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劈叉劈大了
话头转回东林党。 首次大朝会结束,东林党人汇集刘一燝府上。 刘一燝语气淡漠地向大家讲明了他分析的朝堂局势。 首先,小皇帝肯定是严重受到了王安的影响。 什么“前几天有人说东厂也可以查”,分明就是王安说的。 还有什么“教授孝道和庄园经营”,你看皇上指定的人选,郑娘娘李娘娘大家都知道那只是陪衬,王安才是重点! 皇上已经被王安彻底误导了! 太监专权的大祸,就在眼前! 其次,东林党并没有完成在朝尝掀翻浙党的目标。现在他刘一燝只能被迫接受次辅职位。 而且还是个处于“一辞三让”阶段的次辅,话不可说得太多太直。否则在王安和方从哲的夹缝中搓磨,一个不好,就可能破坏现在“众正盈朝”的大局。 最后,叶向高起复已下圣旨,而次辅之位对东林党太不利,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说服叶向高出山。叶向高出山之后,未来朝堂走向,还是得看叶向高的,他刘一燝,不好再推动大方向的发展。 众人默然。 最后众人一致意见,各自都写信给叶向高,请他尽快接受起复旨意。 以早定大权,早廓形势。 ------- 第二天上午,王安即入内阁找到方从哲。请他帮忙找人参赞内廷皇家产业“小朝堂”规矩确定之事务。 当然,方从哲如果能亲自着手,那就最好了。 方从哲初始不以为然,多方推托。直到王安说出皇上将来要象大诰一样公示“小朝堂”规矩,且确定此“立言而不朽”之事也,方从哲才大为惊异。答应王安到时给他推荐几位在职或闲职的官员作为参赞。 王安知这已是很不错的结果,致谢后离开。 方从哲则是久久地注视着王安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 ------ 王安离开内阁后,又想着刘一澋已定为次辅。虽然还在“三辞三让”阶段,尚未正式入阁,但仍应以“阁部”官员待之。既然找了方从哲,最好也找找刘一燝。 所以转身又去了礼部,见了礼部尚书刘一澋。 将“小朝堂”的事一说,刘一燝即大力推辞。言明皇家产业也是国产,有什么“大朝堂”“小朝堂”之分。 噎得王安差点儿没法继续话题。 等王安搬出皇上所说“立言而不朽”,刘一燝脸都有些冷了。 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就搞个庄园吗?!皇家庄园再大,有5万多顷,那也不过一个大庄园而已。 搞一个大庄园,就要立言而不朽? 疯了吧?! 王安看刘一燝脸色不太对,也多少有点讪讪。 这事儿他自己心中没底,所以文人给他脸色看,他也没办法。 好在有方从哲那边兜底了,在刘一燝这儿碰了软钉子,他也不是太担心。 所以跟刘一燝客气几句,告辞了。 ----- 王安走后,刘一澋想了想,觉得王安这事儿透着不寻常。 王安的举动,充分证明内廷正在大变革。 内廷已经快速完成全面整肃,这已经是推测出来的事。现在王安过来又说皇家产业事,而且这事儿王安说要“不朽”,整肃之后变革的力度必然极大。 这样推测下来,“家天下”的“家”的整肃力度就大了。这自然对“家天下”的“天下”,也就是“朝堂”,影响巨大。 不可不防啊! 考虑到了这里。安排人把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重要成员召来,紧急商议了一下。 ------ 刘一燝介绍情况后,大家对刘一燝的判断比较认可。 王安太监专权,皇“家”全面整肃。局势似乎开始向“王振”那个方向发展了。 大家一番议论,莫衷一是。 后来杨涟提议,去拜见一下方从哲。“太监专权”这种事,君子是和而不同的,方从哲作为文臣之首,理应有所为才是。 众人认为有理。 推刘一燝、杨涟、左光斗三人,去见方从哲。 刘一澋即准备拜帖。 ------ 晚膳之后,东林党三人到了方府。 方从哲正堂等候。 三人进来见礼落座上茶。 刘一燝开口道: “方首辅,可知王安找人参赞皇家产业‘小朝堂’之事?” 方从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刘一燝继续: “皇家产业乃庄园经营,王安曰‘皇上云此立言而不朽也’。 此有矫诏之嫌。 王安阉人,此语乃欲专权也。 仆及杨公、左公几人思之,此不详之兆。 特来报之首辅。” 说完向方从哲拱拱手。 方从哲冷哼一声,开口道: “阉人怎么了?太史公阉人,一部《史记》,如何不能称‘立言而不朽’。 以其功德,称立功而不朽,也不为过。” 刘一燝被方从哲这当头一棒差点儿打懵了。 这回答文不对题啊! 我们说的重点,是太监专权,不是阉人不朽。 再说了,太史公那是刑余,跟太监主动去割蛋蛋本质性区别! 方从哲你一个首辅,搞这种截搭题,还要不要脸了?! 东林党三人面面相觑。 方从哲也不管,沉着脸不说话。 杨涟想了想,觉得方从哲一个首辅,展现这样一个态度,应该是对他们提出的观点意见极大。所以才会不接话题,直接发作。 那么这个事可能不是“太监专权”? 问题的核心不在王安? 迟疑了下,杨涟开口道: “方首辅的意思是……, 此事非王安主使?” 方从哲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放回桌上。这才开口道: “叶首辅如在,断不会这么晚才见到方某。” 刘一燝脸色大变。满面怒容,看向方从哲。 方从哲这是直接指摘他的能力与叶向高差得远。 这对他在东林党内的地位,可是毁灭性打击。 方从哲没有理他,冷冷开口道: “太监者,奴婢也。 奴婢曰钱,曰权,皆为自然。 曰不朽,其心欲比太史公乎? 天下人等,皆读《史记》,可曾担心太史公‘专权’? 太史公如以不朽之心而专权,怕反是我名教之福吧?” 方从哲这话不算错。圣人垂拱而治,本就是儒徒的理想。 方从哲这个定论一下,刘一燝算是被拍在地上了。 这一路传出去,东林党人肯定怀疑他的眼光,不再信服他。
没有东林党支持,他首辅之路几近断绝。 以后只有老老实实给叶向高当跑腿的,看是否能靠积累资历,熬到叶向高老到走不动道儿了,再捞个首辅当当。 只怕到时一代新人胜旧人了哦。 刘一燝满脸怒容。但知道自己现在没法翻脸,也没法强辩。 今天可是他求上人家门来的。求上门却跟人吵架强辩,君子之风都没了。 士林声誉败坏,从此可以退出江湖了。 左光斗开口道: “方首辅的意思,王安之后另有高人?” 方从哲点点头。 这次连刘一燝也面面相觑了。 杨涟迟疑着开口: “皇上?” 方从哲不开口,也不点头。 默然无语。 点头是不可能点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点头的。 点了头那就是“臣议君”,你们东林党敢玩儿,我方从哲可不会当傻跟儿。 这次连刘一燝都没了脾气,真正面面相觑了。 他们一堆人推论来推论去,结果大方向判断失误,还被方从哲指出。 这差距就大了。 刘一燝反正已经掉坑里了,也不在乎摆点小烂。所以小声道: “皇上年幼。内廷之事,立意于‘不朽’,动议于‘小朝堂’,格局之大,出人意料啊。” 掉坑里的不是我刘一燝一个人,东林党人大家都有份儿,谁也别跑! 方从哲站起,在厅堂踱了几步。开口道: “皇上英明啊! 大朝会时,意之所指,已是涵盖了朝堂、锦衣卫、东厂、后宫。格局极大! 锦衣卫扣李如柏,东厂引而不发。 权势拿捏之准,余7年独相,亦不能不深为叹服! 听讲经传史鉴,言明包含皇家孝道和皇家产业经营。此“率土之滨”,无遗漏者也。帝王胸襟,展露无疑! 明君可期啊!” 我没“臣议君”,我只是皇上赞语的搬运工,懂? 东林党三人这次真的是无语了。 都是大家眼见和听到的事,看法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到这个时候,方从哲知道话题无法继续了。 首先这个“臣议君”话题,他一个浙党跟东林党,已经是说到底了。再深,那就只有同党亲信进密室了。 其次,东林党原判断被他完全推翻,需要回去秘密商议,需要时间消化。 所以直接端起茶杯,拿在手上不放。 刘一燝等人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告辞离开方府。 ---- 东林党三人回去路上均默然无语,一路回到刘一燝府上。 一众等待消息的东林党人,等到方从哲的说法,俱是沉默,然后纷纷告辞。 众人均知。皇权发作,太监专权。这个大局判断劈叉劈得太大了。 刘一燝靠不住了,只能等叶向高回来。 刘一澋则去了书房,一边大骂方从哲老匹夫,一边以极其恳切的口气给叶向高写信。 皇权发作,请叶阁老出山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