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武道
失败的消息是由枪间美乃实送来的。 在她进房间的时候，安心院真正在跟一瓶眼药水较劲。枪间美乃实连忙走了上去，从他手中接过眼药水。 “真大人，让我来帮您吧。” 在滴眼药水的时候，两个人的脸颊贴的极近，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看着安心院真，枪间美乃实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说道：“其实……您的眼睛现在挺好看的。” “好看有什么用？”安心院真也就是闭着眼睛，不然早就狂翻白眼了，“我这两天都查过了，有种病叫什么异色性虹膜睫状体炎，特征就是瞳孔变色，病情严重甚至可能全身溃烂的！” “有这么严重吗？” 安心院真没有回答，他也很郁闷。明明老爷子说回头找人检查，怎么就没动静了。 所以这两天，他趁出房间的时候积极的观察所有人，想要摸清幻觉的规律。 可以肯定的是，不同于【天眼】，幻觉无时无刻都存在，【天眼】远视的功能也并没有出问题。 但他并不是看所有人都有幻觉：安心院宅里的多数仆人都没有，有幻觉的反而是少数，而且几乎没有重样的，完全无法总结规律。 唯一一次特例，是他看见水龙带着保安们在后院打拳。站在最前排的几个人在他眼中也是白象，只不过牙齿少了几颗，这让他不由得有了个猜想。 “我觉得您不必担忧。”枪间美乃实仿佛看出了安心院真心中所想，“老爷这几天忙于事务，过些天应该就会专门来处理您眼睛的问题了。” “是吗？” 枪间美乃实俯下身，压低声音说道：“我刚才才在老爷那里听见，捉拿饭纲使的行动被迫中止。似乎是宇佐神宫的人从中阻挠，谴责我们跨地区执法。” “宇佐神宫？” 枪间美乃实点了点头：“就是四万八幡神社的总本宫，也是大分县的名主。因为少爷在大分发展业务，所以就和他们多少有些冲突。” ——枪间美乃实所说的“少爷”实际上是安心院真的父亲安心院净。安心院胜是“老爷”，安心院真是“少主”，安心院净无论如何也只能做个“少爷”。 因为有业务冲突，所以就在捉拿杀手时阻挠？ 好，这仇我记下了！ 安心院真并没有大喊大叫表示不满，而是选择搁置争议：“那就让爷爷处理吧。不过眼下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熟悉水龙叔吗？” 枪间美乃实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说的熟悉是指什么呢？” “就是……我那天看见他带着保安们在打拳，那些都是他徒弟？” 枪间美乃实这才松了口气：“您问的这件事，我恰好知道。” “说。” “琉璃会是统辖整个萨摩的团体，实际上下辖了很多分部。水龙大人所属的叫做‘乘义堂’，主要负责的就是安保和代理决斗业务，所以宅邸的安保工作也就从乘义堂抽取人手了。安保人员倒未必都是水龙大人的弟子，但至少也是有关系的。” “原来如此。”安心院真睁开眼，眨了眨眼睛后站起，“我准备去找一下水龙叔，你跟我去？” “诶？”枪间美乃实显然没想到安心院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慌乱起来，“可是老爷前天才吩咐过，您不能乱跑的。” “去水龙叔那里，怎么能算乱跑？”安心院真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且一路上还有你护送，出不了事。” “好吧。”枪间美乃实勉强点了点头，“在您去拜访水龙大人的时候，我正好可以为您收拾下房间，有什么东西是要注意的吗？” 安心院真打量了一下房间，摇头表示无所谓。经书他也不是看到要紧关头，又不至于记不住看到哪一页。 非要说有什么东西需要注意，那也是枪间美乃实的腿——这会儿离远了他才发现，枪间美乃实腿部受伤的地方系上了一圈袜带，将大腿勾勒得更加丰润别致。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这個呢？”枪间美乃实从桌子上拿起几张纸，对着安心院真招了招。 安心院真瞥了一眼，那几张纸都是他这两天拿来打草稿做笔记的，毕竟他也没有在书上糊涂乱画的习惯。 “稿纸而已，扔了吧。” 枪间美乃实又盯着稿纸看了几秒，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在将安心院真送到地方返回后，枪间美乃实飞快将稿纸收进了裙兜。等到收拾完房间，她转出门，径直走进另一个房间。 “橘大人……” …… 当安心院真找到水龙的时候，他正和其他安保人员一起吃饭，而且吃的居然还是猪蹄饭。 在安心院真的印象里，瀛洲人似乎不怎么吃猪蹄，没想到今天在自家居然看见了这么一大拨，把他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尤其还是一帮半步光头壮汉每人一大盘左右开弓，看着就香。 ——没错，包括水龙在内的所有安保人员都是大光头。不过哪怕剃的再光也不可能天天剃，所以只能算半步光头。 而无论安心院胜还是安心院真都不是光头，这就很讽刺了。 “少主？” “不用站起来。”安心院真连忙制止要起身的水龙，“水龙叔，我本来有事找你，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你们都在吃饭。” 水龙依然一板一眼地起身行礼，连带着所有人一起起身：“我们的作息时间是会和常人有时差。请您稍微等几分钟，我很快就吃完。” “我还没吃饭，给我也来一份好了。不过我吃不了你们那么多，麻烦给我少来点。”安心院真看向枪间美乃实，“你要吃吗？” 枪间美乃实俯身行礼告退：“我还要为您收拾房间，祝您用餐愉快。” 安心院真的饭是水龙亲自去盛，端到桌上的。除了冒尖的猪蹄外，还有大量的山笋和萝卜。 和隆江的猪蹄饭相比，水龙他们吃的不是肘子，真就是蹄掌。而且不加酱油，应该是用高汤一类的东西炖煮出来。 只能说，和前些天的牛rou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做的。 等到安心院真扫荡完毕，水龙早就在旁边恭候多时了。他将盘子放回原处，又递上两杯热茶，这才请安心院真说明来意。 “水龙叔，我今天来是为了向您请教拳法的。” 听了安心院真的话，水龙一脸古怪：“您……向我请教拳法？” “是。”安心院真一脸诚恳地说道，“饭纲使的事情您应该也知道了。虽然有您手下的人保护宅邸，但是我还是觉得提升自己的实力会更心安一些。” “您向老爷告知这件事了吗？” “咦？还需要爷爷知道吗？” 水龙极为严肃地说道：“拳法和少主您修行的法门道理可以说几乎截然不同，我不清楚老爷如何规划您的修行，但是贸然传授说不定会打乱计划。” “原来是这样，是我冒昧了。”安心院真故意一脸为难地说道，“也是啊。爷爷连一般的法术都不让我修行，就怕我分心，还是您考虑的周全。万一误入歧途，耽误了原本的修行就不妙了。” “这个……”看见安心院真一脸为难，水龙反而踌躇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后，他才一脸便秘地说道，“其实我们【乘义堂】的功夫都是老爷传授的，从情理上来说，就算全教给您也不过是物归原主。不如我先给您讲解一下拳理，相信对您来说很容易就能理解。等回头老爷批准了，我再向您传授拳法，如何？” 以退为进，计划通。 安心院真才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学拳，就算水龙肯教，他也不见得有精力学。《破邪归正法钞》都没空练，还学拳法？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检验自己看见的幻觉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他也考虑过直接照实说，但是水龙这么死板的人，多半就是一句“看老爷是否同意”。安心院真又不想去触老爷子霉头，当然就只能套话了。 “请说吧。” 水龙左右扫视了一圈徒弟们，却率先问出了一个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您在学校接触过剑道社的人吗？” “没有。” “拳法，剑术，或者其他可以被归为武道的东西，实际上主要锻炼的都是rou体。用汉字写，就是……”水龙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精”字，“而像您还有老爷这样，作为修行者，主要修炼的则是意识，汉字写作‘神’。您知道这两者间的区别吗？” 看着桌子上的神精俩字，安心院真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 “是否受现实世界的制约，对吧？” “您的归纳十分正确。rou体的锻炼总是会受到现实世界的制约，不仅锻炼必须一点一点来，上限通常也不高。除非遇上天纵奇才，不然练一辈子可能也就是个【发光地】。 “而意识却不同。因为不受现实世界的桎梏，所以同一境界内可以进步神速，多数时间往往是花在突破境界和熟悉各种法诀上——因为哪怕意识再强，具体运用的时候还是要依托于现实。” 安心院真仰着头想了一会儿：“这么说来，水龙叔您就是那个‘天纵奇才’喽？” 出乎意料的，水龙摇了摇头：“我不是。” “可是我记得水龙叔您还蛮强的……”【发光地】仅仅只是十地中的第三地，水龙怎么可能这么菜鸡？ “全萨摩能够稳胜我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哪个都不是单纯修行武道的，但是我也不是。”看着安心院真惊讶的表情，水龙取过菜刀，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连道印都没留下，“这是【观三摩地断行成就法】，纯粹的武道才做不到这种事。 “我们【乘义堂】原本叫做多良间馆，是一个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小门派。历史上出过最强的人连【发光地】都没有，就只有第二地【离垢地】的境界。是老爷给我改良了拳法，让我乃至【乘义堂】有了今天的成就。至于改良的办法，就是观想法。” 在水龙说这段话的时候，周围的安保人员都在纷纷点头，显然这段话已经是他们门派纲领一样的宣言了。 不过安心院真转念一想，水龙原本这辈子可能也就是福威镖局一般镖师的水平。结果给老爷子一改，直接鸟枪换炮，变成了余沧海。 怪不得水龙要死心塌地跟着老爷子！ “也就是说，你们的拳法只保留了原本的外壳，本质上却是不折不扣的观想法？” “是的。” 安心院真又回想了下水龙刚才的话，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武道简直就跟数学一样啊。”他看水龙明显露出了没读过书的眼神，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除非是极少数的天才，多数人学了这辈子也就会个加减乘除。” “但是武道至少还有人人都可以练这个优点。” “数学也是。”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由水龙先开了口：“其实我当初也想不通，凭什么纯粹的武道之路进境慢、难突破、成就低？于是我就去请教老爷，结果被骂了。 “‘谁让你纯粹的？你武道俩字都有一半不是自己的，但凡高端点的名词都要从我们这里借，还纯粹。我都还要练二十四式金刚萨埵，就你特殊？’ “等后来我才明白，所谓‘武道修炼rou体’其实只不过是我见识不够产生的误解罢了。武道不仅要锻炼rou体，更要在熟练招式的时候揣摩当中的真意。等到领悟出其中的剑意、拳意，自然就能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高手。 “而修行其实也是一样。虽然主要修炼意识，但为了负担法力，rou体的锻炼一样不能少。所以武道和修行不过只是侧重点不同，彼此之间却是殊途同归的。 “只不过修行方面的典籍实在太多，有大量可以参考的知识，据说高野山图书馆的藏书甚至有十万册之多。而修炼武道的多数都没什么文化，需要自己摸索。更多的人甚至都像当年的我一样，根本不知道剑意这回事。 “柳生新阴流的祖师柳生宗严曾经领悟了【月影浮舟】的剑意，他的儿子柳生宗矩也同样领悟了这份剑意，却让门下弟子都转修《不动智神妙录》。 “是柳生宗矩再教不出会剑意的人吗？不，他的儿子柳生三严同样也领悟了剑意，甚至比他还要强。是柳生宗矩更明白，既然武道要领悟剑意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不如直接修炼意识、用观想法代替剑意就好。 “这就像是爬山，有人专门修了路。有些人不喜欢走那条路，就要攀着峭壁往上爬。但是对于多数人来说，能上山就比什么都强。 “少主请看，他们几个算是【乘义堂】的弟子里资质不错的，眼下已经是【发光地】的境界了。等到积累足够，【焰慧地】也能够到达。”水龙将手比向了几头小象，被点到的人纷纷骄傲的挺起胸膛，“但如果还是修习本来的拳法，结果怎么样您也知道。” 说到这里，水龙罕见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其他东西说的太多了？刚才的话都是我的一点个人浅见，您听听就行，真正的道理还是要以老爷为主。” 安心院真使劲摇头：“我觉得伱说的都很对，极端主义要不得。” “那就好。”水龙说道，“我们原本的拳法也没什么正经的名字，不过在经过老爷的改良后，它现在的名字叫做【六度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