自拿它!”江离叹了口气,收了水草阵。

    桑谷隽打落了飞袭而来的鳞甲,催促巍峒向那大泥鳅踩来,泥鳅在烂泥中乱滚,从巍峒的胯下钻了过去,潜入沼泽底部,找到地泥之窍,幸亏这地下刚好有一条地下河,慌忙借地下河逃走了。

    江离在空中骂道:“好歹也是镇都四门之一,打不过就算了,逃跑也逃得这么难看!”

    桑谷隽说:“本想借这沼泽困住他,谁知道反而因此让他逃了!”

    江离道:“他是天下知名高手,你能单独击败他,也足以自豪。”

    桑谷隽摇头说:“你不用替我夸口,嘿!镇都四门果然有些门道,如果不是地势不利于他,而我又设下了阵势,哪能赢得那么容易?你那边怎么样了?”

    “很好。小相柳湖我已经清理好了。阿芝姐姐呢?”

    阿芝听江离问到自己,忙从山坳中游了出来,叫道:“我没事。”

    桑谷隽看她全身上下都是泥沙,不由吐舌道:“罪过罪过!乱了阿芝姐姐的容妆。”

    阿芝忙道:“不要紧。”

    江离指着那些鱼道:“这些家伙怎么办?”

    桑谷隽道:“无谓再造杀戮,我把这片沼泽再加改造,困住它们便是了。”双手交胸,巍峒大吼一声钻入拦河坝底下,大坝再度高垄,化做一片断崖,把这泥水参半的湖泊围成一片死沼。江离附声道:“妙哉!看我加点料:崖障——猿鶔(róu)欲渡愁!”断崖峭壁不多时便生出无数苔藓、荆棘,苔藓带毒,荆棘带刺。这一片断崖,满山毒草,把沼泽和小相柳湖隔绝开来。

    阿芝抓住七香车垂下来的藤条,越过了断崖,往那逐渐退却的潮水跳下,随风逐浪,向小相柳湖进发。江离驾七香车,桑谷隽乘幻蝶,尾随阿芝那朵浪花,来到小相柳湖上空。桑谷隽上下观望,见湖面平静,岸边芷兰芳郁,没口子地大赞江离:“了不起,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完全看不出这小相柳湖经历过一场浩劫,只不知水底下是何光景。”

    江离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水草把鱼怪群逼了出来。看,阿芝迎客来了,下去吧。”

    芈压站在铜车“无忧”上,憋了一肚子的气。

    前方传来大捷的口信后,有穷商队才起锚前来。芈压内心深处甚至希望江离和桑谷隽受挫,那才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哪知不但前方收复之事十分顺利,连那“水族潜伏着可能会来寻采采麻烦的大敌”也不见踪影。

    “又被他们骗了!”芈压想。

    这日黄昏,有穷商队到达小相柳湖,采采见家园无恙,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芈压道:“采采姐姐,这附近一座房屋都没,都给河伯破坏了?”

    采采微笑道:“不是的,我们住在水底。”

    芈压奇道:“水底?”

    采采还没来得及解释,湖面裂开,两个人踏浪而来,左边是阿芝,右边竟是萝莎。

    采采一阵惊喜,道:“萝莎姨姆,你也到了!”

    萝莎颔首笑道:“大伙儿暂时避难的地方离小相柳湖其实不远,我们见桑公子、江离公子传来信息,不多时便赶到了。”她听阿芝说起桑谷隽和江离两人的神通,又感念他们出手相助,语气中也客气起来了。

    阿芝说:“想来那河伯占据的时日短暂,小水晶宫没怎么被破坏,这半日工夫,族人们都已经把小水晶宫收拾了个大概,就等小公主和有莘公子、芈压公子的大驾了。”

    有莘不破道:“江离、雒灵他们呢?”

    阿芝道:“正在小水晶宫休息。”

    芈压叫道:“你们别念念叨叨了!快带路吧,小水晶宫,光名字就听得让人心痒。是不是要潜水下去?这个……我水性可不大行。”

    采采笑道:“不必。”说着双手结个兰花指,往湖面一指,湖面裂开,有如门户。采采当先飘下,作临门迎客状:“有莘公子,芈压公子,各位长老有请!”

    有莘不破留旻长老、上长老留守商队,同芈压率领苍昊两位长老、阿三等两使者以及老不死一干从人,随采采等步入湖中。

    芈压见身边湖水中偶有鱼虾游过,近在咫尺,却像被一股力量拦住,游不过来,不由看得津津有味。正在纳闷,一条长着鸟翅膀的(huǐ)鱼[35]闪着金光从他眼前游过,吓了他一跳。

    众人一路走到湖底,进了隔水门,蓦觉眼前一宽:脚下花草零落,头顶水光闪动——那水似乎被一股力量挡住了,并不落下。举目前望,前方似有若干轩亭门户,走近前去,门上有珍珠缀成的四个闪闪发亮的字:小水晶宫。

    采采笑道:“只是几间蜗居,叫个‘宫’字,也只是自嘲罢了。”

    芈压道:“采采姐姐!这么美丽的地方,我就是住上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采采笑道:“这里固然很好,但若禁足不能外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诸位,请进吧。”

    有莘不破领头进门,经过三进门户,门前伺立的都是女子,他虽然看得赏心悦目,却不禁疑惑:“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一个男人?”

    苍长老一路游目打量,见到处都用黄金、珍珠以及罕见的贝壳、化石等物做装饰,心道:这些东西在他们水族看来属于寻常之物,但拿到外面却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心下暗喜,寻思着怎么和水族做生意。

    一行人进了有所思殿,一名老妇迎了出来。萝莎和阿芝归列,萝莎站在第二个位置,阿芝站在第七个位置,一行妇人向采采行礼,采采连忙扶住:“萝灆(lǐn)姨姆,你这是做什么?折杀我了。”

    那老妇萝灆仍坚持着向采采行了上下之礼,这才向有莘不破等人行礼道:“水族劫后余生,多亏有穷诸恩人相助。”

    有莘不破连忙还礼:“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我辈所当为。”

    采采一直不见母亲,心中不安:“萝灆姨姆,妈妈呢?她为什么不出来?”

    萝灆道:“水后身处碧水水晶之中,江离公子等正在设法救助。”

    采采啊了一声,对有莘不破说了一声:“我去看看!”也顾不得礼数,急奔而去。

    有莘不破对萝灆道:“长老,可否让小子看看那碧水水晶?或许小子有助力处。”

    萝灆向有莘不破道:“正要借助公子神通。”

    当下萝灆、萝莎引了有莘不破、芈压前往偏殿,阿芝等安排招待苍长老等事宜。

    有莘不破随萝灆走到一个贝壳结成的小屋,屋内一人如松柏般负手而立,正是羿令符。有莘不破劈头就问道:“他们几个呢?”

    羿令符往一扇贝壳攒成帘幕的小门一指,反问道:“商队呢?”

    “在上边,一切无恙。我进去看看。”

    羿令符道:“好。我先上岸,有事情再联络。”

    有莘不破不再理会羿令符,和萝灆作别,推帘而入:哇!好迷幻的一个空间啊!空中飘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如霜如雪,如雨如雾。一进到这里,有莘不破只觉得脚下一轻,几乎就要飘起来,忙沉气站稳,后边芈压一进来却欢快地任由这股浮力托起自己,手舞足蹈,如鱼入水。这个地方竟然能让事物失去重力!

    有莘不破才瞥到了江离、雒灵和采采的背影,还来不及开口,眼光便不禁让另一个女人吸引了过去:在屋子中央安放着一块巨大的淡青色水晶,水晶之中,嵌着一个明艳绝伦的妇人。

    “好美……”只这一眼,便看得有莘不破呆住了,心想:九尾狐太妖了,桑姐姐太孱弱,而雒灵和采采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点,没有这么成熟的风韵……呆呆地向这块碧水水晶走去,不觉撞到桑谷隽,两个人同时醒觉过来,怒目而视。

    采采道:“萝灆姨姆,萝莎姨姆,为什么会这样?”

    萝灆道:“水后来不及撤走,因此把自己封闭在碧水水晶之中。别人伤不了她,但她自己也出不来。”

    听到这里,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同时想到了桑季用来困住季丹洛明的“作茧自缚”之法。

    采采急道:“那怎么办啊!这碧水水晶这么坚硬,就算用玄铁神兵也划不开一条痕迹来!唉,妈妈是怎么进去的呀?”

    萝莎道:“小公主,你先别着急,自古相传,有两个办法可以救出水后。”

    采采忙问:“哪两个办法?”

    萝莎道:“一是找到白虎之后,用精金之芒劈开;一是找到祝融的传人,用重黎之火烧熔它!”她话音才落,有莘不破和芈压同时叫道:“我来!”

    江离一直都没有开口,这时忽然道:“采采,水族在湖底开出这么大的一片天地,靠的怕正是这碧水水晶的力量吧?”

    采采点了点头。

    江离又道:“那么如果把这水晶毁了,只怕这小水晶宫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有莘不破等吃了一惊。采采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说:“为了救妈妈,这个小水晶宫不要也罢!”

    有莘不破道:“为了救人,自然什么都不足惜,只是这么好的地方,太可惜了。”

    江离向萝灆、萝莎问道:“水族既有进去的法门,难道没有出来的法门?”

    萝灆和萝莎对望了一眼,萝灆道:“出来的法门,确实有的,只是……”

    采采忙道:“只是怎样?”

    萝莎接口道:“只是这法门只有水后知道。”

    采采顿足道:“那可如何是好!妈妈!妈妈,你听到了吗?如果你听到,出来好不好?”

    江离目视雒灵,雒灵摇了摇头,便道:“没用的,水后进入碧水水晶以后显然便进入休眠的状态,和外界完全隔绝。刚才雒灵费了好大的心力也没法唤醒她。”

    采采对有莘不破道:“有莘哥哥,你能劈开的是吗?这小水晶宫我不要了,你动手吧。”

    萝灆和萝莎大惊道:“不可!”

    萝灆道:“采采,就算要动手,也得先做准备,把族人和典籍要物先撤出去!”

    萝莎道:“采采你先别着急,我们先查查典籍,或许能找到相关的咒语。”

    芈压也安慰说:“采采姐姐你放心,如果实在找不到咒语,我担保把这水晶烧熔,将阿姨救出来!”

    采采听众人不停地安慰,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鲁莽了:“采采糊涂了,就请姨姆做主。”

    萝灆道:“水后待在碧水水晶之内,并不危险。这事不急。采采,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得先好好接待才是。”

    采采听姨姆如是说,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知道母亲必然无恙,现在不过是看能不能在保全小水晶宫的情况下救出母亲罢了。当下失笑说:“看我!为了自家的事情,把大伙都撂在这里了。今晚安排筵席,定要好好谢谢各位。”

    桑谷隽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萝莎道:“小水晶宫太过狭小,不如暂且上岸摆个芙蕖宴如何?”

    当晚,在小相柳湖旁边,篝火耀得小相柳湖犹如白昼。有穷商队除了雒灵,清一色的都是男人;水族则是清一色的女子。酒后欢歌笑语,其乐融融。有莘不破借着醉意,问采采道:“有个问题我憋好久了,你们族里怎么一个男人都没有啊?”

    采采喝红了脸,道:“我不知道!”又问萝莎道:“姨姆,为什么我们族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啊?”萝莎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满脸尴尬。阿芝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我……我知道……”

    滴酒不沾的萝灆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边,冷冷道:“你醉了。”

    “醉?我没醉。”

    “没醉?”萝莎提起一个酒瓶就往阿芝口里塞,“那就多喝点!”

    众人哄笑声中,芈压骑着驺吾,跃进篝火中跳起舞来;雒灵软软地倒在有莘不破怀里;桑谷隽醉眼模糊地望着西方;江离仿佛不胜酒力,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羿令符呢?

    有穷商队这个夜晚唯一没喝酒的男人在无人处、寒风中,伴着一条巨蛇看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