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开始的地方（三）
归乡的火车徐徐进站，咯吱一声停定在站台旁边。飞哥提着两个大箱子侧着身从车厢门挤出来，她牵着飞哥的衣角，以防被混乱的人流冲走。 又坐上了这趟熟悉的公交车，高中每晚放学回家，飞哥都会提早收拾好书包，待下课铃声一响就跑到楼下，躲在楼梯口后面等着她，然后悄悄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坐上这班始于火车站的公交——尽管飞哥的家并不在这班车所停靠的站点上。飞哥每次孤寂地坐在椅子上，透过车窗看着她下车远去的背影，都会遗憾没能和她说上话。几站过后，偌大的车厢就只剩下他静静地坐着，等到了终点站，飞哥看着公汽的尾灯消失在夜幕里，搓搓手，一路小跑着回家。 这一次，他们终于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起，飞哥满面红光，他轻轻地问道：“你知道我以前放学每次都和你坐同一班车吗？” “知道呀，你还给我让过座呢，”她认真地答道：“但是我记得你家好像不在这条线路上，我一直都还挺奇怪你为什么要坐这班车。” “这……”飞哥有点尴尬，现在想来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可是真蠢，明明是没有结果的一厢情愿，却做得那么偏执，到头来也仅仅感动了自己而已。 飞哥挠了挠头，赶忙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的？” “你忘了那天下午吗？在公园，我们慢点走到你家旁边去了，你不是当时还指给我看了吗？你家好像离这条线上的站点都挺远的。” 飞哥感觉自己的腋下都冒出了冷汗，“该怎么跟她解释呢？”飞哥想，“干脆直接坦白？不行不行，那样显得我太舔狗了，会被她笑一辈子……” “嗯……我有时住我亲戚家，就坐这趟车。”飞哥面不改色，他要守住自己男人的尊严。 “哦，你亲戚照顾了你三年啊？”她不依不饶，似乎要一问到底，飞哥犹如遭受晴天霹雳，恨自己怎么找了这个话题。 “啊……嗯……”飞哥咿咿呀呀地搪塞了过去，“高中还没放假吧，要不我们明天去转转？”他透过车窗看见公汽快到他们高中的站点了，灵光一现地抛出这个邀请。 “好呀。”她果然也被窗外熟悉的画面所吸引，痴痴地看着那所留有他们三年共同记忆的校园，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亲切。也许只有跳出了那些特定的环境才能够完全释然地重新看待他们吧，现在感觉到的高中的美好，在当时简直完全不敢想，身处其中的人，只有对自己前途的迷茫和无尽的压力。人们总是钟情于追逐那些遥远的虚无缥缈般的东西，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所经历的，才是这一生当中最真切且珍贵的宝藏。 送她到了家，飞哥依旧是坐到了最终站，他正准备拖着箱子跑回去，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为所谓“爱情”付出时间的傻穷小子了，当时跑回去是因为没钱且害怕被父母发现，现在不一样了。飞哥招手拦了辆车，意气风发地坐了上去。 飞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窗帘再拦不住阳光他才被太阳刺醒。他抓起手机，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的未读消息，那是她在约他重返学校。 飞哥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饿着肚子就和她一起往学校赶——尽管如此，他们也还是到两点多才迈进学校大门。 简单地看望下相识的老师后，他们漫步在cao场上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飞哥还记得毕业晚会那天她一袭红裙，惹得过往男生频频侧目，他坐在看台上呆呆望着她绕着cao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扭捏了半天却还是没敢下去和她打招呼。 “你还记得那次运动会吗？我跑接力那次。”飞哥脑袋缩在衣领里，露出两个狡黠的眼睛看着她问到。 “记得呀，你们班最后把我们班超过了，不过你好像是你们那棒最后一名。” 飞哥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没喘过来，他睁大眼睛盯着她，“你就记得这个？我那天拼了老命好吗，就差一点就把小蘑菇超过了，要不是赛道太短了，哼。” “四百米还短呀，我看你跑到最后都快扑在地上爬了，再长点说不定就得叫救护车了。”她认真地与飞哥对视，眼中满是无辜。 “要不是我前几天……唉，算了，没跑过就是没跑过，输了说什么都是借口。”飞哥垂下了头。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辛苦，你已经跑挺快的了，要不是你们前一棒落后太多了，你肯定不会跑最后。再说你跳高不也挺帅的吗，还得了奖。”她笑嘻嘻地安慰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跳高能超常发挥么？”飞哥脑门一热，话脱口而出，“因为我看见了你，你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是、是吗？”她的脸rou眼可见地红了。飞哥也感觉脸上发烫，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平时和兄弟们打闹时sao话满天飞，但对女生还是相当保守克制，努力营造着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这话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rou麻了。 飞哥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只好红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却踮起脚尖，慢慢闭上了双眼！飞哥感到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血压突然升高让他有点发晕，难道初吻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飞哥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喂，你们俩干嘛呢？”就在嘴唇将要贴上的那一刻，一声呵斥打破了这份宁静，飞哥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要跑。他刚准备迈腿，想想又不对劲:我都成年了、毕业了、上大学了，还用你个高中老师来管我？于是，他大手一挥，将她护在身后，迎着来人走了上去。 那呵斥他们的老师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飞哥居然还敢对着他走过来，便瞪大了眼睛，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他誓要教训一下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小年轻。 “怎么？被发现了还不服？跟我去教务处，等会就给你们两个记处分！”老师见飞哥丝毫不惧，又疑又气，他加强了语气为自己助势。 “对不起老师，我们确实不该在这儿做这种事情。”飞哥走到老师面前站定，羞愧地低下了头。 见飞哥有意悔改，老师得意的昂起了头，虽然他的威严得到了肯定，但对他们的教育肯定还是少不了的，他要让他们知道早恋的危害，要把他们引入读书的“正途”。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念叨那长篇大论、一成不变的说辞，“你们——”他正开了个头，一大堆话却被飞哥生生截在喉咙里：“我们是本校毕业的大学生，今天来看看老师，在这读书圣地谈情说爱确实是我们的问题，还请您多多包涵。” 老师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气贯长虹的一脚居然踢在了铁板上，他的脸色由暗到明又由明到暗，各种表情在他脸上生动地变幻着，活生生地上演着一出京剧。飞哥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微微弯着腰给老师递过去——他虽然不抽，但要在学校混得开，烟可算得上是硬通货。 老师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他用颤抖的手接过烟，熟练地摸出打火机点燃，又瞥了眼飞哥身后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同学问道：“你们真是毕业生？” “如假包换！”飞哥说得斩钉截铁，又拿出手机调出一张他站在校门口的照片作为佐证。 “哟，G大的呀！小伙子不错啊。”老师亲切地拍了拍飞哥的肩，俨然一对多年不见的师徒，刚刚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嘿嘿，那也是多亏了学校的栽培。”飞哥对老师报以一个专业的微笑。 “那你们去吧，我就不打扰了，在学校还是要收敛一点，给同学看见了不好。”老师说着，挺着肚子转过身，摆摆手走了。 “哎，老师教导的是，我们一定注意影响。”飞哥面不改色，心里乐开了花，这种硬刚老师的感觉让他浑身舒畅。 飞哥正得意呢，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对飞哥的冷落表示着抗议，她听见了，嘿嘿地笑着，拉着飞哥走到了学校超市。 不一会，他们端着两桶泡面坐到了学校天台上——这本是学生们的禁区，但也是小情侣偷偷幽会的好去处，飞哥曾几度遇见过从天台下来的“小鸳鸯”们，他一直为他们所不耻。但如今，坐在这上面俯瞰整个学校，飞哥有一种抓住了全世界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相对而言不那么隐蔽天台是他们的首选了，这上边风景独好。 他们看着昏黄的太阳一点点隐退到云朵后面，将天地交接的地方染成一道炫彩的细绳，这份惬意是这个学校内其他人不能拥有的。飞哥心中铺满了幸福，多年前的那个梦，今天终于实现了，就在这梦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