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灌顶
起床气十足的安心院真都被问懵了：“我？昨天晚上？来哪儿？” “你……”安心院胜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还是安心院真给他倒了杯水，喝下去后才说道，“我昨天让你晚上三点再来书房，你没领会到吗？” 安心院真当即就无语了，我又不是孙悟空，您跟我打这哑谜有意思吗？ 再说了，咱也想不到您一个瀛洲人突然就用《西游记》的典故啊。 “您就不能等水龙叔他们都走之后，悄悄给我说晚上来吗？”安心院真看安心院胜眼睛一瞪，连忙说道，“那要不……我今晚凌晨三点再去？” “去什么去？我都这把年纪了，等你一个晚上就罢了，还等你两个晚上？”安心院胜气呼呼地说道，“现在就跟我来，我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 两人又一路回到了书房。安心院胜左右检查一番，在锁上门后才神神秘秘的从书架上拿出一幅大型卷轴，展开在书桌上给安心院真看。 卷轴是很典型的唐卡，上面用繁复的笔法画着方、圆、和诸天神佛。每一尊神佛都栩栩如生，神形兼备，当中正是一尊大日如来。安心院真一眼看去，数量起码在九十左右。 “真，既然你昨天已经开悟，爷爷也可以放心传你《金刚顶经》了。这可是咱们家最大的秘密，连净我都没有传。” 安心院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等等！《金刚顶经》不是真言宗的至宝吗？咱家哪儿来的？” 安心院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金刚顶经》自世尊传到空海法师历经八代，从空海法师传到见莲祖师立派又经十代，再经三代传到文观法师。咱们家祖先是文观法师座下弟子，法脉清清楚楚，如何没有《金刚顶经》？” 此时的安心院真可不是几天前的那个菜鸟了，他已经差不多融合贯通了原主的记忆，又把自己房间的各种专业书籍看了不少，基础知识大有长进。 就比如自己手上这串佛珠的起源，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当初那两位打赌的老兄的来头： 空海，高野山真言宗之祖；最澄，比叡山天台宗之祖。 虽然现在真言宗和天台宗的寺庙加在一起，最多也就只有瀛洲全部寺庙的百分之一，但是他们对瀛洲过去和现在造成的影响却是切切实实的。 比如说，除了标榜“不修法术”的禅宗以外，其余所有瀛洲的佛教流派在法术方面都受到真言宗和天台宗的影响。哪怕净土宗修的是《佛说观无量寿经》的十六部观想法，在实用法术方面一样按照真言宗当初划下的条条框框来。 再比如说，现在瀛洲寺庙的制度、地位基本上都是江户时代确立下来的。而设计这套制度的人，正是出身比叡山的僧侣南光坊天海。 至于两家对现在的影响就更显而易见了。把两家第八地以上的高手拉出来，在瀛洲走一圈，除了伊势神宫就没有砸不平的势力……这种情况下他们说的话谁敢不听？ 这要是拿武侠打比方，那可就是全盛时期的少林武当了。 这个惊喜一下子有些大，让安心院真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净土宗靠的从来都是人多势众，可不是高端研究。如果自家是真言宗出身，那岂不是说自己可以一下子鸟枪换炮了？ 之前自己还遗憾没薅到《金刚顶经》第一卷，这下居然失而复得了，什么叫塞翁失马啊！ 而且就算是少林武当，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练九阳功的啊！ 但是安心院真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如果自家是真言宗出身，那琉璃会现在为什么属于净土宗？ 都说人往高处走，尤其是安心院胜这种已经是【远行地】的大高手，为什么扎在净土宗的坑里不动了？ 而且《金刚顶经》连自己老爹都没传！还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给自己传？ “那您投在净土宗门下……难道是得罪了高野山？” 安心院胜长叹了一口气：“在后醍醐天皇之时，权臣北条高时倒行逆施，权倾朝野。彼时文观祖师身为天皇的护持僧，决心尊王倒幕，匡扶和室，便施法诅咒北条高时，想要为国除害。 “然而高野山本寺却站在北条高时一边，双方一番斗法，文观祖师不仅诅咒未成，还被僧兵打破山门，灭了满门。” 安心院真听得眼皮狂跳，被高野山僧兵直接灭门的流派可不多，他记忆中正好有一個。 “那……咱们这一支有什么名字吗？” “有。”安心院胜施施然说道，“见莲祖师是武藏国立川人，因为由他正式立派，所以咱们这一支便叫做‘立川流’。” 安心院真顿时眼前一黑。 假如要说到震旦历史上的非法宗教，安心院真顺口就能报出一大堆：弥勒教，白莲教，罗教香教八卦教；清水教，天理教，红阳白阳金幢教；三一教，真空教，大乘三乘混元教…… 但是要说到瀛洲历史上的非法宗教，基本上知道的人都只能想起一个名字：立川流。 这个流派知名到什么地步呢？任何瀛洲的文艺作品只要做非法宗教题材，“银趴、骷髅头、荼吉尼天”这三样东西都少不了，而这三件套就都来自于立川流…… ——其实瀛洲现代的的非法宗教更多，比如大名鼎鼎的真理教。但是立川流好歹死了，这些宗教可一个赛一个活跃。 真不怕别人第二天就提着塑料袋上门啊？ “您不是开玩笑吧？”尽管安心院真知道概率已经非常低，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 安心院胜冷哼一声：“你练的《破邪归正法钞》，就是《金刚顶经》入门的基础。在那群外人口中，它的名字叫《立川流受法用心集》。” 安心院真这下彻底死心了，怪不得那二十四式【金刚萨埵】看着跟瑜伽一样，搞了半天确实是一类东西。 ——其实也是他佛学知识不到位。如果认真读经就会知道，“破邪归正”前面那句叫“误堕yin室”，含义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所以都这么多年了，高野山真言宗还在缉拿立川流的，是吧？”安心院真叹了口气，“一旦发现就要冚家铲，是吧……他们这么小心眼干嘛？” 安心院胜同样叹了口气：“其实后来陆陆续续也有顶着立川流名字的流派出现……高野山索性就把‘立川流’这个名字一直挂着立威了。” 难怪安心院胜甘心待在萨摩乡下，低调之至，比三好学生还乖……要是万一露了马脚，全家性命可就都要完蛋了。 “罢了，您还是给我讲讲老祖宗怎么成功逃命的吧？我想学习下先进经验，免得真出事了没有预案。” 安心院胜摇了摇头，孙子开悟确实是好事，就是看待自家流派的心态不太对。看来自己需要好好开导一番，把他的心态扭转过来。 “咱们家祖先是文观法师座下一名不得宠的弟子，所以高野山打上山门时无人注意他。他就连忙带着《金刚顶经》与《大日经》从后门逃走，想为师门保住传承不断。 “其实当时立川流逃走的人不在少数，然而本山早就看咱们一脉不顺眼，布下了天罗地网。什么【大自在天化身法】【罗刹天神通法】，任凭你千变万化、飞天遁地，照样被僧兵一一缉拿。 “咱们家祖先没有那些师兄的福分，只被传授了一部【紧那罗天应身法】。这部法门号称可以将rou身锻炼到内心想要的极限，但你也知道，咱们佛教眼中rou身不过一副臭皮囊，用之即弃，这法门一听就不是正法。 “可那种情况下，【紧那罗天应身法】反而派上了大用场。这部法门就算千不好万不好，也有一点好处：锻炼出来的rou身是货真价实的，什么禁制结界都不会被破。祖先在别人家里躲了半个月，纯靠锻炼将自己改头换面。他的法力本来就低微，在紧守心神的情况下硬是没被发现。 “等到逃出京都，祖先就一路向南，最后逃到了大分的安心院地区，入赘了当地豪族，才有了咱们家。” 听完安心院胜的讲述，安心院真沉默了好一会儿，重复道：“祖先本来被传的是【紧那罗天应身法】，所以……他没有被传《金刚顶经》和《大日经》。” “对。” “那他根本就只是趁乱卷了秘籍跑路吧……” 安心院胜无语地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这样想呢：要不是祖先拼死保护典籍，立川流法脉可就彻底断绝了。” “那他都保护了哪些立川流的典籍——除了《破邪归正法钞》？” 安心院胜无言以对，除了这部以外，《金刚顶经》和《大日经》在高野山被保护的好好的，哪里用得着别人来保护。 “那……你到底要不要学《金刚顶经》？” 安心院真这下是真的迟疑了，固然他对修行很感兴趣，但是冒着被高野山冚家铲的风险……值得吗？ “要是不学也可以。”安心院胜幽幽的叹了口气，“反正我已经给空传了《大日经》……” 安心院真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他最听不得这个。 安心院空是他的孪生meimei，兄妹俩长得一模一样——众所周知，一起长大的兄妹少有不别气的。而恰好空比原主有出息的多，现在都已经在比叡山附属中学上学了。 “学！我怎么不学了？”安心院真用力拍着胸膛，“现在就学！您就看好了——不过我学了后高野山不会发现吧？” 安心院胜这才点了点头，用手指向唐卡：“伱看，这幅曼荼罗的中心是大日如来。根据密宗的教义，一切神佛都是大日如来的化身。所以不管修炼什么，理论上最终都能演化成大日如来。这叫‘外化无数身，常归一自在’。 “既然可以从任何神佛演化成大日如来，那么当然也能以大日如来为根基，化身出一切神佛。我现在就要以大法力给你灌顶，帮你观想出大日如来。只要你能够观想大日如来，那么不管是《金刚顶经》的降三世明王、不动明王，还是《佛说观无量寿经》十六部观想法的观世音、大势至、无量寿佛，化身都易如反掌。到时候你只要在外人面前一直用《佛说观无量寿经》，谁能发的现？ “你需要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灌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同样需要你自身的努力。” 安心院真用力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开始进行【日观】。随着心中太阳的出现，他心中繁杂的思绪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准备好了。” “那好。”安心院胜扬手就将唐卡挂到了墙上，让安心院真选了个自认为最舒服的姿势坐好，随后运动法力，朝他头顶拍下。 “应作是思惟，愿一切众生。调伏于烦恼，随烦恼冤仇！咄！” 随着法力的灌注，数不尽的知识刹那间全部疯狂涌入了安心院胜的大脑，将他的意识完全淹没。耳边的声音、口中的味道、鼻间的香气……瞬间都离他而去，他的眼前只剩下了唐卡中心的那尊大日如来。 擎天柱地的如来慈眼垂视，低头看着脚边的安心院真，沉声问道：“何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