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茶话会
一旦开始思考，就大致能弄清楚情况。尹游一时怒极被骗过来，此时很快想清楚了缘由：“你要把我引开实验区，因为有人要进实验区做些事，你怕我干扰他们。” 尹游脸色阴沉，低声道：“我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三名研究者，给我递了申请，时间太巧……是他们吧。” 闻未黎耸耸肩，不置可否：“你觉得是就是。” “哈。”尹游看着闻未黎。刚刚那颗带着血，死不瞑目的头颅还印在他大脑里，撕扯他的神经。如果孙文远死了……不，不能有如果。 尹游捂着半张脸，纹身像是某种活过来的诅咒，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游动。“孙文远已死”，这个拙劣的骗局让尹游几乎无法控制暴走的异能。 很早之前，尹游还跟着那个气量狭隘的导师做事，他的师姐给他讲过一个很冷的笑话。 她说：如果给导师发毕设作品时，人贩子突然冲出来，拉着我的胳膊往黑车里塞，那我会很害怕。但是如果他不小心删了我的毕设，那该害怕的就是他了。 由此延伸，还有——入室抢劫的歹徒把没保存的论文删了，警察：请你说仔细点我：他真的是一块一块进来的 尹游没多在意，一笑置之。直到今天，他最得意的学术成果，差点死于意外。 不，没有死。尹游捂着头，大脑有些混乱。他刚刚怒气上涌，一瞬间驱动全部的异能，又被强行压制，现在密密麻麻的纹身如同蛇蝎毒虫，缠绕堆叠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那些异能造成的扭曲诡异的未知诅咒，也开始影响他自己。 他的异能在短期内爆发力极强，但副作用不小，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失控。尹游额角青筋暴起，鼻孔淌出一点血来。 “喂，尹游。”闻未黎的声音在尹游头顶响起。 “我只想请你过来，并不想你死。【冷静，喝杯茶】。” 尹游一点点抬起头，感受到闻未黎在使用异能。 特级能力者大多不会让自己的能力暴露在外人面前，极个别非常明显，或者根本不屑于隐藏的例外。 比如苏默，他的异能【韦驮天】，是纯粹的强大力量，还有几乎bug的防御效果。 至于闻未黎的异能，尹游与他打过不少交道，但也猜不出他具体的能力。实际上，闻未黎的异能攻击性不强，但非常怪异。 尹游收集了不少信息，只能初步判断出，他可以，改变规则。压制自己，让自己完全无法释放任何攻击异能的，也是闻未黎在刚刚制定的“规则”。 这个判断太过宽泛，改变规则，具体是改变什么样的“规则”？如果闻未黎规定一座山是水，难道山地真会变成湖泊？ 更何况制定这些“规则”有什么限制，都不得而知。 尹游只清楚两件事，闻未黎用异能，建立了一种类似无线电通话的通讯手段。另一件，是闻未黎成为s级丧尸后做的第一件事。 他“命令”，特级能力者和s级丧尸的存在，要成为秘密，除非亲历者，才能拥有知晓这些的规则。 范围是，全世界。 非常怪异，而且使用者过于随心所欲，甚至看不出目的为何。没有理由，甚至没有什么益处，似乎只是因为闻未黎心血来潮，就这么做了，下这样一个荒唐的命令，还需要所有异能者遵守，简直像个封建时期，暴虐无道的君主。 自此闻未黎的【暴君】之名在s级丧尸和特级能力者中传开。这些站在世界顶端的异能者，大多脾气怪诞，目中无人，最初没人愿意遵守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规则，但没人可以抵抗“命令”。 就像水遇热蒸发，遇冷凝固，引力让行星围着质量更大的恒星转动，就连时间和光线都无法冲破引力的限制，困在黑洞中被扭曲变形。这是无法改变的物理规则，就像闻未黎的“命令”。 不过尹游能判断出，闻未黎的异能很强，但他受到的限制也非常大。 闻未黎处心积虑，将自己引到老巢，并且故意激怒他，任由他释放异能，他看得出来，刚刚闻未黎已经被自己的异能影响，不过是仗着s级丧尸强大的身体素质，没有表现出来。 闻未黎没有在一开始就使用异能，那么他做的这一切，都是“规则生效”的前提。换言之，闻未黎的异能“制定规则”，但他本人也受“规则”限制。 尹游冷笑一声，任由闻未黎的异能掌控。【冷静，喝杯茶】，规则生效。 尹游抬起头，刺青的游动速度变慢了些，暴怒已经从情绪中渐渐剥离。尹游皱眉盯着闻未黎动作，心里暗自判断闻未黎的实力。他自己是特级能力者，而闻未黎的异能甚至可以影响自己的情绪，这个s级丧尸攻击性不强，但实力可怖。 尹游有些庆幸闻未黎没有与人类为敌，而是选择守护安全区了。他这种异能者，如果仇视人类，会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 却见闻未黎使用异能，“命令”脚边的碎石变为一桌一椅，接着朝空气吩咐了几句，片刻，一只侍者打扮的b级丧尸走出宫殿，端着托盘，将茶具摆在闻未黎面前。 闻未黎动作娴熟，用滚水烫了茶具，接着抬头问：“普洱还是铁观音？” “咖啡。”尹游道。 “抱歉，命令下达，我自己也改变不了，你得先喝杯茶了。”闻未黎闻未黎悠悠闲闲，往茶壶里放茶叶：“现在茶叶可不好找，上次到了滇省那边，找到一片没被破坏的茶山，才带了不少普洱回来。” 缕缕苦涩的香气从壶中飘出，尹游平静了一点，盯着闻未黎的动作。片刻，他语气森寒，开口道：“闻未黎，【造物师】与安九州私交不错，虽然他从不公开站队……是他请的你？” 闻未黎泡好了茶，给尹游呈上。他似笑非笑地看尹游一眼：“那个老头，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尹游懒得和闻未黎打机锋，还不如自己想。 值得这么大费干戈的，也就那么几件事，第一种可能，闻未黎引开自己，是为了让人乘机救下安九州。或者……丧尸集团知道他在做疫苗，想进入实验区毁掉他全部的研究成果？ “……”尹游捏着茶杯，手抖起来，直觉告诉他第二种可能没有道理，闻未黎要是想与人类作对，他有的是办法，用不着这么费事。但尹游不受控制地开始想他的研究室，如果他回去之后，发现所有资料和数据被毁，试验品和研发的疫苗被砸碎，他的实验室像被龙卷风精准打击过一样遍地狼藉…… 瓷杯上被捏地崩出几条白色裂痕，里面的guntang热茶飞溅到尹游手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闻，未，黎。”尹游森然开口：“不要告诉我，你想对我的实验室做手脚？” “嗯？什么？不不。”闻未黎眼见尹游差点要爆起把茶杯和茶壶连着里面的滚水一起泼自己脸上，忙道：“你实验室有什么重要的，我没必要。” “你的意思是，我的研究不值一提？”尹游的脸色更阴沉了。 闻未黎头大如斗，心想这个人做研究做疯了吧。他解释道：“你在研究疫苗吗？丧尸未来怎样，我无所谓的。” 尹游：“……” 闻未黎喝了口茶，平淡道：“也不要觉得我会帮助人类，我保护B市安全区，也不过是因为苏默还需要人类同伴，为了拉拢他，如此而已。” 闻未黎看着尹游，真心实意地提问：“人类和丧尸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尹游一时愣住，而后深深皱眉。闻未黎似乎不觉得自己是丧尸，更不是人类。他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有着与人类完全一样的外表。和非人的思维方式。 “尹游。”闻未黎似笑非笑地看着尹游：“你是特级能力者吧。那么强，又聪明，就没有想过，那些人类凭什么，能和你站在一起？” “所有人见到你，应该都很谄媚，卑躬屈膝吧。你的异能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围，没有人害怕你，私下里说你是怪物，没有人畏惧你的力量吗？” “你所保护的人类，真的把你当成同类吗？你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你完全可以成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高于人类和丧尸。”闻未黎声音温和，音调轻柔平缓：“s级丧尸和特级能力者本不必对立，就像你和孙文远，或者我和苏默，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同伴，做任何想做的事。这个末世，于我们来说，是一片乐土。” “……”尹游沉默着，将杯中的茶吹了吹，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子，算是完成“喝杯茶”的规则：“闻未黎，我已经走在我想走的路上，不必说什么拉拢我的话。哦，更不用想着离间，我知道安全区的人怎么看我。” 尹游说话间，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鞘翅呈现黑绿的光泽，从他自然垂着的手中落下，掉到泥地里，窸窸窣窣地钻进去。尹游面色如常，轻描淡写地瞥一眼闻未黎：“我是【蛊师】，他们可怕死了我身上的诅咒和蛊虫。” “真不幸，你的能力具现是这种样子。”闻未黎托着腮：“不过这个称号也不是空xue来风，我听说你母亲是苗女？” 尹游嗤笑一声：“我已经成了明星？那么久之前的事都传到你耳朵里了。” “没几个人知道，不过是你出事前，我关注过你的研究方向。”闻未黎道：“你被捕之后，我很难相信……尹游，说起来，我之前还参考引用过你的文章呢。本想着一位学术新星冉冉升起，谁知道你入狱了。我想办法托关系查了查，但你惹的人来头太大，我管不了。” 尹游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皱起眉，看上去不很习惯这个味道：“还挺巧，曾经高就？” “在旧金山教书，顺便做点研究。”闻未黎笑了：“就是在那认识的苏默，后来出了点事，丢了工作，干脆回家继承家产去了。” 尹游刚喝进嘴里的茶“噗”一声差点喷出来。他勉强咽下茶，擦了下嘴角：“你拍电视剧呢？” 闻未黎摊手：“编假话没人听，说实话没人信，我懂的，谁让我长得像反派。” 尹游有些无语，闻未黎道：“换杯咖啡？” “可以。”尹游道。 片刻，丧尸侍者走出宫殿，端着托盘，将金边的欧式咖啡杯套装摆上，现场冲泡手冲咖啡。咖啡香在空气中弥漫，侍者将咖啡，奶，方糖摆在两人面前，旋即回到城堡，端了一盘刚烤好的马卡龙出来。 “日子过得不错。”尹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皱眉。 “我都成了s级，还不能享受？”闻未黎道：“要不然，说我是【暴君】呢。”他眼睁睁看着尹游拿了糖，开始一勺勺往咖啡里加，加到闻未黎的眼皮跳了下，又开始加奶。 “你喝的是咖啡？”闻未黎语气诡异。 尹游喝了一口，神色平缓，隐隐带着些轻松愉快：“嗯，有蜂蜜吗？” 闻未黎不可思议道：“你在炼药吗？” 尹游放下咖啡杯：“你对我的口味有什么意见？” “不，我只是好奇。”闻未黎对着侍者丧尸招手，丧尸端着托盘过来，他取出蜂蜜递给尹游：“你平常连实验区都不出，还玩命吃糖，不会糖尿病吗？” “实验区有单独的健身房。”尹游道：“而且，研究很耗神。” “行吧。”闻未黎一手放在膝上，另一手托着下巴，心想尹游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放出的那只小小蛊虫已经断了联系。 刚刚那只黑绿甲虫，此时正在闻未黎手中扭动挣扎，并伸出锹甲，想刺进闻未黎的皮肤。它那对钳子闪着刀刃般的寒光，还淬了毒，普通异能者一旦被刺破皮肤，不到一分钟就会毒发身亡。闻未黎捏住它，像捏死一只真正的虫子一样，甲虫在他手里垂死挣扎，片刻，闻未黎松开手，放出一股黑色的毒烟飘出，闻未黎任由掌心黑色的碎片落下。 尹游等了片刻，放出的蛊虫联系断了。他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挡住翘起的嘴角。 “所以。”尹游叉了块马卡龙，配着咖啡吃了一口：“有人要救安九州，又因为你是丧尸，不敢让你帮忙？” 尹游猜的差不离，闻未黎转开话题道：“比起我，先考虑自己的处境吧，你可是囚禁安九州的帮凶之一。安九州夺回安全区的控制权力，怕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我只是个做研究的。”尹游：“不管政治，只做研究。安全区的权利核心在谁手上，我就听谁的。” “那可衷心希望安老爷子能听信你这番解释。” “随他信不信，反正拿我没办法。”尹游道：“安全区就那几个特级能力者，他们再看不惯，也杀不了我。倒是你，闻未黎，骗我的事不会就想这么算了吧？” “呃。”闻未黎举起手，做出投降姿势：“我道歉，我刚刚的一切言行并非出于本意，实际上，孙文远无疑是你最天才的研究成果。” 尹游对这轻飘飘的道歉不置可否：“你惹到我了。苏默来劝架也没用。” 特级能力者尹游和苏默关系很好，这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闻未黎只知道，这两位最初在B市安全区认识，后来苏默离开安全区，成为闻未黎的下属，尹游则建立了实验区，而两人的私交依旧不错。 “我的确没有办法。”闻未黎叹口气：“苏默有他的固执，这个忙我非替他帮不可。想让你出来可不容易，你跟个小姐一样养在深闺里，从实验区建成就没出过门了吧……” “更正一点，我上次出门是在五个月前的2号，苏默说有家新开的店很好吃。”尹游板着脸。 “……”闻未黎点点头，心想苏默怎么会和这种人私交深厚，他们两个人出门，真的不会把天聊死，然后看着空气沉默吗。 “啊呀，啊呀，先生，开茶会怎么不叫我？”一个脆生生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一位女性，应该是丧尸，面容俏丽，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笑不露齿，婀娜多姿地走过来，冲尹游挑眉，抛了个媚眼，眼神黏地简直能拉丝。 她款款走近，用纤细胳膊搂着闻未黎的脖子，柔夷般的葱白手指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马卡龙，递到闻未黎嘴边：“啊……” 闻未黎笑了笑，他很客气地推开递到嘴边的马卡龙，看见对面尹游露出点困惑：“这位小姐？” 那位美人撇撇嘴，收回手，将马卡龙塞进自己嘴里，倒了杯咖啡，大大方方道：“叫我阿绮就好。” “嗯，阿绮小姐。”尹游打量闻未黎与阿绮，看起来，这个女性并不像闻未黎的情人。 “阿绮小姐的异能特殊，在丧尸界里非常有名。”闻未黎介绍道：“阿绮小姐路过B市，暂时留在我这里。” 闻未黎用异能又造出一把椅子，阿绮坐上去，托着脸盯着尹游看：“先生，你之前可没告诉过我，这里有个这么俊的客人。” 闻未黎笑笑，调侃道：“喜欢吗？这位是【蛊师】尹游，我记得他还没有女朋友。” 阿绮娇笑一声，盯着尹游的脸露出大胆火辣的美丽笑容。牙齿不是尖的，但她气息不强，应该不是s级丧尸，难道是人类？尹游移开目光，避开阿绮的眼神，却听她俏生生道：“尹先生，怎么不看我了，阿绮不好看吗？” “不，小姐，你很漂亮。”尹游道：“实际上，你好像完全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这是你的异能吗？” 阿绮咯咯笑了，一副很新鲜的样子：“我就长这个样子，尹先生，你夸人的方法真特别，但阿绮不讨厌。” 尹游与阿绮对视一眼，她的表情，简直像在看个纯情男大，尹游猜她也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阿绮端着咖啡杯，看尹游正在吃一块马卡龙：“阿绮做的，尹先生可还喜欢？” “他吃的是第五块。”闻未黎露出揶揄的表情，替尹游答。 阿绮眼波流转，低头抿唇一笑。 尹游总觉得氛围奇怪了起来。阿绮加入进来之后，他和闻未黎之间的针锋相对完全消失，这里怎么变得和女子茶话会一样？ 却听阿绮叹口气：“可惜，不知道有没有缘分和尹先生交好，他看上去不想理我。” “他现在走不了，阿绮，你还有两天时间。”闻未黎道。 尹游淡定地放下咖啡杯，抬头看了看阿绮：“阿绮小姐，我并没有不想理你的意思，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话题，免得随意开口冒犯你。” 阿绮笑盈盈地看着他，尹游随口道：“您的口红颜色与你很相称。” 阿绮惊喜地歪了下头：“是吗？我今天换了新的色号，还担心不合适。” “它与你的肤色很搭。”尹游道：“您的裙子也很漂亮，老实说，我很少见过能把深蓝色穿出如你一般风韵的。” 阿绮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脸颊飞起薄红，她捂着脸，眼睛亮亮的。 尹游顺口给阿绮的妆容和造型上提了几句建议，闻未黎饶有兴趣地听着，突然发现尹游完全是个妇女之友。 “说到审美。”尹游干脆把自己一直想告诉闻未黎的话讲了出来：“闻未黎，你的宫殿……太浮华奢靡了点，感觉像个暴发户，连饭碗都要换成金的。你怎么说服手下住进去的？” 这个宫殿给人的观感真的很差劲，各种奢华的元素堆砌在一块。 “没人敢说我。”闻未黎诚恳道：“比起我，没人说过你嘴很毒吗？” “我知道，不过他们得忍着。”尹游冷淡道。 阿绮捂着嘴笑：“先生，这位尹先生说话真有意思。” …… 茶会表面上的氛围相当轻松愉快，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与此同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沉着脸站到了安全区大门口。 李水靠在车边，正警惕地盯着周围，察觉到那个男性，登时全身绷紧，立刻做出防御的姿势。 李水能感觉到那个男性压迫感强到恐怖的气息，那是，一只s级丧尸。他死死盯着那只s级丧尸，谨慎地退后两步。 “不杀你。”那只丧尸道：“a级，我问你，你知道【蛊师】尹游在哪吗？” 李水缓慢地摇了摇头，依旧随时防备那只s级丧尸。 那只s级哼笑一声，按了按脖子，活动了下手腕：“那，躲远点，我要掀了这个安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