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江南可采莲

    一袭淡青色的袍子，衣襟在腰间掖拢，腰际垂一个玉坠儿，脚下一双布面的软靴。风儿吹来，带一些熏然的暖意。

    这水城倒也灵秀，柳条儿垂到湖面浮起两分，塘荷开得四五朵，半掩在莲叶后面。

    张生握一把纸扇，背转手交在身后，施施然往河岸边走去。

    天色青灰，眼前这片水域也还宽阔，三面环山东边倚城，放眼望去，对岸朦朦胧隐伏着几座山影，倒有几分像宣纸上描着的淡淡墨痕。欸乃一声，荷花塘里荡出一支扁舟，上面盘腿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挽就的发髻有些松了，一身藏青短衫，袖管卷起，露出半截小臂。她捡着一柄物件浸在湖水中涤荡，又捞起来丢进船内。往船舱里望去，赤着的脚丫边堆着几十支莲蓬。

    “喂，那姑娘，”张生朝小船招呼，那女子却不答应，张生拢嘴来喊她，“采莲蓬的姑娘儿——”

    女子抬起头来，一双凤目有神，前庭开阔颧骨高耸，圆鼓鼓一个鸭蛋脸蛋往张生望来。

    “你船上的莲蓬，卖吗？”张生问她。

    女子摇船近岸。

    “来两个尝尝，”张生俯身下去，接过船上递来的两只莲蓬，“请问姑娘，可有船家渡到对岸去？”

    “我正要去断桥卖藕，”女子的鼻子隽秀，一张嘴却生的甚大，嘴唇肥厚，“载你过去吧。”

    “好呀。”张生抬脚就踩进船里，船儿吃重猛地一沉，那女子持桨往岸石上一撑，卸去张生这一踩之力，小船已往湖中荡去。船儿窄小，被这一踩一荡，船身晃荡起来，张生不识水性，忙将双手张开，却身体失衡一屁股坐在船舱内，将手中纸扇跌落到湖中。

    那女子见他坐得狼狈，单手掩住大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伸浆捞出水中折扇给张生。

    张生接过折扇，看向女子，那女子也正笑嘻嘻看他，胖乎乎脸蛋上落着一对酒窝。

    “姑娘，莲蓬和船钱一共多少？”张生问。

    “算了，弄湿了你的扇子，请你吃莲子吧，”女子拿浆在湖面划动，三下两下拐出了荷塘，“我这也不是渡船，不收你船钱。”

    “多谢姑娘。”张生一拱手，他倒不客气，掰开莲蓬挖出几枚莲子，就往嘴里送去。

    “把壳剥开，”青衣女子搁下船桨，拾起脚边一个莲蓬，剥出莲子里白色果rou来，“诺，这才好吃。”

    张生学她模样，剥出莲rou嚼在口中，淡淡的甜味透着清苦，那是莲心带的一丝苦香。再看对面船娘，坐在船头把头绳摘下，满头青丝垂到肩上。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青衣女子在船头轻哼起来，水波荡漾，飞来几只蜻蜓，随船儿向对岸拢去。

    船靠到一座石拱桥畔，船娘把船系好，朝岸上游客扯开嗓子，叫卖起莲蓬鲜藕来。张生作了个揖，上得岸去，信步走到断桥顶上。先前朦胧的山影在眼前展现开来，山丘并不高，丘顶立了一座宝塔，此刻塔上乌云聚集，天色渐昏，正观望间，一阵骤雨就从云中打落而来。

    张生四顾望去，只见离断桥不远有座水亭，他张开扇面遮在头顶，疾步奔到亭子里。再往外望，西湖里头黑云翻滚，波涛涌动，雨势越来越大，游人四散奔走。只见那船娘舍了一船青莲，也往亭子这边小跑了过来。

    张生朝船娘致意，她一点头，跑进亭内。这水亭倒也宽敞，虽然廊檐里站了六七个避雨的游客，里面却还有不少空间，亭心摆着木桌板凳，木桌上有几副碗筷，当中间坐着一人。

    这人穿了粗布短衫，肩头搭一块抺桌布，看上去五十来岁伙计打扮，头上却戴了一个紫金冠。船娘进来坐到凳子上，他却站起身来，朝躲雨的游客们招呼：“又热又香的藕粉啦，西湖里的鲜藕磨成粉做的，再加一勺桂花蜜糖，香润可口，哪位客官要来一碗。”

    “我要两碗，给我一碗，”张生走进亭来，把淋湿的折扇朝桌上一摊，“这位姑娘也来一碗。”

    “客官请坐，这位姑娘啊，”伙计笑着拿肩布拍了拍木凳，朝船娘挤一个眼，“她可是西湖里有名的胖头鱼姑娘。”

    “小宝卷，”小青看来跟他相熟，“别乱讲，小心你的舌头。”

    “啊呀呀，小的做这点小买卖，全靠一条舌头吆喝，小青姑娘可千万饶了它去，”小宝卷瞪眼吐舌扮了个鬼脸，盛了一碗藕粉出来放到张生跟前，“客官爷，若是你想知道西湖里的典故，问小的就是，我可是……咦！”

    小宝卷盯着木桌，张生和小青听他一声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刚才摊在桌上的折扇，原本空白的扇面，此刻淋了雨竟显出字迹来。“运河，尼斯”小宝卷念道，“小青，这里还写有你的名字。”

    小青一把抢过折扇，放到眼面前细看，扇上写着：“起点：京杭大运河客运码头，终点：威尼斯圣马可码头。乘客：张生，小青。”

    张生小青面面相觑。

    “小青，小青就是你？”

    “你就是我要等的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