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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杨廷和疯了

    靖明入京继位第191章、杨廷和疯了朱厚熜看向了严嵩,这个嘉靖朝最不容忽视的“猛人”之一。

    他去浙江,当然会犹如一颗巨石砸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

    他是杨廷和的门生,也是御书房首席伴读学士——皇帝的近臣。

    他去东南,怎么做都将能有双重解读。

    杨廷和“赶”走了旧党党魁费宏,如今参策中除了孙交,恐怕全是“新党”。

    而且孙交也去了广东督巡衙署改革,似乎是怕杨廷和在广东惹出大乱子。

    这种情况下,严嵩去东南,可进可退。

    朱厚熜看着他,严嵩又说道:“以断绝日本朝贡为始,必使倭寇更为猖獗、东南海商冒险犯禁。以海防为由,以东南之富,必能练就一支水师。”

    皇帝的心思,他十分清楚。

    这个日本,似乎比别的事更能勾起皇帝的怒火。

    “你懂得练水师?”朱厚熜问道。

    “臣不懂,然夏公瑾提督cao江,可为臣举荐人才。赵俊在广东提督海防道,此战立下大功,也可转任浙江总兵官。”

    “那你如何行止?”

    严嵩很快就回答:“杨阁老可大谈裁撤浙江市舶司,甚至于征讨日本,以向东南士绅富户摊派粮饷。如此一来,借这浙江诸官口中‘小事’而欲清扫东南士绅之意毕显。远征虽不必,然倭寇害民,陛下令赵俊转任浙江掌兵权,加强海防却是爱民之举。”

    朱厚熜听懂了,让杨廷和更强势一点,而自己则做出调和行为,向地方释放皇帝对杨廷和不无忌惮之意。

    “臣巡抚浙江,杨阁老必不会反对。然臣至浙江,可居中调和,请奏海贸行分号,择富商供东南货物,以海防道战船护航至广东牟利。沿途经浙江、福建,若有人截之再走私至日本,臣便不得不奉杨阁老于朝廷所下军令渐次剿之。”

    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都在学着钓鱼吗?

    毫无疑问,海贸行分号的合作伙伴一定只会选择寥寥数家而已。那些被断了市舶司财源的海商之家会不会铤而走险冒充倭寇抢掠货船?朱厚熜估计还是会有的。

    但这事需要这么复杂吗?

    朱厚熜思考着,严嵩却说道:“陛下,东南士绅之富,贿结官员之多,绝不可轻忽视之。王伯安丁忧之期未满,还需一年多方能出仕。待其期满,东南方可大肆犁扫。在那之前,臣可先做布置。届时京营可南下,江西兵可东出,海防道能锁海疆,东南方可言稳。”

    这是一局针对东南的棋,严嵩也开始策划剧本。

    杨廷和这个党魁,只怕是要被他推着越来越往激进的方向走了,而他严嵩可以凭借天子近臣的身份释放另外一层意思。

    他和赵俊在浙江加强的海防道及浙江官兵,短期内可以是剿倭寇,长期呢?再加上丁忧的王守仁,浙江的官兵,这有没有可能是将来的勤王官兵呢?

    全看严嵩去浙江之后的cao作了。

    这些天朱厚熜多翻了一些舆图与典籍,初步理出了一个头绪。

    那细川氏应该是以四国为主要领地,与那大内氏隔着濑户内海。

    而在大内氏领地的附近,有个地方名叫石见山。

    那是一座不断产出、又源源不断流入大明的银山。

    与此同时还有从南洋方向流入的白银,巅峰时期,大明占有了来自全世界近半的白银。据朱厚熜听老秦说的,超过三亿五千万两白银。

    在银本位的时代,这是很恐怖的数字。

    这么多输入的白银,又有一大半是从日本而来。

    至于大明的覆灭过程中有多少是因为白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现在朱厚熜想着严嵩说的练水师,笑着问了问他:“日本是不征之国,你为何提远征?”

    严嵩正色道:“南洋海上长城终归是防着西洋人的。然西洋人既可自西洋经南洋而来,陛下又曾言其人已环游四海,将来未尝不能自东而来。若与日本相勾连,我大明东方海疆更广,东南富庶之地岂可不防?”

    朱厚熜感慨地看着这贴心人。

    他应该是不知道石见银山的。

    朱厚熜虽然记得不清楚,但也知道那石见银山是因为运用了什么更先进的冶炼之法才越来越重要,最终在日本引起了不断的战斗。

    此刻在朱厚熜所搜罗到的信息,也只是历年来从市舶司及一些人的奏疏里找到些关于日本银钱的只言片语,说了日本虽然产银,但多从大明求购铜钱。

    由此可见,此时的日本还没有大规模利用石见银山建立自己的银币体系。

    但是铜钱是严禁外流的,所以只能通过走私。

    东南海商是如何先用货物从织造局和市舶司手中换到银子和铜钱,又如何走私铜钱、如何在一次走私中通过铜钱获得货物和银子再卖去南洋、又如何从南洋或日本采买货物回来,一次赚好几道的,朱厚熜大略能够想象。

    因此他看着严嵩点了点头:“明天国策会议上议一议。”

    ……

    浙江官员的奏疏是通过通政使司正常渠道递上来的,不比解昌杰通过赖恩递上来的密奏。

    朝臣们知道参策们肯定已经在商议此事了,但暂时还没有结果。

    到了下一次朝会之时,新党党魁、内阁首辅杨廷和却再次一反常态地在朝会上奏事了。

    众人愕然。

    上一次这样,是费宏朝会上开火,引起了其后延续数月的新党、旧党之争,随后以皇帝当庭手刃广东逆贼结束。

    今天怎么反过来了,是杨廷和开火?

    “陛下!臣杨廷和请奏裁撤浙江市舶司,严惩提督解昌杰、提督太监赖恩等人!浙江上下坐视倭寇纵横劫掠,其罪难逃!”

    在有些人目瞪口呆中,朝参官里竟有许多人纷纷站了出来附议。

    此时此刻,杨廷和的“威势”是很强的。

    新法虽未曾铺开,但修订《大明律例》已经在他的同乡李充嗣的主持下稳步推进。

    新党在广东行新法虽然还没进入到对赋役正式动刀的时刻,但广东大捷传来,也足以被杨廷和作为新党功劳。

    景帝追尊为显宗,被迎入了太庙,于谦陪祀在侧。行见中外曰显,受禄于天曰显,圣德昭临曰显,这一对君臣的名声,新党给出了定论。

    陛下的长公主已经确定选尚四川新科进士余承业为驸马,而余承业是杨廷和长女婿余承勋的亲弟弟。

    杨廷和下一句又说道:“张鹤龄、张延龄兄弟虽本就证据确凿,然借之生事之人一直不曾查明,故而三法司审之迟迟未决。今逆贼方沐贤据查仍有余党绪方沐义藏身日本左京兆大夫大内氏领地,半年内又屡屡有人上疏以其为昭圣慈寿太后亲弟为其求情,足见幕后有人图谋甚大!其容留逆贼在先,余孽不绝在后,臣请奏诛杀此二僚,警示天下!”

    “日本国所派使团悍然劫掠浙江,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请奏编练水师,发文征讨之!”

    那些明哲保身的低调朝参官们惊呆了:杨廷和这是疯了吗?皇帝已经夺去了他们的爵位抄家下狱了吗,为什么要借日本使团的事对他们赶尽杀绝?

    最主要的却是最后一句:征讨日本?

    皇明祖训何在?日本不征之国啊!

    就在他们被杨廷和的疯狂眩晕住之时,只见崔元着急忙慌地站了出来说道:“杨阁老,此言差矣!陛下!征讨日本万万不可!张鹤龄、张延龄二人举止不端、察下有漏,夺爵治罪已足矣。浙江之事,何以再因之诛杀二人,使天下人议论陛下?”

    “陛下,臣附议!”王琼也站了出来,“日本罔顾藩国之义,断绝朝贡足矣。浙江市舶司既为日本朝贡而设,裁撤之也属应当。然远征日本,耗糜多而难见功!杨阁老此议,臣不赞同!”

    看着杨潭随后也站了出来反对杨廷和关于远征日本的奏请,许多朝参官又想起了往事。

    帝党不是与杨廷和一起赶走了旧党吗?怎么现在帝党和新党又掐了起来?

    一切仿佛都是因为浙江之事,杨廷和要借题发挥吗?

    朝堂之上,杨廷和慷慨陈词:“百余倭寇纵横浙江,劫掠害民,百姓何辜?浙江上下应对失措,不思守土安民之无能,反仍奏请宽恕其过、仍给堪合,是何道理?陛下!天理昭昭,浙江地方之糜烂,恐与广东此前无异!若不严惩,何以告慰遇害身死之百姓?陛下!连区区倭寇都无从抵御、任其逍遥法外,臣等有何面目于宗庙中祭告祖宗与于忠武公?”

    在某些人心目当中,浙江因为一场小sao乱死了些百姓,杨廷和这属于过分拔高了。

    可是,杨廷和说的是大道理,是儒家必须至少表面尊重的道义。

    只有崔元似乎十分克制着情绪,盯着杨廷和说道:“杨阁老!广东新法仍在试行,劳师远征,粮草何来?”

    “开国以来,倭患便未曾断绝!太祖皇帝因之设了两浙备倭司,太宗时广宁伯因大破倭寇得爵!如今,倭寇竟与逆贼余党勾结,以朝贡之名劫掠我大明,是可忍孰不可忍!崔左军,伱贵为勋戚,难道能熟视无睹?剿灭倭寇,讨伐日本,为的是东南重地!粮饷筹措,东南士绅百姓自当有钱出钱,无钱应募!”

    新的户部尚书吴廷举顿时出列了:“陛下!如今广东大胜,将士正待犒赏!明年之后,京营例饷及军器支用近百万两!富国之策未有成效、岁入不能倍之以前,大明实在经不起远征日本之耗费!东南税赋重地,杨阁老此请实不能允!”

    吴廷举这话一说完,顿时又有许多朝参官踊跃出列反驳他。

    似乎又是一次国策会议上商议未过,矛盾爆发到朝会上的事件。

    出身东南的官员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这些站出来踊跃支持杨廷和的,基本都是赋税很轻地方出身的北方人。

    大明何以富国?如果能把有海贸之利的沿海各省、田地肥沃的东南搞定了,新法只怕就成了一大半吧?

    如果让他们成功,南方官员要被清扫多大一批?

    看到皇帝也瞅着杨廷和及那些站出来支持他的朝参官,捕捉到皇帝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悦,许多之前沉默着极速运转大脑的人立刻就像是为国请命一般滑跪了出来。

    “陛下,万万不可劳师远征啊!”

    “陛下,沿海倭患虽络绎不绝,然其害远不及贸然加派,令百姓负担更重!”

    “陛下……”

    声势不见得比杨廷和的派系小,崔元、王琼也都带头与之争辩了起来。

    “够了!”朱厚熜忽然一声大喝。

    奉天殿内寂静了下来。

    朝臣眼中,朱厚熜凝视着杨廷和说道:“逆贼余党冒名劫掠生事,张氏兄弟容留逆贼、几度猖狂不臣罪有应得,死罪!市舶司管束不力,先裁撤之,众臣解送入京议罪!浙江上下应对不力,依杨阁老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皇帝表达了他的意见,前两个结果,算是对这次事件主要的处置意见了。最后一句,只是看杨廷和愿不愿意就此为止吧?

    杨廷和沉默了一会,行礼慨然道:“臣请设浙江巡抚。浙江上下于此事中应对不力之罪,应当查明原因以申大明律例之威,以平浙江民愤!倭患不绝,若无巡抚督宪地方,恐倭寇袭岸再造惨案!”

    “以杨阁老之见,何人可任浙江巡抚?”

    “臣举荐御书房首席伴读学士严惟中,加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抚浙江!”

    请奏于谦配享太庙的严嵩!

    他去浙江是什么用意再明显不过。查这次倭乱,连着要被裁撤的市舶司一起,浙江上下会有多少人被波及?

    于谦是何等清廉,浙江诸官呢?

    皇帝在沉思,杨廷和又说道:“若浙江上下倾慕于忠武公者众,区区百余倭寇绝不至于如入无人之境!陛下,天威纵不能远播日本,浙江百姓也是陛下子民!皇子降生,何等幸事?然陛下忍听浙江子民悲痛之哭否?”

    许多朝参官心里一咯噔:坏了!

    他们都看向了杨廷和:当时被皇帝狂盖帽子的他,现在开始向坐稳了帝位的皇帝盖帽子了。

    喜得皇子的陛下哦,您不顾浙江子民丧亲之痛吗?

    皇帝果然神情一僵,随后恼怒地说道:“准了!严嵩,你去浙江,给朕好好查一查,为什么区区百余倭寇便能在浙江如入无人之境,残害朕的子民!”

    严嵩出列跪下:“臣遵旨!”

    谁知杨廷和还说道:“臣请武定侯整军备战!若浙江果有逆贼余党,武定侯可随时率神机营南下!”

    朱厚熜沉了沉脸:“此事不急!若无他事,先散朝吧!”

    人人都听出了皇帝的不满意。

    散朝前,他还说道:“严嵩、张璧、顾鼎臣,随朕回御书房,进讲太宗皇帝册封日本国王、重开日本堪合及历年来旧事。”

    今天不开国策会议了,皇帝只召了三个伴读学士。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主要是召严嵩。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作为伴读学士向皇帝进讲了,讲的还是与日本有关的旧事。

    但难说不是别的目的。

    散朝的朝参官们看着去往文渊阁的杨廷和:御书房内前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今天非要逼着皇帝杀了张氏兄弟、还要在浙江大动干戈?

    回到文渊阁里坐好之后,杨廷和才伸手揉了揉脸。擦去严肃的表情之后,露出的是满脸苦笑。

    他妈的,越来越像权jian了,还要演得越来越大义凛然。

    蒋冕、毛纪、石珤、杨潭都看得似笑非笑,随后也都苦起了脸。

    “我再去文楼传召京营国策推行会议吧。”表面上,他也是杨廷和的新党干将。

    石珤也摇着头:“《大明忠佞鉴》又要加一卷了。”

    说罢就起身去史馆。

    杨廷和喝茶润喉暖心,悠悠说道:“将来,我等也不知会在忠臣之列,还是在jian佞之列。”

    事到如今,新法必须成了!

    这还只是开始,费宏现在只怕还没收到密令,还没纠集旧党出手呢。

    他去了四川这么久,杨廷和家与李充嗣家的黑料只怕收集了不少吧?

    现在能保护他的,反而只有皇帝了。

    这叫什么事?

    御书房里,朱厚熜却只拿出了一个匣子,交给严嵩。

    “此去浙江,别让朕失望。”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你请奏于公配享太庙,当以之为榜样。”

    严嵩只以为皇帝这是提醒他太庙之功,浑然不知道皇帝真正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