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再去临鹤山
鹤城客栈,一大早,彭小虎带着一身冷气匆匆赶回来,愤懑地点了两壶酒,大马金刀地坐在酒桌旁。 “你,去把我大哥叫下来。” 他随手指了一个人去跑腿,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彭少,看过灵阵榜了吗?”有人上前试探地问了一句。 “老子就是看了才回来喝酒。”彭小虎将酒壶拍在桌上,用来遮盖面容的黑纱被他自己掀开一半,露出几条皱纹,“我那如同活物的龙角岩蛇阵居然连前五都排不上,什么九曲阵,白莲阵都压我一头,什么玩意……” 客栈里的人都不敢回他这话,毕竟排上前五的都是鹤城鼎鼎有名的世家子弟,天赋本事肯定有,就是这排名多少有点水分。 “那,那咱墨城的人还有谁进前十了吗?” “秦明月是第八,还有我大哥,他是第十。”他越说越激动,“我不是贬低谁,我大哥那灵阵比我还复杂一些,至少也得第二第三吧,怎么就被压到第十了?他人呢?怎么这个点还不下来用膳?” “彭少别急,刚才有人去喊他了。”搭话的人安抚道,“那这第一是谁?” “第一也有意思,居然不是詹家大少爷,而是姚家的人。”彭小虎眯着眼想了想,把那天的金光和榜上的名字对上,“原来那天看到的就是麒麟剑阵的光芒,倒是从未听说过的灵阵……” “彭少。”跑去楼上喊白枫的人下来了,“您大哥不见了。” “不见了?”他倏地站起来,露在面纱外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子,这座酒菜当做是请你的。” 他不顾几人疑惑的目光,直直朝客栈外走去,正好与回来的秦明月擦肩而过。 此刻被人念叨的白枫正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甩掉身后这些人。 “别耍心眼。”负责盯着他的护卫低声警告。 走在最前边的詹北林听到了,回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灵阵赛刚过两天,今天正是放榜公告的日子,可他没想到昨晚詹北林直接让人把他掳上临鹤山,直奔之前的天坑而去。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即使子时来临,天坑依旧没有任何异象。 詹北林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巴掌大的空间石,同样无法触发镜像空间。 折腾了一个晚上,他们不得不确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座天坑已经不是四相空间所存在的位置了。 或许镜像阵上还有其他阵纹能够自行运转、调换位置,或许是镜像空间本就有人在cao控。 詹北林和白枫都倾向于前者,所以他们通宵达旦地在临鹤山游荡,试图寻找其他可疑的天坑。 由于陈家在詹家布了不少眼线,所以詹北林不敢安排太多的护卫,但他的父亲却大手笔地派出一位秘密归顺的灵尊客卿,作为这次行动的最大保障。 “此处天坑与周围山岭呈三合一之势,地势略低,灵气浓郁,倒算是一处宝地。”那位灵尊客卿指了指坑底茂盛的灌木丛,“仙境空间需要大量灵力支撑运转,一定会选择这样的天坑隐藏。” 仙境空间是他们对镜像空间的称呼,因为詹北林和陈秉都未见过炼狱,并不知道镜像秩序的存在,所以他们天真地以为那座空间里只有仙境,存放着玄彩流云树和七转冰玉台的仙境。 白枫心神一动,这倒是给了他机会。 “风柏,你先请。”詹北林果然让他先行试探。 “詹少谦恭尽让,实在客气。” 他拿出笑面虎的姿态,他也不甘示弱地虚伪。 既然不知道镜像灵术的存在,那他就得好好利用一下。 空间灵力从他身体里涌出,詹北林手上的空间石微微颤动,证明他确实在使用空间灵术,但是很快,他便皱起眉头,看向天坑对岸出现的另一群人。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修士的五感远超常人,隐约听到对面的人也在跟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风柏,你搞什么鬼?” “风柏,你搞什么鬼?” 白枫难以置信地倒退半步,“我不知晓,这,这是幻阵?” 对面的白枫也倒退半步,“我不知晓,这,这是幻阵?” 幻阵? 詹北林沉默了片刻,他修习灵阵多年,确实见过一些幻阵可以复制另一个自己,但这类幻阵的破阵之法往往是与另一个自己互相厮杀。 赢则生,输则死,非常狠辣。 难道眼前这个幻阵也需要他亲自与另一个自己对战? “哼,雕虫小技。”詹家的客卿不过观察了一会,便用修为硬生生压制了镜像灵术对他的作用,同时也对白枫起了疑心,“小子,你在耍花招。” 灵尊的威压倾轧而下,白枫暗道不妙,立即对调了虚实。 “少爷快看,对面那个风柏动了。” 詹北林转眼望去,天坑对岸的白枫竟然做出了与本体完全不同的动作。 灵尊客卿立即引爆早早布置的爆体灵阵,但炸开的只是身边这个白枫,对面的镜像却转了个身,眨眼消失不见。 “被耍了。” “这是什么招数?”詹北林握紧了拳头,他很讨厌超出掌控之外的事情,“刘叔,要不我们直接去追他,您看?” “那个方向,追。” 他听说过白枫在仙境空间救了詹北林,还能够在阵眼空间来去自如,说明他突然遁走一定是发现了空间的位置。 如果白枫还在这,一定会对这位刘客卿抱拳说“过誉了”。 现在还是白天,镜像空间还在隐匿中,就算他想发现,也得等到午夜才行。 连续用了几个瞬移,他估摸着远离刚才那个天坑应该有两三里远了,才敢稍稍放松,缓一口气。 但是他的运气不太好。 之前他们大大咧咧地在临鹤山深处穿行,那是有灵尊修士坐镇,威慑了不少灵兽,现在他突然落单,还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瞬移两三里,进入到山脉更深处。 如今他不过刚缓了几口气,一条百足藤正快速挪动着密密麻麻的侧肢,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向他靠近。 他连忙瞬移躲开,刚一现身,耳畔便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他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蝙蝠倒挂在洞xue中,睁开了四只红灯笼似的眼睛。 白枫几乎是下意识地使了瞬移,来到一片枯萎的山岭上。 这是临鹤山? 周围的树木凋敝,泥土干裂,与之前茂密的森林完全不同。 “哞——” 脚下的土地忽然震动起来,他定睛一看,一只白首独眼的巨牛拖着长长的鳞尾正从山下向他所谓的位置冲过来。 这都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灵兽! 他百分百肯定自己进入了临鹤山深处,不管怎么说,临鹤山在鹤城西北方向,那他往东南走绝对没错的。 白枫抬头瞧了瞧太阳的位置,掐指一算,赶在这只巨牛撞在自己之前闪身离开。 连续用了三个瞬移之后,周围的景色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唯一奇怪的就是,这里的泥土好像太软了。 他低头看了看,松软的泥土和厚厚的落叶混在一起,一块湿一块干的,像是刚被人用铲子翻了一遍。 难道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人种地施肥? “呖——” 一声熟悉鸟鸣传来,白枫眼中的疑惑更甚,他耳朵没听错的话,声音是从他脚下传来的。 “糟了,空间灵力用不了?”一股不妙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我不会这么倒霉——” “嘭——” 地底洞xue中扬起一阵尘灰,角落里的鹤鸟抖了抖翅膀,侧头观察着这个曾经的访客。 “咳咳。”白枫缓过了疼痛,连忙站起来查看自己有没有出现骨头错位。 “呖——” 旁边的鹤鸟发现他没有注意自己,仰头叫了一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是你?”他顾不上自己脏乱的衣服,联想到那天夜里频繁出现的鸟鸣声,“你就是镜像空间里的白鹤?” 鹤鸟歪头从羽毛里啄出一块小小的玉牌,上面苍遒有力写着“云鹤”两字。 那天他闭眼悟道,五感皆闭,没有直接见证满月幻象的神奇,但事后彭小虎与他坦白过,所以他知道镜像空间是为了仙鹤王修养而创造的。 “那一只叫白鹤,你叫云鹤,所以你们是一家人?”他越想越觉得合理,“所以那座空间是你爹,不,你娘留给你的东西,然后那一天我在沙漠里也是被你救了?” “呖。”云鹤眨眨眼,不知道他嘴巴动来动去是在干什么。 “……忘了你听不懂我的话……也不是,你比我高贵多了,应该是我听不懂你的话。” 白枫发现一人一鸟无法沟通,心里的激动情绪也收敛了一些。 那名黑衣男子是镜像空间的创造者,白鹤是镜像空间的拥有者,那么白鹤已死,眼前的云鹤就是唯一能cao控镜像阵的存在。 作为仙鹤王的后代,它必然也有着非凡的实力,所以刚才能够把自己拽下来也说得通了。 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救了自己,但目前看来它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没有戒备。 白枫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解释,姑且算是小云鹤天性单纯,不怕外人。 “小云鹤,那个很大的,圆的,有蝎子和大树的东西,在哪里?” 他此时像个智力发育不全的人在地底洞xue里跟一只鹤鸟沟通比划,一会对着空气画了个圆,一会指着头顶的泥土。 “呖。” 云鹤红色的眼睛里闪过大大的疑惑,从羽毛里叼出一棵发光的草。 “琉璃参?”白枫瞪大了眼睛,“原来龙角岩蛇是偷了你的琉璃参?你还有几个?” 他难不成这小云鹤是个移动的宝藏库?那他就算进不去镜像空间,也可以敲诈一番,他毫无廉耻地想。 云鹤听不懂他嘴里发出的奇怪声音,但他一直在比划什么圆圆的东西,于是它又从羽毛里叼出一颗浅黄色的刺毛果。 “不是这个。”他嘴上否认了,但双手听话地把果实塞进自己的空间袋里,“还有吗?” 单纯的小云鹤又拿出来一个小巧的晶球。 “不是不是,还有吗?” 一块圆形的鳞片。 “还有吗?” 一朵七彩的花苞。 “还有吗?” 一颗锋利的牙齿。 “还有吗?”白枫反应过来,“哎不是,我是问的是圆圆的,像个盘子一样的东西,这些,这些就当你给我保管了。” “呖。” 云鹤眨眨眼睛,叼出来一块圆形的石盘。 “不是这……嗯?” 他顺嘴否认了,但很快发现这块石盘上的花纹,正是阵纹图! “背面有字?” 白枫在金狮门的时候就曾经为了读懂《熔炉心法》而苦修历代古文字,石盘背面纂刻的古字难不倒他。 “因果有序,生死转空,是为四相。” 这座镜像空间的真正名字叫做四相界! 难道那名黑衣男子与鬼狱玄道的五相界有什么联系? 不,不对,幻象说明黑衣男子乃是五万年前的大能,而鬼狱玄道发源于七千多年前的羲神时期。 古文“相”字可以当作“象”的假字,意为现象,可引申为规律、秩序,也可以视为“相态”一词的缩略,意为某种事物的状态。 所以,五相界就是神、人、鬼、兽、灵五种命运形态的轮转,而四相界就是——生、死、空间、因果四种秩序结构的并存! 生与死,空间之力,白枫都已经见证过,可是因果……又是在哪里体现的? 要知道,在黎神教的记载里,修炼命运之术的人少之又少,直到羲神登顶神位之后,人们才惊觉因果秩序的可怕之处。 如果创造四相界的黑衣男子同时精通生、死、空间与命运四种秩序,那该会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参加黎神之争? 白枫仔细回忆自己看到过的黎神教史书,明确记载了史上七任黎神的胜利者,以及被他们打败的竞争者,所以他能确定五万年前的黎神之争里没有一个同时精通四种秩序的男人。 不对,五万年前,第二任黎神…… “离,掌死亡之序,神器‘夺魂’……煞神婉毅,诞于白凤。死而生妄,踏破冥川。” 第二任黎神就是来自于白凤神黎!
他未能推断出黑衣男子的身份,却忽然想到一个极为奇怪的事情——五万年前的黎神尚且来自于白凤神黎,为什么这万年来白凤神黎反而与黎神教割席决裂? 这座神黎上的人并未否认自己是黎族的子民,但大多都对黎神教感到疏远和忌惮,这说明他们抗拒的不是种族身份,而是是黎神的统治。 “煞神婉毅”,尚且是褒义的祭词,但是第三句“死而生妄”却是明显贬义的评价,所以五万年前的黎神教一定与白凤神黎的修士发生过什么冲突,导致曾经的信徒们摒弃黎神教的信仰,自我封闭! “呖。”云鹤用鸟喙戳了戳他的手臂,将他的思绪拉回。 那些历史中的谜题都已经被时间湮灭,他一个小小的灵武师想这些有什么意义。 白枫无奈扶额,从云鹤嘴里接过一根细长的羽毛。 “这是送我的?” 这根羽毛雪白无瑕,轻若无物,光霞流转间似有某种道蕴暗含其中,看起来比之前什么刺毛果、花苞更珍贵。 它抖了抖翅膀,用喙嘴敲了敲四相界石盘。 “两个一起送给我?”他非常厚脸皮地反问,“那多不好意思,其实石盘就够了。” “呖。”它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再次指了指石盘和羽毛。 “真不用都送,我要一个就够了。” “呖——” “这,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都收下了。” 白枫刚将羽毛放进空间袋里,云鹤又仰头叫了几声,只见石盘闪过一阵幽光,他即刻消失在原地。 “嘭——” 这一下摔得更结实。 “小云鹤哪都好,就是喜欢摔人。”他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惊觉自己进入了四相空间中,“它是要我进来这?” 熟悉的鹤鸣声在头顶传来,他知道它正注视着自己。 “你给我羽毛,把我送进来是为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景象一变,他已经落到了冰玉台上。 冰冷的感觉从脚下传来,并非寒冰那种刺骨的冷意,反而是令人沁爽的凉意,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瞬间得到了净化。 “冰玉台和流云树果真被召回到这里,就是不知道是云鹤所为还是阵法的能力。” 白枫从冰玉台上往下看,湖水一望无垠,已经没有了三头龙角岩蛇的影子,之前与湖泊相融合的森林也消失无踪。 原来如此,冰玉台、流云树、魔蝎王、黄泉眼,本就是镇压四座空间并形成镜像两面的宝物,而魔蝎王被黄泉腐蚀之后,沙漠消失,所以蕴养冰玉台的湖水与流云树的森林也出现融合,就是为了与黄泉形成平衡。 而后,冰玉台和流云树被陈秉拿走,仙境与炼狱再次失衡,所以龙角岩蛇被复活进入此处,但龙角岩蛇的级别与魔蝎王相比远远不够,于是仙境开始吸收陈秉四人的生命弥补空缺,同时压制黄泉的力量。 当时他第一次使用黄泉天落是顺应了黄泉吞噬沙漠的意志,而第二次召唤黄泉则是顺应了镜像秩序平衡生死的规律。 既然如此,现在冰玉台和流云树回到了原来的仙境,那么龙角岩蛇应该再次由生转死,成为魔蝎王的替代品镇压炼狱一角。 那云鹤给一根羽毛,把他送进来又是为了什么? 生死平衡? 白枫垂眸打量这根羽毛好一会,只能想出一个理由,生生相替! 他蹲下来,将羽毛放在冰玉台上,虽然两者的大小差别巨大,但都散发着生的力量,或许真的可以用羽毛代替冰玉台,把后者带走。 他说干就干,空间袋与储物袋不同,不需要缩物术才能收纳,所以他心念一动,冰玉台便进入自己的袋子里。 “呖——” 就在冰玉台消失的瞬间,仙鹤灵羽爆发一阵耀眼的光芒,从他手中化作一只雪白的鹤鸟冲上云霄。 而他还没欣赏几眼,脚下忽然悬空,即将坠入湖水中。 “空间瞬移——嘶。” 白枫没掉在湖里,再次摔在阵眼空间中。 他可没忘记祁山血泉改造的是他的血rou而不是骨头,真怕今天连续摔来摔去把自己摔废了。 不过,这一摔很值,毕竟拿到了举世罕见的七转冰玉台。 他拍了拍屁股,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正准备借助镜像之力离开时,转念一想,他都学会镜像灵术了,何尝不在这里试一试,看看他能不能真正地来去自如? 于是他果断扔了碎石,运转镜字诀,这座四相界的结构立即完整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尚未来得及惊讶于阵法的玄妙宏大,眉心处的那块碎石猛地颤动起来,一股霸道的力量将他压制在原地不能动弹。 更令他震惊的是,周围散落一地的碎石正在快速聚集,与他眉心的碎石隐隐形成共鸣。 “冰玉台!”白枫惊呼道。 不知什么时候,七转冰玉台从他的空间袋中飞出,现于半空中。 无数碎石不断聚拢成石碑的模样,脚下的土地剧烈抖动着,开始露出阵台的花纹。 “因果有序,生死转空……小白,我尚未悟透命运,只能借了你的因,去成全数万年的果,你可愿意?” 白枫瞳孔一缩,这就是那名黑衣男子的声音?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所有碎石都合为一体,爆发出一团冲天的光芒。 他难以忍受地闭上眼睛,只觉得眉心一痛,使得他立马内视自己的身体,只见他的脑袋里的黑气完全消散,只剩下一座晶莹的冰玉台、一块碎石和那座石碑。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眉心传来,如同有一根铁锹在硬生生地开凿他的脑袋。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的异变,可是当最后一块碎石与石碑完整地融合之后,像是有什么禁锢被打开了,几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闪过。 他面容扭曲地在地底洞xue里颤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直到意识涣散前,也没能站起来,唯独看到云鹤扑棱着翅膀从地底洞xue飞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