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苏内翰知举,李方叔落第
元祐二年。 十月初六,苏东坡在屡次乞请外任而不允的前提下,再次向朝廷上书。请求解除自己的翰林学士之职,授以一个京师的闲差,比如秘书丞、国子祭酒之类的职事。或者只请求在为圣上讲解经传史鉴的讲席供职,希望以此来回避众人的妒忌。 东坡先生自忖,自登州召回之后,一直到担任中书舍人前,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责。直到开始参与详定役法,以及荣升为学士后,便受到朱光庭、王岩叟、贾易、韩川、赵挺之等人无休止的攻击,甚至编排事实,说自己诽谤朝廷。东坡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秉性刚直,不善于迎合他人,加之自己受宠得禄太多,引起了别人的妒忌所致。 虽然皇帝与太皇太后都劝苏东坡安心做事,不必在意旁人的议论。但是,在贾易被罢谏官之职后,苏东坡兄弟还是皆乞补外之任。 苏东坡一直对于羌人首领鬼章这个人抱有希望,于是上书朝廷,请求让鬼章去讨伐阿里骨。东坡认为阿里骨凶狠狡猾、反复无常,现在听说又将女儿嫁给了梁乞逋的儿子,今后一定会再次联合起来制造事端。因此利用鬼章来“以夷狄攻夷狄”,朝廷此际绝不能接受阿里骨的求和之举。 兵部侍郎叶祖洽改授礼部郎中,给事中赵君锡封驳认为不妥,并指责叶祖洽在殿试的对策里有毁谤宗庙的语句。可等苏东坡取来了叶祖洽殿试对策的印本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后,却没有发现任何毁谤的语句,因此只好上书请圣上裁夺。 李之纯以宝文阁直学士知成都府,廖正一除秘书省正字先是上考试馆职策,问两汉所以亡者,得正一。等到廖正一来向东坡道谢时,东坡先生赋《行香子》相赠。 十一月十二,鬼章被献于崇政殿下,苏东坡作了诗,大意还是他在上奏的札子里的内容:“困兽何须杀,遗雏或可招。羌情防报复,军胜忌矜骄。慎重关西将,奇功勿再要。” 过了四日,苏辙被除为试户部侍郎。面对这一所谓的提拔与重用,东坡先生却在写给程之邵的信中,忧心忡忡地说,户部之命,必辞免也! 滕元发从郓州给东坡先生寄来了地黄煎,东坡致简感谢之余,将目前在朝廷中的近况及子由又被除为户部侍郎的消息详细告诉了老滕。 地黄煎,是一味中医方剂名,出自《备急千金要方》卷八。具有补虚,清热,润燥,涤痰除风,开通瘀壅的功效。主治风热、心烦闷及脾胃间热不下食。其组成为:生地黄汁二升,生姜汁一升,枸杞根汁三升,荆沥、竹沥各五升,酥三升,人参、天门冬各八两,茯苓六两,栀子仁、大黄各四两。 苏东坡又给王泽州寄诗,谢其寄来的长松。 长松,中药名。为松科松属植物偃松。具有化痰止咳,平喘之功效。主治慢性气管炎咳嗽,哮喘。 可在苏东坡写给友人曾布的信中是这样描述“长松”的:山西上党雁门一带出产的一种草药,名叫长松,能治麻风病,气味芳香,也可煮成汤常服。后来,东坡先生还专门给曾布写信,请求曾布给自己想办法弄上一斤左右。 韩绛赋诗忆其弟韩维,刘攽和之,东坡兄弟亦唱和之。韩绛之父忠献公韩亿为相十载、辅佐三朝,为北宋的繁荣发展作出了贡献,与富弼并称“富韩”。韩忠献公共有八子(韩纲、韩综、韩绛、韩绎、韩维、韩缜、韩纬、韩缅),多为闻人。 刘攽、刘奉世叔侄扈驾,刘攽赋诗,东坡兄弟再次唱和之。 九月二十一,驸马都尉王诜给苏东坡送来了墨二十六丸,共十余种。东坡先生想仿效在黄州时的做法,那时候是将各郡送来的酒混合在一只酒器中称作“雪堂义樽”,如今想将这十余种墨捣碎混作一种,称之为“雪堂义墨”。 在这一年来,身边的亲友们也都相安无事,家安国被除为成都教授,次孙苏符(字仲虎)出生。东坡先生整理了恩公张方平的文集并作跋,为李清臣的祖父李士明撰写了《李太师墓志》。给元净(辩才)写信,求为苏迨剃度。 这一年,苏东坡与弟子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倡酬颇多,黄庭坚害了红眼病,东坡先生还作诗戏之。黄庭坚的自书诗,被东坡先生赞为金声玉振。 朋友方面,苏东坡曾经在乞请外任之时,举荐毕仲游自代。在与刘安世(字器之)交往的过程中,老刘曾经多次指出东坡先生的过失,刘安世谓苏东坡有“浮华豪习”。 元祐三年。 正月十三,司马光葬于山西夏县,苏东坡作了安葬祭文。在韩绛座上,侍儿求书扇面,东坡先生作诗并书。 四天后,朝廷命苏东坡权知贡举,孙觉、孔文仲同知贡举。陈轩(字元輿)等五人参详,单锡等十五人点检试卷。消息一出,侍御史王觌又上奏朝廷弹劾苏东坡。 王觌认为,苏东坡去年冬馆职策题中,自谓借汉喻今也。其借汉而喻今者,乃是王莽、曹cao等篡国之难易,搢绅见者莫不惊骇,习为轻薄,贪好利权,不通先生姓名道德之意,专务战国纵横捭阖之术,非偶然过失也。若使久在朝廷,则必立异妄作,以为进取之资,巧谋害物,以快喜怒之意。朝廷或未欲深罪之,即宜与一郡,稍为轻浮躁競之戒。 这边的苏东坡,还在为天降大雪举子们无法全部准时到达考场而忧心忡忡,他建议礼部推迟半个月时间再开始考试。而监察御史赵挺之还在上奏主导的考试禁引《三经新义》,说朝廷以《三经新义》取士已经近二十年了,为何到了苏东坡这里,就决意黜落。闹得苏东坡只好另上劄子,向朝廷解释老半天才罢休。 忙完公事,苏东坡还是会搞些自己的爱好,与友人们诗词唱和一番的。 首先是为池州叶氏题赞《四皓图》,次韵张商英诗,督其寄长松。再为前来造访的李乐道跋《寒热偈》,还书写了在试院中的自作诗,诗中叙述了考校既毕与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的唱酬之事。 三月初七,韩绛卒,享年七十七岁。追赠太傅,谥号“献肃”。 宰相韩绛是韩亿第三子,也是一名标准的官二代,多年来对于苏轼一直都有着无私的提携之恩。所以,苏东坡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为之写下了三首挽词及祭文。 三月十日,哲宗御集英殿,举行礼部奏名进士考试。 一系列的考试结束后,苏东坡得以有了闲暇时间,就与宋祁之孙、巫山令宋肇同游城西琼林苑的金明池,宋肇此前曾送给苏东坡一些澄心堂纸。之后,又与钱勰再游金明池。 几天后,和东坡同知贡举的孔子四十七代孙——孔文仲病逝,时年五十一岁。 传闻老孔卒去当日,士大夫们识与不识,闻之皆失声嗟悼,以为朝廷丧一直臣。而作为翰林学士的苏东坡则往扶其柩曰:世方嘉软熟而恶峥嵘,相师成俗,求劲直如吾经父者,今无有也!
三月二十二日,放皇榜,赐李常宁等五百零八人及第、出身、同出身。 在科举考试的语境中,“及第”通常指的是在科举考试中取得最高成就,特别是在殿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考生。在科举制度的框架下,进士及第是最高荣誉,代表着考生在科举考试中的顶级成就。“出身”指的是一个人的家族中有进士父辈,或者个人曾经在科举考试中取得过进士资格,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家庭对个人学术成就的影响,进士出身的人在官场上通常会有更好的身份和地位提升机会。而“同出身”则是科举时代按照中式等第赐予的一种资历称号。 在这批五百余人的及第者中,除了李常宁外,受知或间接受知于苏东坡的人有:孙勰、章援、王靓、葛敏修、刘焘、郑少微、周焘、龚夬、马存。 晁载之(字伯宇)或许亦在此次皇榜的上榜之列,济州钜野(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人,北宋时期著名文学家,“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张耒)之一的晁补之共有四位堂兄弟:晁咏之(字之道)、晁说之(字以道)、晁载之(字伯宇)、晁冲之(字叔用)。 黄鲁直(庭坚)荐晁载之于东坡先生,东坡叹为异材。政和以后,花石纲浸盛,伯宇伤之,有诗曰:森森月里栽丹桂,历历天边种白榆。虽为乘槎上霄汉,也应沉水取珊瑚。此诗人多传诵。但在黄庭坚初荐之时,东坡觉得小晁年不足二十,涉奇似差早,欲黄庭坚以己意微箴之,晁载之自是大进。 但在此次礼部举行的殿试中,南昌人、黄庭坚外甥洪炎(字玉甫)却落榜了。不过六年后进士及第的洪炎,后也官至著作郎、秘书少监、中书舍人。洪炎与洪朋、洪刍、洪羽四兄弟,都是诗人,号称“豫章四洪”江西诗派诗人,在这一点上,“外甥似舅”的规律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苏东坡的学生李廌在此次殿试中也名落孙山,这令东坡先生十分的自责(愧甚),专门作诗送之:“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归家但草凌雪赋,我相夫子非癯仙。” 据说,苏东坡刚拿到试罢一份呈文,大喜,手批数十字,遂擢置第一。且语黄庭坚曰:是必吾李廌也。 及到拆号,该卷竟是章援(章惇四子),而十名前不见方叔。阅到第十名时,其文意与魁文相似,乃章持(章惇次子)。翻到第二十名时,东坡先生见此卷颇奇,谓同列曰,此必李方叔也。视之,乃葛敏修。 逮写尽榜,方叔竟下第,众皆失色,无不骇叹! 在苏东坡眼里那个“平时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的李方叔落第了。廌有乳母年七十,其母大哭曰,吾儿遇苏内翰知举,不及第,他日尚奚望!而汝不成名,复何望哉! 哭毕,李母遂闭门而睡,至夕不出。发壁视之,自缢死矣。自此,廌果终身不第以死,亦可哀也! 想当初,李廌贽文求知、谒东坡先生于黄州,东坡谓其“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苏东坡还曾对范祖禹说过,“廌虽在山林,其文有锦衣玉食气,弃奇宝于路隅,昔人所欢,我曹得无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