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杭州通判的赈济之行
知州陈襄有个弟弟,叫陈章,绍圣中曾以左朝议大夫知临邛,为官所到之处,“茂著廉明,士民皆服”。这几天,从知州陈襄那里得知陈章生了个儿子,作为其哥哥的同事兼搭档,苏轼还是作诗予以庆贺。 过了些时,苏轼还在新城县(今富阳新登镇)会晤了晁补之,两人唱和了诗词。 吴兴县词人张先(字子野),此人善作慢词,与柳永齐名,造语工巧,曾因三处善用“影”字,世称张三影。苏轼任杭州通判时,老张已经八十五岁了,不仅家中蓄有声妓,还传出消息他欲买妾。 于是,苏轼赠其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张先这个人,提到他总让人一下子就会联想起白居易,一是两人都较为长寿,二是都在年迈之际蓄有妓妾。这两个人中,白居易是苏轼的偶像,而张先则是苏轼的诗友兼知己。面对苏轼的调侃,老张倒也不恼,还煞有介事地和了苏轼的诗: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 张先的这两句毫无虚伪做作的性情之语,竟被苏轼所由衷地激赏。 十月间,杭州一所寺院里的牡丹开了数朵,爱好牡丹的陈襄兴余做了四首小诗,苏轼煞有介事地唱和了七绝四首。 要说诗词唱和,这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不平常之处在于,苏轼的和诗里又有几处被指摘为讥讽朝廷的词句。比如“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被指为讥讽当时的执政大臣,以比化工但欲出新意擘画,令小民不得暂闲也。 “直教霜卉放春妍”这种做法,苏轼也认为是不合时宜的。也就是说,这种做法完全是违背了自然规律的,是注定失败的。还有词句用“雪霜羞”反衬牡丹盛极一时,然而,这只不过是造物主意欲“呈新巧”的做法而已,言下之意,改革无非是为了哗从取宠,想弄点新花样而已。毕竟,这初冬的牡丹花不是正常开放的,已经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当然,苏轼这里表面是说花,实际上是隐喻王安石的变法。只是,诗中委婉地告诉了大家,新法是一件让春花冬放的荒唐事,是不符合客观实际的。 这几天,天竺灵山寺里给苏轼捎信过来,海月禅师圆寂了。 其实,在海月禅师卧病在床之际,就已派人到山下来请苏轼上山,但苏轼正值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前往。当时海月禅师曾留下遗言,一定要等到苏轼上山后,自己的遗体才能下葬。一方面是出家之人对于苏轼这样的官家身份极为看重,另一方面更是对苏轼真心的推崇与无与伦比的友情。 在苏轼毕生交往的僧人中,海月禅师惠辨是一位能超脱于凡俗之间的高僧。我们前面提到过,作为都僧正的惠辨,就是处理一些寺院里的财务、案件、文书以及迎来送往等事的僧人,类似于今天的寺院办公室主任,说白了,就是在和尚中的情商较高者。 惠辨原是杭州天竺灵山寺明智大师祖韶的两个弟子之一,另一为辩才禅师元净。听说海月禅师惠辨事先毫无征兆,早晨起来从容地洗漱之后,还一一拜谢了众僧,然后就趺坐而寂。 惠辨的故去,令苏轼非常难过,想起了二人曾经在一起相对而坐的时光,“今夜生公讲堂月,满庭依旧冷如霜。”同时,苏轼再遇到诸多因难解问题而烦恼之时,“欲访浮云起灭因,无缘却见梦中身。”再也不能去寺院里拜访海月禅师,再也不能在淡然对坐中,随便听上海月禅师的几句话,使心中的郁结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办完了海月禅师的后事,苏轼在西湖周边游览之时,从一位砍柴的樵夫手里收到一幅《春山》横轴,画很有格调,画上的题诗更是超凡脱俗。 当时,苏轼感到很奇怪,到底是何人所作,况且一位素不相识之人为何要送给自己这样的画作。于是,苏轼便四处向西湖边上的高僧们打听,作画者到底是何人?结果,有僧人看到画作后认出是李颀秀才所作。 等苏轼见到了此人,才发现两人脾气相投、相谈甚欢。李颀,字粹老,少年进士,曾经被朝廷授予过官职,但他毫不吝惜地放弃了。弃官之后,李秀才成为了一名修道之人,常遍历湖、湘之间,晚年非常喜爱吴中的山水,便隐居于的大涤洞天。此人不仅擅长丹青,间或还作一些小诗。 就在李秀才往来苕水之上期间,一旦遇到名人胜士,必会与之交游周旋。在得知杭州通判苏轼是一位名士后,就以幅绢作《春山》图横轴一幅,并题诗其后,也不署名,交给一位樵夫,并附上百余钱,嘱咐其随身带上此画,一旦遇到苏轼本人,就转交给苏轼。樵夫也不知这位道人的身份,只能照办,于是就将画作交到了苏轼的手中。 苏轼对此事愈加惊奇,面对李秀才这样的一位奇人,待重新展开画作仔细端详时,李颀画与诗的高雅格调,竟使得苏轼发出了“诗句对君难出手,云泉劝我早抽身。”这样的感叹!他还认为,李秀才的画能够“尽物之变,秀润简远,不能为人特作,为世间所绝少。” 就在苏轼对李秀才的画作赞叹有加之时,转运司下达了指示,要求苏轼带队前往常、润、苏、秀等州县赈济饥民,钱塘县令周邠与柳子玉作为随行。 一行人雪后到达临平,苏轼同柳子玉一起在一僧舍里拜访了知州陈襄的朋友陈烈,傍晚到了秀水县西北十五里的永乐乡本觉寺,在本觉寺苏轼一行又看望慰问了乡僧文及,其时文及正在病中,于公于私,看望体恤一下文及这样的弱势群体,也是苏轼此行的正式内容。 在秀州(今嘉兴与松江一带),钱顗(音易)(字安道)给苏轼送来了建茶。 钱安道这个人,也是因为攻击过王安石而被贬谪的官员,也许是物以类聚的缘故,苏轼与他相见后,格外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而老钱送给苏轼的建茶,也必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用心之物。 建茶因产于福建建溪流域而得名,此茶以宋代建州建安县(今建瓯)的北苑凤凰山一带为主体的产茶区,其代表的北苑贡茶闻名于世,是中国御贡史最长的茶。可以说,建瓯茶事,在漫长的茶史上,留下了令人惊奇的熠熠光芒。归结起来,建茶有以下“六绝”:一是建溪官茶天下绝;二是建安斗茶天下绝;三是建盏茶具天下绝;四是凤山茶神天下绝;五是建瓯茶业天下绝;六是北苑茶文天下绝。
喝了老钱的建茶,然后就少不了与钱安道唱和两首。我们发现,一旦苏轼遇到情投意合之人,在作诗时就不免把持不住,常常将自己的内心知无不言、倾囊而出。这一次与钱安道的和诗也不例外,“草茶无赖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顽懭。”,“收藏爱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钻权幸。”等句被指为借此讥讽当世变法集团中某些所谓的“小人”。 在接待苏轼一行的筵席上,“如今且作华阳服,醉唱侬家七返丹。”,老钱令歌姬们身穿道服,为苏轼醉唱《七返丹》来助兴。“七返丹”是传说中的一种丹药,有增功保健的功效。传说“七返丹”功参造化,练气之士,得此一粒,可抵二十年勤修之功,即普通人服之,亦可明目轻身,得享遐龄。对于少年时期就从学于道士的苏轼来说,这种接待方式是在合适不过了,可见老钱人家也是在事先下足了一番功夫的。 到了苏州,在苏轼的主持之下,原籍成都府的通长老被请出来作为苏州报恩寺的主持。 这位通长老出身于成都府的仕宦之家,在西蜀原是名门望族。他早年就精研《诗经》、《三礼》,幼年就胸怀大志,有着高远之心。壮年时,本来仕途将成,却又抛弃了官职,从儒者变身为佛徒,但后来却从未抛下对儒学的研习。 让这样一位有着儒学基础的佛徒出任报恩寺的主持,在此地振响法铃,教化一方民众,实在是实至名归。苏轼此行,本来是要赈济饥民的,但从当代鲁迅先生的作品里,我们知道了民众的心理饥渴也是要好好地赈济一下的。 在苏州,得知苏轼前来,知州王诲(字规父)便取出仁宗皇帝赐予其父的所作飞白书,想让苏轼做一篇记文。这篇飞白书是庆历年间仁宗皇帝赐给王父王举正的两个飞白大字“端敏”,王知州想让苏轼写篇记文连带这两个大字刻成石碑流传后世的。 在苏轼看来,仁宗一朝上天下民融洽合一,天子臣僚欢畅舒心,仁宗本人更是敦厚质朴,恭谨有礼,被世人称为仁厚长者。同时代被仁宗擢拔的士大夫,成就都早已光辉四射了。因此,带着对仁宗皇帝的深厚崇敬之情,苏轼为王诲写下了一篇记文。 在苏州,苏轼还拜会了当地有名的诗人方惟深。 方惟深,字子通,莆田城厢后埭人,幼随父亲,居住长洲(今江苏苏州)。此人早年便通经学,尤工于诗,为乡贡第一,后举进士不第,即弃去,与弟躬耕于乡土。 方惟晚岁深隐于吴地,以其诗名行于世,其诗格调之高直追晚唐诸人。 但是,老方却不喜欢苏轼的诗,认为苏轼的诗大多“yin言亵语,使驴儿马子决骤”,这在历朝历代苏轼的粉丝圈里,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看来,古往今来不管什么人都是难以让所有人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