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吹落春水
春去得迟,但夏终究要来。 龙王殿早已撤了暖炉,潜移默化之间换了些布置。天还没亮,皇帝穿着简单的黑色袍子,散了头发,悠然地喝着新供来的茶水。还是红衣太监,在门外轻声说道:“陛下,雨商主求见。” “宣。” 门被打开,一素雅女子款款走入殿内,一步一停,宛如工笔画。女子近前跪下,但没有拜,撩起一些长袖,伸出中指朝着皇帝一比。 皇帝早习以为常,右手中指,蝶状的商纹。 “雨商主早啊。” “一夜未睡。”名为“雨茕”的女子正是名动天下的四大商队“雾茧”的商主。 “坐”皇帝抬了抬手,便有人端来绣镦。 看着雨茕那臀部夸张的弧线终于压在了满是青花的陶瓷绣镦上,皇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道:“何事一夜未眠?” 那女子被这般问道,忽然眼角噙泪,似哭又未哭,细细且短暂地用鼻子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若不中意妾身,且放妾身出宫吧。” 皇帝哪里舍得这如青荷般的女子这般可怜模样,急忙起身上前,将她搂在怀中道:“怎么还哭了,谁说朕不中意你的?” “那陛下昨夜为何不来?”女子抬起头,恰有泪水滑过。那明眸湿润,似是漆夜散星。 “这两日不是在准备明年春闱的事么,耽误了。” “原是如此......”女子又低下头,私有愧疚,将头贴到皇帝怀中。 皇帝伸出手掌。 “前段时间我听婉儿说了个趣事,说西顷州有一种耗子,同体黄毛,大如牛犊。这种耗子喜水,常年与别的动物作伴。有趣的是别的动物都愿意亲近这种耗子。倒也稀奇,那耗子常年只吃水果,拉的屎都是香的,原是那行猢狲禽鸟都赶着去抢着吃它的屎啊。”皇帝观察着女子越发挣扎的举动,却一字一句的说道。 “陛下欺负.....” 龙王殿内夏日欢声又吹落春水,湿满龙榻。 这日皇帝没来早朝,只是传旨让各个朝臣集思广益,想一道殿试的题目出来。说是前几科选的人都有些不堪重用,这回要好好挑些人才。 下朝后,平川王破天荒地约了沈沉,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沉自然是同意的,出了皇宫便让家里等候的马车先行走,自己则与平川王同车而行。 “正好,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茶楼,王爷如果不嫌弃咱们就去那里?” “就听沈大人安排。” 沈沉交代了车夫具体位置,两人兜兜转转一路来到南市。 茶楼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门脸雅致,平川王一眼便觉得舒服。 牌匾上写了“醴泉”二字,字迹倒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的手笔。 沈沉领着平川王一路进店,过往店员皆向二人行礼。 “这茶楼开了不过四五年的光景,我也是偶然寻得此处。掌柜的人很好,加上环境的确不错,便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此处的确幽静风雅,是个好去处,沈大人眼光确实不俗。” 沈沉也不谦虚,哈哈一笑。迎面而来一个少妇模样女子,见了二人便欠身请安。 “这是掌柜蕰娘,蕰娘,这是王爷。” 少妇虽是中人之姿,但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一颦一笑倒也自带一丝天然的媚态。急忙撩衣下拜。平川王拦了一手道:“如此风雅之地,免俗免俗。” 蕰娘也不矫情,又是欠了身子“蕰娘见过王爷。” 平川王摆摆手:“嗯,足矣。”但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受用。 “沈大人二楼已经准备好了,香线特地换了刚从北卢州来的【沁婵】,您试试习不习惯。玉泉山的水已经炼上,就是茶叶还得等您挑一下。” 沈沉转身问道:“不知王爷喜欢什么?” 平川王虽身处高位,平常吃穿用度自然不凡。不过今日得见,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沁婵】?昨日宫里陛下才不过得了十两,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 蕰娘点头微笑却不做解释。 平川王也不多问,毕竟是沈沉推荐的地方,便随口道:“既然有【沁婵】,那天山白花不会也有吧?” “有。”蕰娘回答。 “那就请王爷尝尝这天山白花好了,你去忙吧。”沈沉知道平川王是个恪守之人,怕他为这点小事情为难便当即决定了下来。 两人穿过一段几个跨门,拾阶而上到了二楼。 二楼不大,只有一间茶室。临窗摆着些时令鲜花,倒是黄花梨的条案显得不那么重要。一案三座,谈不上奢华,胜在文雅。 不一会儿,茶水点心摆得了。沈沉屏退了旁人,亲自为平川王斟茶。 “王爷放心,这些茶具都是我带来一直存在这儿的,没有外人用过。”沈沉举这杯子解释道。 “沈大人有心了,能有幸喝到这一钱茶叶一两金的天山莲茶,也算不枉此行。” “王爷说笑了,这不过是些陈茶,开春到现在已不值钱了。” 平川王倒也不是那读了几本书就乐意摆谱的酸文人,直截了当:“可毕竟也是陛下赞许过的好茶。” 两人欣然举杯,共饮了一回。 “不知王爷今日约我所谓何事?” “我知道素日里沈公与纪明交好,所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沈沉将两人杯中倒满:“请说。” “半个月前,西顷州守边将军崔贵不是来京城了嘛。” “哦对,那天早朝上的确见到了。”沈沉点了点头,自己先喝了一口,这等大事他不便先开口。 平川王叹了口气:“按理说他无召入京本就是大罪,但陛下宽厚免了他的罪,让他即日离京。” “本来这事儿就过去了,谁曾想,昨日夜里他竟然悄悄去了我府上求见。” 沈沉惊疑:“啊?他还没回西顷州?” “是啊,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说这万一让皇上知道了,崔将军不是....唉!” “王爷您找我是?” 平川王又叹了口气,犹豫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崔将军年少时,曾与父皇交好,所以他走投无路还是来求我帮忙。但你是知道我的,这种事情我不能多问.....” 其实沈沉心中了然,见平川王支支吾吾干脆先挑明道:“是关于天听院?”
听到天听院,平川王立马眼前一亮:“沈公知我!” “天听院乃天子直属,纪明坐镇听查天下,倒有些不好办了。” “可说是呢,那纪明是什么人物,朝里上下都清楚得很。他那个蠢女婿虽然是犯了些错,但说到底那事情全是婉儿自己的谋划,我这个小女心思过分玲珑,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沉皱起眉头,刚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了下来。 “王爷,这事......” “沈公放心!崔老不过也是想问问那女婿要关到何时?毕竟陛下对那事已不在意,而且过了这么些日子,想来那蠢物在牢里也受了些罪过。我知婉儿收了你那侄儿为徒,这事陛下有些不悦,但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还要承着长公主的面子。” “我那侄儿倒是最近总往公主别院跑,的确有些越礼了。” “诶?沈大人哪里的话,师父教徒弟天经地义,我去向陛下请一道令,出入也好方便些。” “那我便先替侄儿谢过王爷了!” 沈沉一矮身子便要跪拜,平川王连忙伸手搀扶。 “那就见一见,丈人见女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去与那纪明说。”沈沉再举起茶杯,却发现杯中的茶水已然喝完了。 平川王立马举起茶壶为他填满。 两人之后有随便聊了些无关紧要地客套话,平川王便以要急着去把此事告诉崔贵为由先行离去。 他来到一楼大厅,散台几乎没有客人,除了靠东南角上坐着一个青衣少年。平川王之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因为走得急,他也没有多想。上了车才想起匾额的字迹,不就是寄舒公主的字么。青衣少年难道就是他一直只闻其人的沈夜? 平川王猜得没错,坐着的人正是沈夜。他正盯着桌上一只停着的蝴蝶发呆。 这是一只无论前世还是现世他都没见过的品种,不知何种原因,这蝴蝶自若地喝着桌上滴的茶水,丝毫不怕人的样子。 “期明!” 沈夜这才抬起头,看到正下来的伯父一脸得意。 少年起身,面带微笑,“伯父何事欢喜?” “告诉你个好消息....” 郡阳城刚过了正午,宫中便有大批侍卫骑着快马出宫分发布告。 布告有两件事。 明年新科开定,定在清明之后的四月初十。全国的青年只要二十五岁以下都可以参加,不需要举人头衔。 春闱的考试内容分为文试与武试两个部分。 文试全国统一命题,于四月初十当日由各州府衙放出。四月十二日截止,交卷者被视为参与此次春闱。 武试时间及方式将另行通知。 唯有文试通过者方能参与武试。 九州除京城外,每州文试录取者只限十人。 京城限二十人。 最终春闱名次按武试排名为准。 名次排前五之人参与殿试。 本次春闱只取一人为“赟状元”。 布告的第二则就比较简单了,只短短一行字。 寄舒公主许嫁于“赟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