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汇合

    清晨的春江上，雾气未消。

    一艘梧槽船抛锚在了航道的最内侧。来往商客船不多，但大多都靠在锚泊口等着雾散去，等着引渡人的小船来带路。像这样停在江心的很是少见。

    春江浩渺宽阔，可航道之下暗礁林立，没有“引渡人”想安全地进港，难如登天。黎朝太祖皇帝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个临江的城市当都城。

    虽然这艘梧槽船停在了不寻常的位置，也没人会过分在意。这是什么地方？京城的外港！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赶着进港卸货来得重要。只是几个长跑这条航线的艄公有些坐不住了，引渡人迟迟不来，显然已经误了时辰。

    乌艚船上，李三目光凶戾，眼前的少年也是严阵以待。

    刚才少年的一剑刺出的确出乎意料，若不是那剑出鞘时剑鸣太过清澈，他此时估计已经伤得不清了。

    李三本就跟着乡里的船老大跑过一阵子水上生意，要说拳脚功夫还是练过些。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夫，但收拾两个十四五左右的孩子，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少年手持着与身高完全不符的长剑，之前的几番平刺十分凌厉。在李三眼里，少年的动作说不出地诡异。明明剑招毫无章法，身体配合着一次次突刺却显得十分协调。半马步扎得很扎实，不像是寻常家的孩子，长剑在他手中不知是因为过重还是别的原因，剑尖始终低垂，但基本每次突刺都朝着自己的要害或者重要关节。

    李三手里持着一柄匕首，化解攻击的同时，还有余力靠近两人。

    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李三深以为然。方才之所以从货舱口一路退到甲板不单单是被剑鸣吓了一跳，还是要顾及那个灵巧的少女。

    李三阴沉着脸，定定地看着少女，心里暗下决定，事后定要问问接头的那人这娘们到底什么来路。

    虽说这样做犯了江湖忌讳，但损了自己一只眼，这仇报不了起码要知道仇人是谁。

    少女当时表现出来的状态与此时面对的少年截然相反。她身法笨拙，却好似能预知自己下一步的动作。李三每一次的抓取或者进攻，都能一一避过，虽然躲得勉强，但李三明显感觉到了少女的不寻常。

    最终要不是兄长李二从旁协助，说不定真就让这个少女跳水跑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在抓住少女后，被她用事先藏在手心里的一根簪子戳瞎了右眼。

    “小子，你手里的剑倒是不错，现在送给老子，说不定我心情好一会儿给你留个全尸。”李三游刃有余，嘿嘿一笑又突进了不少。速战速决，李三当下想到的最优解。

    说话只是为了让少年分神，说白了对方只是个基本功不错的聪明孩子，真碰到会点招式的都是白瞎。

    李三一个转身，匕首护在胸前，继而再护下身。接着用蛮力压下长剑意图抬起的剑尖，顺势再近一步，右手长驱直入。匕首寒光乍现，眼看便要划开少年的脖子。

    沈夜苦苦支撑许久，可惜前世的击剑技巧在这里也只能糊弄一小会儿。

    那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心，显然有着丰富的对战经验，格挡突进行云流水，这一记角度刁钻的匕首自知避无可避。当下眼睛一闭，心说完蛋，刚穿越就上演全剧终。

    大怨种实名认证，就在他以为必死的情况下，衣服后领被猛然一扯。

    李三手中匕首恰好贴着他的脖子表面肌肤而过，只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淡淡血痕。

    沈夜不敢懈怠，反应犹如惊弓之鸟，刹那间止住身形，提剑再刺。李三避之不及，被划破右臂。

    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李三却率先受伤，靠着肌rou记忆他在被剑划破手臂的瞬间退出一丈多。

    三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对峙状态，李三看了眼伤口，明明只是短暂轻微地接触，伤口却已可见森森白骨。

    “这厮用的是千庆州船佬帮的功夫，他们管这功夫叫鼠啮。”少女沉着说道。

    “你看到手里那匕首，俗称鼠牙，一般对敌会有两把，对付你的话一把就够了。”

    “这功夫没什么特别精髓的地方，若他有帮里的正统传承倒有些难办了。不过看样子只是学了些皮毛。一会儿你照常乱刺，看他贴近了撤一步然后刺他脚踝就行。”

    沈夜满脸错愕，姑娘你现在是怎样？我好歹之前也是市级击剑冠军，要不是这副身体太羸弱，那络腮胡身上已经被开了几个洞。

    李三自然也听到了少女的言语，心中的惊骇程度不亚于刚才势在必得的一击被躲过。

    船佬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被世人所知并不奇怪，但单凭自己几次出手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这绝非一般。要说面前站着的是个久经江湖的大侠，那自不必说。可面前的少女，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功夫的样子。

    少女说的没错，李三并没有得到船佬帮的真传。会的几招不过是同乡指点，本来跑船就不需要功夫太好。黎朝靠着水路起家，如今国家财收又有一半来自航运，自然重视航道的安全。明面上有官船护着，暗地里，同乡是船佬帮的“铜锚”，江湖上的朋友多少给点面子。

    事出无奈，家中老母病重，请了几波郎中都直摇头，最后还是同乡请来了帮里的大巫贤。相传这位大巫贤是他们船佬帮建帮之初的元老，经历了三代帮主，身份深不可测。

    按大巫贤的说法，他母亲的病还有救，只需一味重要的药---龙石。

    这东西取自春江中四季鲜鱼九种，剔rou留骨，晒干研磨成粉后再混入定量的金银铜粉，和水揉捏成药丸，寻十岁之下童女服之，待到排出后洗净封存三月，便可使用。

    “龙石”是船佬帮的秘药，即使配药的方式广为流传，但其中九种鲜鱼的品种，鱼骨粉的比例却不被外人所知。

    李三兄弟二人听闻母亲有救，喜出望外，但既然是帮里的秘药，心里自然明白价值不菲。

    兄长李二是个读书人，没什么收入，平日靠替人写字赚点散钱。李三跑船这两年倒是攒了些，但大多只够维持家里的花销，母亲病重花了大半。

    还好同乡帮着说了些好话，作为“龙石”的交换，大巫贤要求兄弟二人帮忙做一件事。

    说是千庆州有一条运茶的商船，会经过柳州一路去京城。船上有个少女，对船佬帮很重要。因为是茶马司包舱，所以明面上帮里不能出手，想请李二兄弟二人帮着将少女带回帮里。

    如果事成，不光是龙石免费奉上，而且将两人纳入帮内，直接晋升为“铜锚级”。

    李三兄弟俩一合计，这事儿可以做，毕竟大巫说了不必伤害少女，之所以要找这个少女，是和帮内的一段丑闻有关，待到两人正式加入自然会告诉他俩。

    帮里还安排好了上船和逃跑的路线，并且预先设置了联络人。两人只需要在船靠港前绑到少女，之后的事情他们不必担心。

    本来说的好好的，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兄弟二人的预期。

    先是看似普普通通的梧槽船内除少女外居然空无一人，货舱里堆满了各路货主的茶叶，甚至还有些船员的细软杂物。

    之后是少女身手迟钝却能躲过抓捕，意外被刺瞎了一只眼。

    李二率先进城去见接头人却一夜未归，锁少女的船舱传来异动，不知道哪来的持剑少年。

    李三在这一刻犹豫了，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一张事先精密编织的巨网之中。有那么一丝想要放弃的念头，少女说的没错，只要少年照她的话应对，自己没有半分胜算，到时候万一失手，丢的可能就不止一只眼这么简单了。

    僵持之下，阳光缓缓穿透雾霭，江面上传来一阵喊声。

    “他奶奶的！谁让你们在这儿抛锚的！”

    随声音而来的，是一艘短梭。短梭有别于正式长梭，只立一桅，大多是“江水司”的治安船，这一艘也不例外。

    船上立着一个汉子，一袭黑色衣装，身材挺拔魁梧，在李三看来却有些像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