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妙语劝宗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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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缓缓说道:“学生以为,如今之计只可顺势而为,东京已破,太上皇与圣上之灾断无可免。我知恩师禀性,若是依你所想,定想孤军深入,直取东京,但以一万人马,要面对十数倍于我的金军,而且金军之中名帅良将众多,想要取胜,无异于天方夜谈。且不说能不能胜,便是恩师一路鏖战,来到东京城下,只怕金人早已撤退,到时若要追击,兵疲人乏,又能有几许战力?反而到时大败亏输,备受小人讥讽,到时康王殿下继位,免不了问个失职之罪,岂不可惜?因此学生想再劝恩师,如今时不在我,还当韬光养晦,再图后计。” 听完岳飞这番话,宗泽长叹一声,说道:“我知你诚心,但实在挂心京城二圣安危,若是依你之计,置二圣于不顾,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尽忠,我将来入土之后又将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实是心中有愧。” 岳飞正色说道:“恩师此言差矣,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等俸禄,虽由皇帝封赐,然究其根本,皆是取之于民。因此,食君之禄,便是食天下苍生之禄,所谓尽忠报国,乃是为天下苍生尽忠,以己一身所学报效祖国,而非只为一人。若是恩师可舍弃愚忠之念,保存有用之身,以天下苍生为念,砥砺前行,最终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岂不是为国尽忠?便是将来面对列祖列宗,又有何愧之有?” 岳飞的话令宗泽脑中如遭锤击,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便是大逆不道之词,且与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大相径庭。若要说他不对,但仔细想想又好像句句在理,若是说他对,但好像又有些于理不合,一时间竟让宗泽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宗泽才回过神来,脸色沉重地问道:“你可知这是犯禁之语?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免不了是个诛九族的大罪。” 岳飞轻轻笑了笑,说道:“学生虽然不才,但也知恩师禀性,断不会看错人,且我说的话句句肺腑,上无愧于青天,下无愧于厚土,中无愧于苍生,又有何惧哉?” 宗泽听后点点头道:“好,我的门生就当如此,方是好男子!不过你方才所说,确实离经叛道,莫非你以为帝王不如百姓么?” 岳飞摇摇头道:“非也,先秦大贤曾言: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言只说百姓乃帝王根基,却不提帝王功绩。因此学生又有一比,百姓如舟,而帝王如舵,世事变迁,则如水之洪流。若孤舟无舵,则随波逐流,一旦触礁便舟破船毁;若舵偏航乱,则舟倾入水,此时舵将何存?唯有舵正舟稳,方可劈波斩浪,巡航万里!” 岳飞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宗泽也是心潮澎湃,待岳飞说完,宗泽不禁抚掌赞道:“鹏举之言,字字珠玑,老夫空活这许多年,却不及你思之深远,着实惭愧。无怪乎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今想来,果然如此。罢了,便听你之言,依计而行。” 岳飞见宗泽被说动,心中也是十分欣慰,自己这一世,便是要和天斗,看能否逆天改命,如宗泽这般忠义之士,自然是能保则保,将来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战阵之中,这位恩师都将是自己的有力支柱。 想到这里,岳飞起身向宗泽说道:“学生之言,还请恩师仔细斟酌,此次起兵,还请恩师许我等兄弟随军前行,为恩师充作先锋。” 宗泽点点头道:“不必你说,我也要带你等前去,一来赚些军功,有个进身之资,二来也可在我身边,时常为我解惑。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营歇息,明日一早,随我南下。” 岳飞躬身告退,只留宗泽一人在帐中。 当夜,宗泽无眠,独自披衣来到营外,望着天上明月,感受着冬日寒风,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回想自己这数十年经历,从科举之时因性格刚正,被人不喜。再到朝堂之上,又因刚正屡屡被jian人针对,最终落得个被贬的结果。直到如今,若非岳飞提醒,只怕自己仍是一路孤直,不知何时便要身死沙场。这数十年,无数人曾言自己刚正,宁折不弯,自己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更是一意孤行,却不想今日被自己的门生一一点破,令自己这许多年的信念荡然无存。宗泽一念及此,不觉落下泪来。
过了许久,巡营军士路过,见宗泽一人独自站立,便上前询问所需,宗泽摆摆手,命其继续巡营,自己则走回帐中。 躺在榻上,宗泽又想到,岳飞如此聪慧,又擅变通,若是无人指引,一旦被jian人所惑,只怕遗祸无穷。于是便下定决心,要时常对岳飞耳提面命,绝不令其走上邪路,他日岳飞若真能成就不世之功,自己做为其师,也定会在青史之上留下英名。想到此节,宗泽突然又对岳飞多了一份责任感,于是暗下决心,将原本的那些迂腐思想一并抛弃,只想督促岳飞,使其早成功名,莫走歪路。 在宗泽想到这些时,岳飞在营中连打数个喷嚏,惹得一旁牛皋笑道:“瞧,想来这是家中大嫂正在骂你哩。”岳飞摇头苦笑,却不知正因他今日这番言论,却是将宗泽这位忠臣真的变成严师,在日后常常令他叫苦不迭,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次日天明,宗泽清点人马,待用过早饭后便入大营与康王辞行。康五自然是百般鼓励,再三称其为老元戎,说道其为国分忧之事,甚至数度泪下。若是当初的宗泽,只怕此时早已是感激涕零,誓死尽忠。但经昨日岳飞的一席话后,如今康王的话语落在宗泽耳中,却似乎多了一些假惺惺的味道。于是宗泽也不多说,谢过康王之后便请辞而去。 回到营中,宗泽吩咐各营,击鼓起行,康王率众将出营相送。出得营门,宗泽在马上施礼道:“末将甲胄在身,行礼不便,还请殿下恕罪。殿下东行之时,还当小心为上,请自珍重。” 见康王含泪点头,宗泽命人将“天下兵马大元帅赵”的大旗竖起,又回身向送行众将拱手示意,而后便轻挥一鞭,拍马往南而去,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渐渐远去,只留下遮天蔽日的烟尘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