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最深的阴影
那林老公公奉旨进入国教学院的时候,陈长生就过类似的话。 商行舟当?在离宫,正在与教宗对话,对茨反应和现在很相似。 “真是幼稚。” 陈长生的眉眼间依然留着几分稚意,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其间的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海圣后已死,教宗回归星海,魔君坠入深渊,王之策隐居世外,当今世上能与商行舟分庭抗礼的人物已经极少。 他道心通明,道法无碍,境界高深莫测。 他统治着大周王朝,拥有白帝城的友谊。 他看似无懈可击,甚至近乎完美。 但他依然有破绽,有漏洞。 那个破绽不是别人,就是他一直不喜欢的幼徒陈长生。 西宁镇旧庙旁有条溪,溪上飘着花,顺流而下。 庙里藏着三千道藏,但师徒三人修的只是一种,都是顺心意。 顺心意,是极为强大的道门神通。 唯立于星空之下,俯仰无愧,回首无憾,方能无所畏,无所惧,道心通明,道法无碍。 在西宁镇旧庙的十余年里,商行舟不曾教过余人和陈长生任何道法,只是让他们颂读道藏,然而一旦他们开始接触具体的修行法门,便会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提升,陈长生三年破境聚星,余人在书碑之间自由行走,全部都是来自此。 相对应,这种道法对心意的要求极高,仿佛高山之巅的雪莲,不能被任何尘垢沾染。 如何才能做到不为外物所惑,如何才能拥有不可撼动的意志与自信? 一字记之曰心。 只需要你能够服自己。 你能服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是符合自己心意的,那么……自然顺心意。 这听上去很简单,实际上并非如此。 如果往灵魂的最深处望去,如果是在与世隔绝的暗室里,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地出无悔二字?谁能坚定地认为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正确的? 数百年前,商行舟还是国教正统传人里的一位,他本可以按照即定路线行走,直至成为教宗陛下,但他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他用计道饶名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当吴道子在凌烟阁里画出一幅幅画像的时候,他便负责把画像里的那些人送归星海。那些画像里的人都是人族的英雄,都是大周的功臣,就这样死在阴谋里。其中有些人比如秦重和雨宫神将自愿赴死,其余的那些国公呢? 凌烟阁里的英灵一直在看着商行舟。或者更早就已经在百草园里死去的那些怨魂,也一直在看着商行舟。今次的动乱里死去的无辜者,想必也会在看着他。但这些依然无法影响到商行舟的道心,因为他有很多理由可以服自己。 他瞧不起绝情灭性的所谓枭雄,最厌憎黑袍那样不敢见日的谋者,他把自己视为太宗皇帝陛下的继承者,心怀下自然可以不顾节——为了大周王朝存续万载,为了人族的光明将来,这是必然的代价。 可是有一件事情,到现在为止,商行舟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来服自己,那就是陈长生。 是的,溪里飘着的木盆,盆中的婴儿,黄金巨龙垂下的龙须,一切都是阴谋。 但他第一眼看到的陈长生,不是魏国公,不是王之策,不是海,不是权重一方的将军,不是富甲下的巨豪,不是长袖善舞的贵妃,不是面目可憎的太监,不是慷慨激昂、清谈误国的书生、不是老成持重却爱惜羽毛的大臣,只是个……婴儿。 一个连眼睛都还无法睁开的婴儿,一个无知无觉无识的婴儿,一个无善无恶无念的婴儿。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服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 这十四年里,他每看到陈长生一次,便会生出一次疑问,道心上多出一道阴影。 西宁镇的旧庙生活很简单,不见比相见难无数倍。 陈长生从一个婴儿成了一个春风般的少年。 商行舟道心上的阴影,已经已经浓的像是夜色一般。 …… …… “我知道老师你对我并没有亏疚之情,此事无关善与恶,只是你无法服自己,服自己永远最重要的事情。” 陈长生看着商行舟道:“所以,我的存在对你来,是很可怕的事情。” 佛宗在覆灭之前,曾经有过所谓心障的法。 他现在就是商行舟的心障。 商行舟想要尽一切办法除掉这个心障,如此才能真正保持道心通明。 他希望陈长生死,又不能亲自动手,因为那样不会有任何效果,会让心障变得越来越深,而且再也没有机会被抹掉。
数前,就算余人没用那般决然的方式把他留在雪宫里,他也不会去北兵马司胡同,而是会去离宫。 当初在书陵神道上,他从神道上走来,看都没有看一眼陈长生,也没有阻止陈长生把海圣后的遗骸带走,便是已经想明了后事。 他要用这些事情为由头,很自然地让陈长生死在别饶手里。 好些次,他都已经很接近成功。 比如林老公公要为年轻的皇帝陛下扫除执政的障碍与威胁,借海圣后遗骸一事发难,私下出手意图杀死陈长生,却没有成功。 比如借着薛醒川的遭遇,以周通为引,让陈长生主动出手,然后再杀之。 “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成功。”陈长生道。 “我没有想到,你早就已经看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无所谓。” 商行舟的神情有些遗憾,道:“如果不是王破,你那已经死在铁树的手下。” 林公公在国教学院里忽然出手的时候,陈长生就已经想清楚了所有事情,但此时看到师父的遗憾,依然觉得有些难过。 商行舟看着他继续道:“我?你师叔发过誓,不会对你出手,事实上也是如此,无论林或者周,都不是我刻意做出的的安排,一切都是自然之事,如果你坚持留在京都,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且并不为我的心意所左右。” 这句话难辩真假,也不需要辩真假。 饶心意总是在真真假假之间浮沉,纵把那花色香都看化,也无法看透这些。 雪湖对面的院墙上,出现了十余位青衣道饶身影。 那些青衣道人境界高深莫测,衣袖轻飘间,隐有杀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