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常、润道中的下乡日记
熙宁七年二月间,苏轼一行仍风尘仆仆地行进在常、润一带赈饥之路上。 在半道上,他们偶遇一位孤僧,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此僧原本成都籍的进士,俗名杜暹,字伯升,后因厌倦科场而出家,法号法通。苏轼不经意地问柳子玉道,若是这位法通禅师起初不出家,如今会怎样呢? 柳子玉脱口答道,不过和我现在是一样的状态。苏轼听后苦笑不止,遂作一诗云:若教俯首随缰锁,料得如今似我能。 在润州(今江苏镇江),柳子玉和苏轼还邀请刁约老先生一起游览了金山。时年,苏轼三十九岁,而刁老先生已经八十一岁。在金山寺,也许是苏轼做东,与柳子玉及宝觉禅师开怀畅饮,当时苏轼大醉。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能是苏轼与柳子玉的感情到了,才会任由自己一醉方休,又可能因为柳子玉要与苏轼道别了,这是要为柳子玉饯行的酒。 当晚,醉酒后的苏轼就夜宿于金山寺宝觉禅师的禅榻上。夜半时分,苏轼酒醉方醒,“惟有一龛灯,二豪俱不见”,苏轼看到柳子玉与宝觉禅师两人已不在身边,于是披衣起身,将新作的这首诗书写到了宝觉禅师住室的壁上。 这首诗作的真迹,后来据说被南宋饶州鄱阳(今江西省上饶市鄱阳县)人洪迈所得,刻石于当涂的郡斋,上面还专门刻上:与柳子玉,宝觉师会金山作。洪迈,字景卢,号容斋,又号野处,为洪皓第三子。官至翰林院学士、资政大夫、端明殿学士,宰执(副相)、封魏郡开国公、光禄大夫,谥“文敏”。 就是这样的一位牛人,尚且对于苏轼的诗作是如此的关注,可见苏诗对后世的影响之深远。 柳子玉本人谪官寿春(治所在今安徽寿县寿春镇),监灵仙观,自从苏轼倅杭以来,屡次与苏轼一起悠游唱和,只是现在,柳子玉要与苏轼分别,回到舒州(今安徽安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据说,柳子玉先前就曾做梦梦到过要赴司命真君殿,没过几天,就真的接到监舒州灵仙观之任命。 在丹徒,苏轼还拜访了当地的名人监杭州洞霄宫的俞康直。俞康直,字子彦。 宋朝设置的祠禄之官,准确说来是宋朝皇帝对于文臣的特殊待遇,这在历朝历代可谓是独树一帜,因为祠禄官是以主管某座道观为名的,而且还是偏偏没什么具体职事,什么都不用管,但还可以领取相应的俸禄。 说白了祠禄官就是一闲职,是朝廷礼遇老臣、外戚、官场失意官员的一种特殊待遇。以这种名目,来给予这些官员俸禄,还不用干事。而且这里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这个官职真的是什么都不需要干,纯粹就是一个挂职。在宋朝如果官员官场失意,担任祠禄官的闲职,意味着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致仕的话,则是很难复出了。 俞康直在朝中与宰相韩縝相友善,本人也有极大的名气,还都监提举着杭州的洞霄宫,所以说,苏轼前往拜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俞老爷子的居所里,有着四处与众不同的亭堂,分别取名:退圃、逸堂、遁轩、远楼,都是含有浓郁的退隐色彩,俞康直退隐京口之后,终日啸傲其间。苏轼将这四处亭堂分别作了诗,最后还把俞老爷子直接比作是陶渊明在世,“不独江天解空阔,地偏心远似陶潜。” 本来苏州太守王诲(字规父)想邀请苏轼前去观灯,但因为江西庐山人氏刘恕的造访,苏轼遂将王知州的盛情相邀给推掉了。刘恕这个人,前面多次提及过,字道原,筠州(即今江西高安)人,是《资治通鉴》的副主编之一,其父刘涣,精研史学,刘恕以史学擅名。此人也以史学擅名,在京师时,他就是苏轼的同事兼好友,曾经与苏轼形影不离地环绕于司马光老先生周围,是个反对王安石集团的最为彻底的勇士。 因得罪了王安石,自度京师难留,便请求到南康(今星子)监酒税,顺便还能归养自己的父母。如今,刘恕专门从江西赶过来拜访苏轼,苏轼自然对于这位老朋友是相当的重视,所以才将王知州的邀请推掉了。 刘恕走后,苏轼在此游览了焦山与金山,会晤了焦山的纶长老,还与金山的宝觉、圆通二长老道别。 不觉离开杭州已经几个月了,苏轼不由地怀念起在杭州与陈述古在一起的日子。于是在常、润道中作诗五首寄给了陈述古,陈知州每首分别有唱和了一首。“锦袍公子归何晚,独念沟中菜色民”,这是陈述古和诗中的两句。 在常、润的道中,苏轼惊喜地收到了弟弟的书信。如今苏辙已得替齐州(今济南)掌书记,这一职务要求会写奏章文檄且要精于草隶,所以对于苏辙来说,做起来轻车熟路,是再合适不过的工作了。 弟弟在做一些文职的工作,而苏轼此时是在下乡的路途中,想起弟弟能有个得心应手的工作,苏轼的内心也是极为欣慰的,于是就将在常、润之间的所见所闻赋了两首词寄给了弟弟。 四月十九,在这明媚的江南春日里,苏轼听到了朝廷里的重大人事安排,韩绛再度被拜相。得知这一消息,作为最早拜在其门下,蒙受韩大人关爱最厚的苏轼,连忙上了贺启。 同日,又有消息传来,王安石的铁杆跟班、泉州晋江人吕惠卿(字吉甫)自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可以进入政事堂议事,等于成为宰相群的一员,相当于副宰相的级别,摇身一变成了王安石变法的第二号人物。 当时,王安石因和吕惠卿友好,就向宋神宗进言推荐吕惠卿,说吕惠卿的贤能,岂止在当今之人中出类拔萃,即使是前世大儒也不是能轻易比得过的。学习先王的道理而能用于今世的,只有吕惠卿一人而已。吕惠卿因而被任命为检祥文字,凡事不分大小王安石必定和他商议,凡是王安石所上涉及变法的奏章都出自吕惠卿的手笔。吕惠卿因此成为新党核心,当时之人甚至称王安石为孔子,吕惠卿为颜渊。 吕惠卿是依靠王安石的信任一路走到副宰相之位,而后来王安石离任后却又极力打击王安石,甚至拿出和安石的私信来诋毁他,王安石退处金陵后,也深悔错信了吕惠卿。所以后来无论是章惇、曾布、蔡京中的谁当政,都会因为厌恶害怕其品性而不敢引其入朝,于是他一直在朝外辗转为官至去世。 关于此人,我们后面会详细解读,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在润州时,苏轼还专门拜会了镇江军书记孙立节(字介夫),这是一位在苏轼眼中的刚正之士,敢于当面顶撞王安石,而不去三司条例司的人。以至于,刚开始推行新法的时候,新近被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对待各级官吏和士大夫都是傲慢不恭,惟独敬畏孙立节,他们说了,这就是那位敢于顶撞丞相的牛人啊!
苏轼一行在润州的巡察基本已结束,“工作组”南返至离润州六十四里的丹阳,此时的周邠县令因任满赴调就要离开了。 苏轼回想起在杭州时与周邠一起交游和诗的快乐时光,尤其是杭州城牡丹开放的时节,周邠作牡丹诗寄给苏轼,于是苏轼就把那时周邠的牡丹诗次其韵后,作为送周邠赴阕的送行之诗。 五月初一,刚送走了周邠,就听说朝廷中的一件与自己有关的事。原来天章阁待制李师中突然向朝廷上书,建议乞召当今方正有道之士如司马光、苏轼苏辙兄弟等人入朝辅佐圣上,条问急政。 李师中,字诚之,宋州楚丘县(今山东菏泽市曹县)人,后累官提点广西刑狱,摄帅事。此前苏轼护送其父灵柩回蜀的途中,二人曾今有过交往。如今,在神宗皇帝与王安石变法到了最吃劲的时候,老李突然弄了这么一出,着实让人惊掉了下巴。 宋神宗闻知后,当场批示:李师中朋邪罔上,愚弄朕躬,摭其jian诬陷,所宜不赦。 随即,李师中被落职窜逐,贬谪为和州(今安徽和县)团练副使安置。好在过了一段时间,宋神宗可能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又下达了令李师中分司南京(今河南省商丘市)、郓州居住。 朝中这一小插曲刚过,又得知晁端彦自淮东提刑任上移知两浙提点刑狱。 这位晁端彦,字美叔,其祖上原为清丰(今属河南)人,后徙彭城(今徐州)。不仅与苏轼是同年,还和苏轼一样也是师从欧阳修的同门师兄弟,此人还向朝廷举荐过苏轼外擢任使。晁端彦到任杭州后,其十六岁的儿子晁说之也随父到了杭州,这是苏轼首次见到晁说之。 至于晁补之与晁冲之以及晁说之的关系,在这里我们又要作一专门的介绍。 巨野晁氏家族本为汉代御使大夫晁错之后,其家族在宋代是仕宦世家,吕夷简、曾巩、陆游、叶梦得等都是晁氏的姻亲。晁氏祖籍澶州清丰(今属河南省),后迁居山东,故又称为济州钜野(今山东省巨野)人。在今天的菏泽晁八寨晁氏家庙的外门上,仍贴着“九世进士翰林家”和“六朝部院尚书第”的对联,让人不得不缅怀晁氏一族曾有的繁华。晁氏家族历数百年而家声不坠,与其文化传承与文献相续密切相关。 晁补之是太子少傅晁迥五世孙,字无咎,自号归来子。善做文章,才气飘逸,好学且不知疲倦,擅长于书画,他的字体深得当时的人的好评。与秦观、黄庭坚、张来等人称为苏门四学士,为苏轼所称道。 晁冲之字用叔,一字川道,晁补之从弟(同一个爷爷属堂兄弟,而同一个祖爷爷为从兄弟)。 晁说之,字以道,号景迂,晁端彦之子,宋代制墨名家,是一位不容忽视的经学家。他博通五经,尤精于《易》学,同时又是一位富有创作实绩的作家、画家,与苏轼、黄庭坚等苏门文人、江西诗派作家有着广泛的师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