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汶水里的万片金叶
世间用剑者多,但现在提到剑道修为,一般人都会认为以陈长生最高。 因为陈长生学过无数剑法,有无数剑,还随苏离学过剑。 事实上,罗布会的剑法虽然没有陈长生多,但剑道修为绝不在陈长生之下,甚至还要隐隐更胜一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雪河骤断,那是一处极陡峭的河道,上下落差有十余丈。 冰雪覆盖着原野与河道,在河道断裂的那处,冰层下方的河水奔涌而出,发出轰鸣的声音。 青衣怪客走到河道中间的一处巨石上。 河水如瀑布,混着冰块与残雪,从巨石两旁倾泻而下。 牧酒诗坐在巨石的最前端,看着并不干净、有些浑浊的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衣怪客与牧酒诗说了几句话。 罗布隐身于霜草之间,静静看着那方。 相隔太远,水声太大,他无法听清楚二人在说些什么,但他可以把此时的场景画下来。 炭笔在白纸上移动着,发出轻微的磨擦声,很快便出现了雪河、乱瀑以及巨石上的两个人。 青衣怪客忽然转过身来,向着河畔的山林里望了一眼。 罗布拿着炭笔的手有些僵硬。 …… …… 离开戈壁,陈长生继续往汶水城行走,只不过现在身边不只有南客,还多了折袖与关飞白。 他很清楚,南方那条道路必然有很多麻烦,而进了汶水城后,还将面临更多麻烦。 无论是他还是折袖,都没有说为什么要去汶水。 就像当初,他在国教学院外击败周自横后便上了马车向着北兵马司胡同而去。 当时,他和那个家伙也没有说过要去做什么。 那时候,他们是要去周狱接人,现在一样,他们要去汶水城接人。 那个家伙在汶水城里,已经很久没有消息。 不管在路上遇着的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敢行刺陈长生,总之,很多人不想他去汶水。 所以他一定要去汶水。 …… …… 新国三年冬,很寻常无奇的一个晴天,冬云骤散,阳光难得明媚,陈长生一行人来到了汶水城外的原野上。 当他远远能够看到汶水城的时候,汶水城便已经看见了他。 可以很肯定地说,到了此时,整个汶水城都知道他来了。 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无论是城门处的那些唐家侍卫,还是沿途所见的商贩行人,看到他们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更准确来说,那些侍卫与商贩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包括通关文书在内。 汶水城很繁华,街巷相接,四通八达,尤其是南北穿城而过的那条主街,比起京都的朱雀大街或者洛阳的东神大道都丝毫不差,可容八辆马车并行,极为宽敞,气势恢宏。 但当陈长生等人出现后,这条街却忽然间显得有些拥挤。 不是他们刻意拦阻那些车辆与行人的脚步,而是那些车辆与行人离他们还有十余丈的时候便开始变道。 很明显,行人与车辆都在绕着他们、或者说远远躲着他们走。 他们就像是河里的一块大礁石,把河水都挤到了两边。 除了巷口那几个好奇的孩童,还是没有人看他们一眼,却又远离着他们,仿佛他们是洪水猛兽。 气氛很诡异,陈长生甚至有种感觉,就像那些食肆里飘出来的香味,都不敢靠近他们的身边。 折袖望向长街尽头那片白墙黑檐的建筑,沉默不语。 那片建筑隔他们还有很远,但那种古老的历史意味便已经扑面而来。 那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唐家祠堂,据说比京都皇宫的历史还要悠久。 关飞白也在看那片建筑,右手大拇指、食指与中指缓慢地磨娑着有些旧的剑柄,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离宫传来的消息没有错,那个家伙这时候就应该被关在那里。 南客什么都没有想,用两根手指牵着陈长生的衣袖,只是觉得有些饿了,想吃rou。 陈长生抬步向前走去。 人群很自然地分开,留下街道中间,就像被神圣力量分开的海洋。 陈长生没有走到长街尽头那片白墙黑檐的建筑,在某处便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走上石阶。 石阶后有一条幽静的通道,通道的深处是一片林子,林子深处里有一座道殿。 正是国教在汶水城的主教殿。 道殿的门缓缓关闭。 陈长生等人再也看不到了。 街上的商贩行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望向道殿紧闭的门。
一片安静里,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这画面更加诡异,就像是雪老城里那些很难看懂的哑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们收回了望向道殿的视线,继续向前行走,回到各自的生活里。 道殿的门紧闭着,残着雪的树林沉默着。 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直至暮色降临。 …… …… 街上的行人不再望向树林里的道殿,带着某种刻意,但在别的地方,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这里。 汶水穿城而过,其中一段水势平缓,景致幽美,正好在道殿的后方。 在对岸有七名商贩、六个衙役、三个算命先生、两个卖麻糖的老人和一个买脂粉的小姑娘一直看着道殿后园。 还有一位满脸胡须的军官,偶尔也会往那边看一眼。 夕阳的光线落在如镜般的水面上,化作无数团火,仿佛燃烧的天空。 那些光线接着反射而回,落在他的脸上,胡须仿佛变成了燃烧的灌木丛。 罗布想起了唐家著名的汶水三式。 那三记剑招都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分别是――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 当年那位唐家前贤或者正是在这个地方看到这样的风景,心有所感,才会创造出如此绝妙而美丽动人的剑法? 道殿的后园幽静如常,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忽然间,有琴声响起,淙淙如水,很是好听。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盲琴师,正坐在汶水畔拔动琴弦。 虽已暮时,西边洒落的光线反而更加明亮,有些刺眼,但那名盲琴师感受不到这一点,不像别人那般用手遮着光,而是眯着眼睛,随着琴声轻轻摆着头,显得极为享受,陶醉至极。 看着这幕画面,罗布走到琴师身前扔下几块碎银子。 听着碎银落下的声音,那位盲琴师心情更加愉悦,眉毛仿佛要飞起来般,手指拔弦的动作变得更快,曲风却是陡然一转,变得低沉了下去,不再是河面上的万千金叶,而是远方落日下的城关旧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