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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就这?爷见得多了!(为盟主明月何处梦如何加更1/2)

    靖明入京继位第119章、就这?爷见得多了!张孚敬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都是热的,但他的每一根神经也都是紧绷、忐忑的。

    以区区正五品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成为钦差,以御书房行走的名头佩天子“赐剑”,他去广东带着的是三品以下抗命即斩的威权。

    但真那么容易吗?这只说明广东那里恐怕是一张大网,一张致命的大网!

    张孚敬怕死,可他更怕辜负圣望。

    看着能让满朝公卿见之便提醒吊胆的锦衣卫北镇抚使,张孚敬肃然说道:“王镇抚,你我奉皇命,抵达广州府之前应当无虞。广东只要不是谋逆大事,此去广东便不致路遇有心盗匪!如今,首要却是屯门海战生还官兵之安危。既奉圣命,汪鋐便是钦犯,拜托王镇抚了!”

    王佐之前和善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真诚,凝视了他片刻就说道:“自当领命!张行走勿忧,汪鋐奏报刚进宫,陛下就命北镇抚司旗校先快马南下了。”

    张孚敬心头凛然:那是他接旨的前一日。

    还有更早派往广东的锦衣卫岭南行走……这局棋,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布下的?

    他回望北方,只觉得那个许他以殊恩的皇帝似乎正用深邃的目光也遥望着南方,但看得应该比他张孚敬更远。

    不知何时起,陛下就一直在看着南洋之滨!

    “当日何故犹自苦辩不肯退避?”杨廷和府上书房中,杨慎再度低头听训。

    杨廷和难得显露出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维之不曾举荐你,十五人之中,有四人定然没有举荐你。我早就告诉伱了,蒋冕、王琼等恐怕会蓄意捧杀你。以你性情,以陛下与为父如今之情势,你须万事谨慎,学学刘龙!陛下不问,不说!严惟中、王伯安若有排挤,忍!”

    他停下脚步看着儿子,担忧急切地嘱咐着:“忍!忍!忍!切记!切记!”

    杨慎也不是完全傻,肃然答应:“儿子知道了。屯门大败,两广似已糜烂多年,陛下震怒。张孚敬携天子赐剑南下,北镇抚使随行听候调遣,此非常之时。”

    杨廷和欲言又止,更多的分析他不敢对儿子讲。

    吓着他是小事,但他现在天天都得去皇帝身边听差,万一陛下套出什么话来呢?

    这一次,杨廷和是真的被朱厚熜惊得不浅。

    当日刑部大堂上,皇帝的临场应变只是符合他快刀斩乱麻议定大礼时所表现的才华,梁储、袁宗皋、严嵩、蒋冕等人的表现也都是因皇权圣眷而为己身谋。

    随后的十八张交椅、心学理学之辩则展露了他能用阳谋的智计。

    但现在呢?只是礼部主客司郎中聂仕平与南京四夷馆主客司主事梁焯把正德十五年就上过几次的奏疏再向新君上一次。

    到底是哪个点让皇帝集中全力针对这件事展开了思索和布置?

    还是说,目前每天呈入宫中的奏疏,别看他已经放了不少权到下面,但每一道奏疏都会做出相应的思索和布置?

    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杨廷和胆寒。

    这个疑惑,他只怕要带到棺材里。

    严嵩以为是自己对那道奏疏多发表了一些意见,所以皇帝才重视起来。

    但他不敢居功。

    他说的真不多。

    所以更显得皇帝心中谋算能力的恐怖。

    “爹,你看我练得怎么样?”严世蕃打了一套拳,一只眼睛黯然无光、另一只眼睛却熠熠生辉。

    严嵩回过神来,看着他无奈地说道:“能文能武,不是说要习武强身,你倒不如多读读兵书。在锦衣卫舍人的官学里学的?”

    “陆哥教我的。爹您这么说不对!连陛下都跑步强身,我当然也要练练武。现在陆哥教我练武,我教他学问!兵法自然也要学,到时我还可以跟陆哥一起切磋!”

    严嵩笑了笑,温和地问他:“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都知道爹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了,谁还敢欺负我?有人欺负陆哥,也都是我护着他!”

    严嵩惊了:“还有人欺负陆……炳?”

    严世蕃独目灼灼:“陆哥偷偷跟我说的,只有骆指挥和王镇抚知道他是陛下的乳兄弟。王镇抚之前在南镇抚司时还到官学里看了看,找茬揍了陆哥一顿……”

    严嵩一时无语。

    “陛下对陆哥期许颇高!我把道理跟他讲明白了,他才跟我好好用功学问。将来我跟陆哥,必是陛下左膀右臂,爹您就等着享福吧!等我长大了,也有手执利剑和陆哥一起奉旨大杀jian贼的那天!”

    小小的庆儿有大大的志向,严嵩忽然觉得:莫非陛下也知道自己这儿子打小就这么聪明,不愿他因残了一目就埋没其才?

    科举之途走不通,但如果是走武举之路,未尝没有因功得爵的那天。

    严嵩忽然泪目。

    刑部大堂里的那一跪,值得。

    乾清宫门口,魏彬已经在那里跪了两个时辰。

    皇帝一直没宣他觐见。

    那他就只能一直跪着。

    高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来跪着求见,只是隐隐猜测可能与钦差南下有关。

    连北镇抚使都一起跟着去了,何等大事?

    莫非魏彬牵涉其中?

    东暖阁里,朱厚熜知道魏彬在外面跪着。

    继续晾着。

    六百七十三人捐躯,袁耀和他父亲袁光一样,同样身死葡萄牙人枪炮之下。

    朱厚熜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这一场屯门海战第一场也是输了的。

    他只知道这场仗赢了,缴获了佛朗机炮,嘉靖后来让徐鹏举去仿造。

    所以他下了那道圣旨,但他没想到输了。

    于是不仅仅是驱逐葡萄牙人之后,应对某些有心人主动追究当初郭勋、陈金他们的“失地之责”了。

    现在是真的需要胜利,要把这个局面破开!

    汪鋐的血书,朱厚熜至今仍不敢全信,但他信大半——因为有见到拿到奏疏之后就命骆安去广东调查的密报。

    沿海卫所之兵实际只有足额一二成,战备荒废,葡萄牙人盘踞屯门岛之后都已经堵在家门口收保护费了。

    抢劫、杀人、掳掠妇孺贩卖到南洋……累累罪行,两广为什么视而不见?

    市舶司收入锐减,就这么忍着?

    这么多年报上来的那么多驱逐海寇小战斗,真的有打过?粮饷又去哪里了?

    现在魏彬主动到了乾清宫门口跪着,朱厚熜眼神愈发冷漠。

    “跪下!”

    广州城中,臬司衙门的大牢里,镣铐缠身的汪鋐被王子言的一个亲兵踢中腿弯,无力地跪倒在铺了一点干草的牢房地上。

    “汪鋐!”王子言坐在牢头搬进来的交椅上,沉着脸看着对面额角血痂又裂、神情淡漠的这个前部下,“你的座船是最后才回来的,大败而归、未先请罪也就罢了,你的军情奏报为何在第一批败军刚回水寨、你还没回来时就发出去了?没有上官署名用印,为求脱罪,你无所不用其极!”

    汪鋐并不辩解什么。

    “说!你的奏报里,究竟写了什么?”

    汪鋐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中满是死志:“臬台命我以天朝堂堂大军,先礼而后兵,又要旬日内竟得全功。此战既然必败,我先把军情奏报写好,有何不可?我本没打算还能活着回来,是袁千户拼死回转营救,我才得以苟活。”

    “我问你究竟写了什么!”王子言咬着牙,低声咆哮。

    “此战何以必败,败后如何能胜而已。”

    王子言阴沉地凝视着他,开口说道:“弗朗机人不过据一荒岛,舟船不过十。你海防道战船三十,兵卒近千,何以必败?”

    汪鋐眼中露出悲色,随后对他讥讽地笑了笑:“那年弗朗机巨舰驶入珠江内河,炮声震动城廓,原来只有我的耳朵是好的,臬台耳背多年了?”

    “大胆!”王子言亲兵顿时一脚踢在他胸腹。

    汪鋐弓着身子,紧咬的牙关里渗出血迹,可他没有痛呼出声。

    王子言眼神冷漠起来:“汪鋐,你苦读多年,好不容易爬到四品高位。如今虽然战败,然能亲率大军冲锋苦战,罪责也不致死。只是滋扰地方掳掠乡民以致激起民变,则是死罪了。你徽州的同乡客商,走广行商之时也没少借你堂堂按察副使的名头。”

    汪鋐脸贴在地上盯着他。

    “你畏罪自尽是意图留个忠勇之名,然罪证确凿,你之妻女虽然还居徽州婺源,也不免因罪充边。城中楼院,夷客如虎。合浦珠池,疍民常缺。这些,你都不在乎吗?”王子言冷漠地说出这些后续剧情,“至于败因,适逢夏秋之交,天时多变,海上风暴难测,那也是无可奈何。汪鋐,你的奏报究竟是怎么写的?”

    汪鋐紧咬牙关,眼中都是恨意,看的却不是他。

    王子言的脸再次深深沉下来,眼神中露出阴狠:“你当真是死不开口?身为本臬台麾下,你奉命出征,战报未经臬台衙门直走关隘,那道奏报毫不足取信!”

    汪鋐把目光移了回来看着王子言,他的心底是沉痛的。

    袁耀不明白,汪鋐此战若不能胜,那就已经必死了。

    还是说他也明白,屯门岛既是他所守御的国土,他其实也已经身陷必死之局,所以不妨和他汪鋐一起死在战场。

    好恨呐!

    汪鋐缓缓翘起的嘴角挂着血迹,轻蔑地看着王子言:“那你怕什么?”

    王子言勃然大怒:“用刑!”

    幽深的大牢里,是一定要从汪鋐口中撬出那道军情奏报内容的广东按察副使。

    不知道内容,如何决定后面怎么应对?

    尽数遮掩?太难了。

    总镇两广太监傅伦说,有两个锦衣卫百户上个月就带着几个旗校来到了广东,不知所踪。

    抚宁侯朱麒已经给参预国策会议的武定侯郭勋去信了。

    两广总督张臬说: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金本就是戴罪在职。

    而新君初登大宝就赶走了礼部尚书、压着杨廷和的事迹如今也传到了两广。

    现在,皇帝盯着两广。

    王子言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冲过去捏住汪鋐的喉咙:“你还不招?”

    “住手!”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王子言猛然回头,一袭飞鱼服映入眼帘,他瞳仁微缩。

    随后,更刺目的明黄之色占据了他的视线。

    “钦差广东屯门弗朗机战事督办、御书房行走张孚敬座下、锦衣卫岭南行走赵俊,奉命收押屯门海战钦犯汪鋐!”

    那是刷上了金漆的一方印盒,盒子上刻着八个大字:钦命行走,如朕亲临!

    王子言心头一寒,却只能先跪了下来:“臣广东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王子言,叩问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刑讯罪臣,自有他因,王子言并不太担心这一点。

    只是,钦差为什么来得这么快?这个锦衣卫岭南行走赵俊,是谁?

    刑架上,汪鋐的眼角滑下一行泪,没入血中。

    乾清宫门外,魏彬的额头也流着血,他还在磕。

    朱厚熜皱着眉:“别脏了地,进来呈禀。”

    魏彬在跪了三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得以站起来走入乾清宫。

    膝盖上的痛,腿骨的酸,都不及心头的惶恐。

    进了东暖阁又要咬牙先跪下,朱厚熜皱着眉:“站着说就是。”

    “奴婢谢陛下恩典。”魏彬这回是真的哭出了眼泪。

    朱厚熜盯着他:“既然明白了朕保住你们是有多难,那就不要再有一字隐瞒!你不说,有人也会再从广东掀开那张欲盖弥彰的遮羞布,让朕看看大明究竟已经烂到了什么程度!朕力保的,都是些什么负心忘恩祸国殃民之辈!”

    魏彬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了几个本子,弯着腰捧起来。

    “自正德元年以来,宫中外派内臣名册变迁,采买账目,各地上贡,奴婢已经整理成册。其间贪墨多少,奴婢不得尽知,然广东市舶之利,合浦南珠,佛山铁器,自钱宁、江彬得势以来,奴婢所知尽在于此。奴婢愧对先帝,其时也从中得了孝敬。虽多数已入密库,其罪终难辞其咎,请陛下发落!”

    他还是跪了下来,黄锦凛然从他手中把那几本册子拿了过来呈到御案之上。

    朱厚熜缓缓翻开了第一本册子,广州市舶司。

    从正德元年到现在的历任提举、管事。正德二年共解银七十七万两入京,搬空了多年来的广东贮银,这佐证了汪鋐的说法。从那以后,十抽其三,每年有近三万两。正德九年、十年,大涨到近五万两。后面,一年减少近万两,去年只有不到一万两了。原因:海寇日重。

    第二本册子,合浦等地珠池。

    从正德元年到现在的历任珠池太监。正德九年为正德年间产出最高的一年,但一万四千两南珠也只有弘治十二年的一半。其后,有的年份无产出,有产出的,最多也只有三四千两。原因:天灾、海寇、匪贼劫掠。

    第三本册子,佛山铁器。

    因郑和下西洋时兴起的佛山铁器,以锅为主。宫中御锅,兵部军锅、工部官锅、礼部祭器,基本上都用的质量优良之浮山广锅。从正德元年至今,采买、上贡,总金额已经达到近千万两之巨。

    第四本册子,广东盐法道。

    位于地方官序列的盐法道官员,位于外派太监序列的各盐场场监。其中所涉灶户、所产食盐、所发盐引、所准盐商,魏彬都整理得很详细。盐税收入几乎占到大明岁入实银的一半,而广东额征正盐、余盐,每年实征的数目也在渐渐降低。原因:天灾、海寇、匪贼劫掠。

    朱厚熜合上了册子,闭上了眼睛,回想着数据。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当中,广东处于边陲,历来被当做蛮荒之地,流放岭南都成了个专有名词。因为这种刻板印象,广东上交中央的田赋、税收,在全国都一直位于倒数。

    再加上台风,“岭南蛮族”匪患,海寇,广东每年能上交的实银加起来也就十余万两。

    朱厚熜睁开眼问道:“王守仁巡抚南赣时,还提到过淮盐粤盐之争?”

    “确有其事。赣南盐商少到,军民食盐实则全仰给于广东。正德二年,广盐积存过多,朝廷准其销往省外。粤盐大肆进入江西,其时南赣巡抚以筹措军粮为由奏请广盐销往两淮,江西巡抚反驳之。这淮盐粤盐之争,今时今日仍未断绝。”

    朱厚熜冷笑一声:“粤盐都能争着销往淮盐产地了,广东盐法道每年还不能实额缴盐。”

    魏彬低头不语。

    “天灾、海寇、匪贼,好借口啊。”朱厚熜嗤笑着,“瞧瞧,还不都是为了钱。”

    时代变了,航海技术提升了,东西航路比此前的时代都通畅。

    广东早已不是帝国边陲的穷山恶水之地。刘瑾能一次性刮出七十七万两,后来每年还穷得什么样似的?

    这还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中倒数一般穷的地方,但这笔烂账似乎已经足够让热血满满的新君冷静一下了。

    翻开这些烂rou,你看看大明的现实有多骨感?

    朱厚熜看到了,冷冷地看着魏彬:“这次再战的粮饷,你们出。”

    魏彬放下了心,热泪盈眶地谢恩。

    在他看来,皇帝终究还是愿意保着他们的命。

    而在朱厚熜看来,钱比他们的命重要,留着他们的命时常能刨出一些信息更重要。

    这回之后,魏彬他们身上估计是真刨不出多少银子了,那要了他们的命又有什么作用?

    那么接下来,勋戚、文臣武将,还有没有人懂形势地爬过来破财消灾呢?

    有人在给他朱厚熜算经济账:岁入十年倍之,你看看,有可能吗?

    真金白银面前,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勋戚、内臣,绝大部分就都会晕了。

    然后:嘿!你说奇不奇妙,岁入就总是这么稳定!

    魏彬走后,朱厚熜缓缓走到了乾清宫门外的屋檐下,抬头望着夜空。

    就这?

    爷见得多了!金融危机听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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