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之上（三）

    任务开始的前一天，飞哥拎包入住了当地公安部门提供的“豪华大宿舍”——上下铺、十人间，铁床上铺着光秃秃的木板，阳光透过唯一的窗户斜打在床上，反射出逼人的寒气。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木桌子横在中间，上面放着两个落灰的开水瓶。

    飞哥放下包，准备去其他宿舍参观一下，刚走出们，就撞到前来视察的队长，队长用手指试了一下门上的灰，叮嘱道：“今天大伙加把油，把宿舍卫生搞一下，床铺收拾出来，早点休息，明天就正式上岗了。”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飞哥的肩。

    飞哥笑着送走了队长，转身关上了门，“他奶奶的，连把凳子都没有，这床还没垫子，怎么睡？我还以为再怎么着也是给咱们包个小酒店呢。”

    “你简直在想桃子吃，还小酒店，没让咱打地铺就不错啦。我早就听师哥说安保住宿条件不咋地，某些人还高兴了半个月，天天想着要来受罪。”同组的小王边抱怨着边从背包里把被子掏出来。

    “先擦擦，先擦擦。”老赵见小王说着就要把被子直接扔床上，赶忙抽出几张湿纸巾递给他，“这上面全是灰，可不能脏了咱‘媳妇’。”

    “唉，凑合着过吧，反正就是个睡觉的地儿。”某人说着，走出了门，往公共厕所拧抹布去了。见他这样，大伙也就都不再抱怨，各自拾掇起了自己的床铺，打扫起了卫生。

    到了饭点，班干提来了免费的盒饭，揭开盒盖，飞哥面露难色，他拿筷子戳戳面上的一块rou，又扒拉几下那几根蔫着头的菜，望望四周，大伙儿也都面面相觑。

    “就吃这啊？”有人不满道，“我村里吃的都比这好。”

    “讲奉献越讲境界越高，有免费的吃的不错了，这还有rou呢。”老赵苦着脸，带头扒起米饭来。

    “咱还是等会去屯点泡面吧，天天吃这真吃不下去。”飞哥说着，起身就往外走。“飞爹，跟我也带桶。”“还有我还有我”……关上门，身后是室友此起彼伏的叫声。

    第二天天还没亮，飞哥就被急促的哨声从梦中拉起来，他揉揉眼，感到全身都酸痛无比。

    “集合了集合了！”走廊上区队长粗犷的声音穿透墙壁，直击飞哥朦胧的心灵。

    歪歪倒倒站在楼下的广场上，队长不满地叫嚷道：“咱们时间提前了，昨晚十二点多发的通知，都没看见吗？”

    飞哥心中万马奔腾，死死盯着队长不耐烦的眼睛，“不是你叫我们早点睡的吗？平常也是十点多就熄灯了，十二点发通知，真有你的。”飞哥想。

    “我知道通知发的有点晚了，”队长脸色平和下去，但随即又加重了语调“但是一个寝室十个人，就没有一个看手机的吗？别跟我扯什么熄灯收手机，平常就有人被抓，我就不信你们出了校还有这么老实。咱们是公安队伍，听命令、守纪律是第一要务，你们一个个的，连发的通知都不看，还怎么完成这次任务？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听指挥，我发个通知，你们看都不看，那我的工作还怎么进行下去，我这个队长还当不当了？……”队长在前面滔滔不绝，飞哥站在下面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个大嘴巴子，让他清醒一点。能一大清早说出这样的话，飞哥都怀疑是自己没睡醒还是队长没睡醒。

    好不容易挨到训完话，飞哥领到了两个包子，他大咬一口，竟然连馅儿都没啃到，他把包子放到眼前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了这确实是有褶的包子而不是圆形的馒头，他看看旁边的小王，小王也看着他，红肿的眼中似乎要迸出泪。

    安保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聊，飞哥他们三人一队，站在高架桥上盘问过往外省牌照的车辆。一开始他们还彬彬有礼，盘问前不忘向来车敬礼，盘问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只对人家浅浅的笑一笑，后来连笑容也没有了，变成了机械的拦车、记录、放行……飞哥觉得自己就是个被程序控制的机器人，已经丧失了人的自主能动性。

    回到宿舍，飞哥刚泡好了泡面晚饭就送来了，他本对此嗤之以鼻，却透过饭盒闻到了一丝香气，打开盒子，今天的饭菜居然还有点鲜艳，飞哥尝了一口，竟还不错。“这？”飞哥满脸疑惑。

    “这是学校知道我们辛苦，和有关部门沟通后决定把饭菜升级。”区队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飞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眼盈盈。

    飞哥顿时觉得自己早上那些想法简直是太不该了，为自己那不高的思想觉悟感到羞愧，他站起身，握住区队长的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什么时候把咱这床也升级一下？”“嘿嘿，你想的挺美。”区队长抽出手，跳着逃开了。

    如此的日子过了个把星期，飞哥突然想到自己很久没和她联系了。趁着休息的档儿，拿起手机，翻开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点开聊天框，飞哥却又不知道这点时间可以和她说些什么。盯着她的头像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一个字。

    飞哥没找她，她却自己找上了飞哥。

    那是一天的半夜，飞哥值着夜班，夜里虽又冷又困，倒是清闲许多。街面上安安静静，全然不像白天那样热闹，偶尔跑过一辆车，拉着细红的灯光呼啸着远去。飞哥看向远处的会场，依旧灯火阑珊，楼体上模糊的红光点缀着漆黑的夜，如梦如幻。

    就在飞哥打着哈欠的间隙，一辆的士飞驰而来，稳稳在飞哥面前停住，她提着奶茶缓缓而下。飞哥又惊又喜，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倒是一旁的战友嘿嘿的笑了，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一个上去戳了飞哥一下。飞哥这才缓过神，接过她手中的奶茶，“没、没想到你真来了。”飞哥摸摸头，嘴角都扬到耳根上去了。

    路灯下，她穿着一袭白裙，披着米兰色的风衣，款款动人。细长的睫毛下一双有神的大眼倒映着飞哥伟岸的身姿，微凉的晚风吹得她脸色通红，仿佛摇曳的枫叶，她的手轻轻在飞哥脸上摩挲，替他拂去一天的疲倦。

    一旁的战友看不下去了，赶忙扭过了头，没一会又转了回来，余光偷偷打量着他们。“要不你们先找个地儿叙一叙，赤果果地在街边这样也不太好。这时车也少，我们先帮你盯着会儿。检查的来了再叫你。”飞哥转过身，感激地敬了个礼，便拉起她跨国围栏，向着一处荒芜处去了。

    夜里虽然寒冷，但喝着她买的奶茶，飞哥感到全身冒汗，他把她的手捂在怀里，和她讲述着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斗转星移，不多时天边似乎渐渐亮起来了，远处的云霞裹着粉嫩的花边出现在视野里，她依偎在飞哥怀中，和他共赏这一幕日出。

    太阳将升起时，飞哥牵起她的手，和她走在清晨宽阔的大道上，呼吸着湿润的空气。飞哥把她送下了桥，临别时又把她抱了抱，接着将她送上了车，互道再见。坐在出租车上，透过后视镜，她能看到飞哥望着她痴痴地傻笑。她的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