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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豪杰聚首、各怀心思

    嚼龙卷一悍刀行第281章豪杰聚首、各怀心思“这个说来话长……”

    当魏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伙人已经带着几具妖尸,赶回了钩陈院中划拨给驺吾军都督府的营盘。

    桓王台下本就有供给桓王侍卫们居住的营房,虽然养护得力、坚固依旧,但看上去总是给人一种沧桑颓败之感。

    用寿长史的话来说就是,这座旧宫已经远离人气太久了,需要一些时日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于是,在安置好那不到五十人的东海铁骑之后,驺吾军的武官们跟着齐敬之走进都督府正堂所在的院落,却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进屋,而是在少年校尉的示意下席地而坐。

    齐敬之独自坐在了堂前石阶上,开口给众人略作引见,斑奴则自觉地卧在少年身后当靠背。

    主仆两个背后是一间敞着门的轩阔节堂,据说曾是桓王时一位禁卫将军的议事之所,如今里头除了一张帅案外再无旁物。

    其余几人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拨,韦应典、李神弦和童蛟海选了院子西侧的几株枯树靠坐。

    如今驺吾军里的格局,便是韦、李两名营尉各自直领二百骑,童蛟海的五十人选锋队独树一帜,直接听命于自家校尉。

    哥舒大石和魏豹因为赶着竹牛和金牛,则是一眼就相中了院子东侧的那口石栏水井。

    初冬之阳的温暖日光落入院中,泾渭分明的武官们同沐光辉。

    魏豹给两头牛儿打好饮水,抬头望了一眼那座宏伟高耸的桓王台,又看了看眼前几位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僚,脸上浮现追忆之色。

    “临启程前,我和哥舒兄弟想起了那头不曾吃上几口的摇牛,就想着去天狗老前辈提到过的壑溪一探究竟。”

    坐在台阶上的齐敬之听了就笑,当初错过了天狗老道以莲性寺秘法炮制的扒烧摇牛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是遗憾。

    天狗老道也确实提到过摇牛的来历,说是九真郡移风县有一条直通东海的溪流,水道狭窄却又深不可测,名为壑溪,其中常有水灵沉降,年深日久便会滋生摇牛。

    当下齐敬之向韦应典等人略作解释,便示意魏豹接着往下说。

    “我们带着甲士,从壑溪入海处溯游而上,一路行至溪水源头,却遍寻不见摇牛的影子,只见到了一处深不可测的幽潭,还有个老人家驾着小舟垂钓。”

    “起初我二人并没当成一回事,谁知那老人家忽然一提杆,竟从潭水里钓起来一条金索。”

    魏豹指了指套在金牛身上的栓牛链:“这条金索极长,竟是越拽越多,没一会儿就堆满了整只小舟。到了最后,更有一头赤眼白角的金牛被从深潭里拽了出来。”

    “这牛儿浮上水面,当场发了性子,几次险些将小舟弄翻。我们二人怕老人家出事,就赶紧游过去相助,一场恶斗下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这牛儿就认我为主了!”

    听到此处,哥舒大石生怕自己两人被对面那三个看轻了,忙接口解释道:“其实救人之前,我俩见那个钓叟表现得太过镇定,早就暗中留了心眼。”

    “魏豹生在海边、水性精熟,负责诛杀金牛,我骑着竹牛在旁策应,同时防备那个钓叟。”

    “谁知那老人家全程安静旁观,待到金牛认主之后,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高五尺、身着彩衣的金人!”

    说到这里,靠坐在水井石栏上的哥舒大石忽地停住话头,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并无闲杂人等,又用手指头戳了戳地上的青石板。

    见状,齐敬之登时会意,知道对方在王都东郭时瞧见了那个会钻地的鹿门之精,生怕这处上了年头的庭院里也有精怪潜藏。

    他立刻催运起心烛丁火,同时将天地玄鉴招了出来。

    当下只见少年眸光湛湛、洞烛纤毫,头顶亦有灿灿清光垂落,将整个院落笼罩其中。

    于是,在天地玄鉴的全力施为之下,齐敬之眸光所及,眼见得除了修为尚浅的童蛟海,其余四人尽皆生出了玄妙变化。

    韦应典的腰间佩刀发出了一声犹如鹤唳的颤鸣,一只似鹤又似鹅的白色异鸟隐隐显化身形。

    这白鸟的一只爪子下头死死按着一只黄雀,明显是西北风压倒了东南风,另一只爪子则抓着几枚彭氏的轻影钱。

    李神弦的箭筒内煞气升腾,自行缠绕上了雕弓的弓弦,开阖之间如闻虎吼。

    魏豹连人带牛金光灿灿,两只形似金雀的异鸟从背后长刀中飞出,围绕刀主盘旋起舞。

    竹牛通体碧光莹莹,与哥舒大石的一对青玉碧眼交相辉映。

    “汪汪汪!”

    几声犬吠蓦地传入众人耳中。

    紧跟着就有一条黑色幼犬猛地从那口水井里蹿了出来,惊慌失措地从哥舒大石和竹牛身旁逃离。

    只是它才脱离了竹牛那辟邪御鬼的碧光,又被天地玄鉴的清光照个正着,惊惶之意丝毫不减,却又不知该逃向何方,竟是在原地打起了转,口中呜咽连连。

    “嗯?星吒婆?”

    哥舒大石猛地跳将起来,掌中已是多了一柄黑漆漆的鬼刀,更有一头狰狞刀鬼脚踏群妖,倏然浮现在他的身后。

    这刀鬼无声咆哮,同时探爪在脚边一捞,已是抓了一个穿黑色锦袍的老太婆在手,而刀鬼的气息也随之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

    “且慢动手!”李神弦低喝一声,同样是一跃而起。

    眼见哥舒大石很给面子地止住了身形,这个巴州汉子朝对方点了点头,旋即看向齐敬之,脸上露出愧色。

    “大人容禀,这黑犬并非星吒婆一类的邪祟,而是井之精,在寿长史那里也是备了案的。属下一时事忙忘了禀告,还请大人治罪!”

    “井之精?”

    齐敬之从哥舒刀鬼身上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两只头戴髑髅、望天参拜的紫狐,朝李神弦摆了摆手,以示并不见怪。

    他这几日时常东跑西颠,将营中杂事都交给了李神弦,以至于有些事情还真不如对方知道得清楚,此时就不免有些好奇:“治罪就不必了,寿长史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条狗有什么用处?”

    李神弦感激地抱拳行了一礼,接着脸上忽多了几分古怪之色:“寿长史说,井精,名必,状如犬,rou五斤,可……烹而食之……”

    “烹而食之?”

    齐敬之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这只黑犬应是他所见过的最平平无奇的精怪了吧?

    见状,李神弦又补充道:“其实它并不是井精的本体,甚至算不得有情生灵,每次烹食之后,只要井中水灵不竭,几天后这条黑犬便可复生。嗯,跟这两位辽州兄弟提到的摇牛很有些相似。”

    听到这里,少年校尉已经差不多心中有数。

    一百巴州弓弩手虽然跟着李神弦投靠了他齐敬之,但依旧以巴州猛虎的亲信部曲自居,有什么好东西都只想着自家统领,而李神弦自己也有借此巩固地位的心思,这种情形在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扭转。

    齐敬之对此心知肚明,除了恩威并施,剩下的便是日久见人心了。

    于是,他冷不丁问了一句:“李神弦,这黑犬的五斤rou吃起来滋味如何?”

    听少年校尉忽然有此一问,李神弦就知道自己在方才的言语中露了行迹,竟罕见地有些赧然:“味道很是……很是鲜美……”

    “属下头一次吃到这黑犬rou,还是底下的兄弟们送来的,当时只以为是他们不知从哪儿打杀的野狗,吃进嘴里才察觉有异,询问之后又禀告了寿长史,方才知晓了来龙去脉。”

    “属下不曾向大人禀告此事,其实也并不全因事忙,而是因为此犬尚未复生,就没……没好意思……”

    齐敬之见李神弦听出了自己问话里隐含的敲打之意,而且态度尚可,当即见好就收。

    他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咱们都督府除了井精黑犬,还有没有旁的精怪?”

    李神弦摇了摇头:“这几日属下没听下头的兄弟禀告过,许是并无别的精怪,又或许已经被打杀吃了也未可知……”

    话音才落,一旁的童蛟海便迟疑着开口:“卑职好像在茅厕里瞥见过一头小猪,全身都长着眼睛,一晃就没影儿了,当时卑职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哎呀,那东西脏不唧唧、怪模怪样,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滋味如何?”

    齐敬之嫌弃地瞪了这厮一眼:“既然是你瞧见的,那就由你去核实清楚!”

    说罢,他朝那条走投无路的黑色幼犬招了招手,而黑犬竟是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当即撒开四条小短腿,一头扑进了少年的怀里,不停用舌头舔舐校尉金牌。

    齐敬之只觉这黑犬的皮毛摸上去清凉凉、湿漉漉的,明明有着血rou,却好似抱着一个水球。

    他转头看向哥舒大石:“还是接着讲那个钓叟金人吧。”

    紫髯碧眼儿答应一声,略作回忆才捡起了先前的话头:“那个金人说自己乃是壑溪水底的金精,名曰侯伯。”

    “此精言之凿凿,说什么姜姓丁氏失德、虎贲将星偏移,又有……又有郑氏收割金田、聚敛无度,崔氏放纵虎煞、扰乱海疆,以至东海兵戈之气生出动荡,其中有数股散逸而出,将要各寻其主。”

    “它还说,王者土地开辟,则金牛见。近几年大齐边地的兵戈之事将会大增,故而壑溪中才会有金牛应运而生。我和魏豹能见到乃至降服金牛,必是有缘有运之人,只要能抓住机会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将来封侯封伯、统带万军,那皆是不在话下!”

    这番话听着很是玄乎,像是哥舒大石在往自己两人脸上贴金,李神弦、童蛟海的神情中都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韦应典却是面露沉吟之色,看向齐敬之道:“道兄明鉴,我曾在《瑞应图》中读到过类似说法。”

    “玉马金牛者,瑞器也。王者清明笃实则玉马至,土地开辟则金牛至。”

    “虽然据我所知,近几年大齐并未兴兵开边,土地未辟而金牛已至,在顺序上反了,但总归也能当做一个预兆。”

    闻听此言,李、童二人脸色陡变,再看向两位辽州来的同僚时,目光里的意味明显复杂了许多。

    “嗯,若非如此,国主也不必重建钩陈院了。”齐敬之了然点头。

    他记得自己首次听说《瑞应图》这本记载祥瑞的古籍,还是在九真郡白云宫时,天狗老道引用此书点评了丁承礼那只形如白燕的鹴鹔凤鸟,说什么“帝之北阙有白光如燕,乃应禅让之德”,而丁承礼也正是靠着这一条,上演了一出鸠占鹊巢。

    同时,哪怕不知晓什么古籍记载,齐敬之作为九真变乱的亲历之人,自然知道那个壑溪金精侯伯并非信口开河,只不过对方作为精怪,明显有着不同于人族的爱憎和立场,说起话来对东海姜姓三氏很是不客气。

    姜姓丁氏和崔氏且不提,虽然琅琊君播种和收割东海金田,明显是为了个人修行,但此举确实也削弱了九真郡那堪称海量的恐怖金气,消弭了那尊司秋之神所带来的隐患,可谓公私两便、功德无量。

    念及于此,齐敬之笑着看了哥舒大石和魏豹一眼,心怀颇觉舒畅。

    只看两人愿意将这等有些犯忌讳的机密事宜直言相告,他便知彼此间并没有因为许久不见而变得生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黑色幼犬,忽然想起一事,抬手将天地玄鉴摘了下来。

    明彻如月的镜面之中,很快就映出了一口大黑铁锅。

    “锅祟尸,饥民避乱、煮树求活,锅气才起、人已被戮,性热、味甘、无毒,遇食添香、遇药增效、遇毒断肠。”

    齐敬之笑容一滞,默然半晌之后,索性将这具锅祟尸取了出来,同时将天地玄鉴的评语当众念诵了一遍。

    一时间,众人齐齐盯着这口大黑铁锅,皆是心有戚戚焉,刚刚被“建功立业、为侯为伯”激起的种种异样心绪为之一缓。

    尤其哥舒大石和魏豹都经历过九真变乱,后者更是满门被戮,登时从这锅祟尸的寥寥几句描述中品出血腥味来。

    见状,齐敬之略作沉吟,缓缓摇头道:“我前几日学会了一句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然而只须回想那夜九真郡城中的火光和血色,再看大司马招魂渡亡、拔罪济苦的作为行事,则我辈当知,若无英雄拔剑起,苍生何止十年劫?”

    “大齐先王和先民们若不仗剑奋发、勠力开拓,则如今的大齐依旧是金精侯伯那等精怪的天下,那样一来东海三姜倒是不用挨它的骂了,可我人族的处境只会凄惨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