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塬之箭
“老张你看，这可是垲玛的最新爆款，”凯蒂甜美的声音传来，“佩上绫绡之翼就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它的羽毛都是一根根三维打印出来的，其中的2048根可以由客户自定义形状图案和颜色。” 黑色小车停在一幢三层楼房前，车门打开，小明走下车来，后备厢里伸出一只机械爪，把一张轮椅固定在地面，车内座椅移出把老张轻轻放在轮椅上，老张好像还在喃喃和凯蒂说些什么。 机械爪收回，黑车驶到小路的尽头，调了个头，车窗半开露出凯蒂的一头金发：“张叔叔，有机会和小明一起来芝加哥，我请你们品尝最正宗的街头小吃。” 小车驶离，老张在轮椅上落座：“这姑娘，可真能说。” “她就是嘴巴甜，”小明升起行李箱的拉杆，“趁机推销各种商品。” 三层楼房的门前站着两人，朝老张他们走过来。“是张先生吧，你们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姓徐。”一位满头银发的女士把一支康乃馨递给了老张，旁边一位白衣护士上前来要帮忙推轮椅。 “徐园长，请等一下。”老张把康乃馨递给白衣护士，示意小明推动他的轮椅。 老张打量四周，眼前的楼房表皮的仿红砖材质有些斑驳，说是一座临终关怀中心，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幢老旧的大别墅。房子的后面是一座小山丘，零散长着一些树木，山坡上的杂草不高，估计平日里有人打理。小明能认得几株是樱花树，午后的太阳透过光秃秃的枝条洒下来，把老张稀疏的白发熨得金黄。 “好了，进去吧。”老张最后望了一眼午后的阳光，一行四人进入了楼房。 走进室内，玄关放着一个伞架，转折进去看到一个木质前台，背景墙上有一个扇面素屏风。屏风上淡墨勾勒出一座半尺见方的凉亭，中文写了“丽园”二字。 前台空无一人，徐园长领大家往里走，路过一台电梯，来到接待大厅。说是大厅，其实不过是一间还算宽敞的房间，四壁皆素纸，摆着一张长条桌和几把折椅，房中间留了一块空地。 “张先生，”徐园长等老张的轮椅来到中间，走向长条桌前，“根据您本人的选择和萍河二院转来的病历记录，接下来的时光您将在我们丽园度过。” 老张点点头。 “下面将为您介绍丽园的旅程，”徐园长说，“然后还需要您亲自签署一份授权协议。” 徐园长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房间里的灯光黯淡下来，墙面上先是出现了一座水墨绘成的凉亭。墨迹逐渐由浅转浓，凉亭连接廊桥阁榭，颜色也由素转彩，呈现出一座花展蝶动春妆初成的园林来。 “在丽园中，您可以选择即将去往的场景……”徐园长一摆手，亭榭散去，屏幕上列出几个图标。 “不用了，”老张打断道，“我时间不多了，直接进入正题吧，小明。” 小明打开行李箱，那里放着几件随身的衣物，上面还有几本书，一张卡片。 “就按原先选定的这几个本子来吧。”老张示意小明把书和卡片交给园长，“我准备好了，签字吧。” 小明把卡片递给徐院长，有一支苇草的图案印刻在上面，小明捧起行李箱上的三本书，这些都是老张平时案头读的书。 第一本是《白蛇传》。 第二本是《论无限宇宙和世界》。 第三本是《李太白全集》。 办完例行手续，由电梯来到三层。小明陪老张进房，居室里的光线更暗，左右两侧各摆着两张床。小明走到窗边要拉开窗帘，这个房间居然没有窗口。 “要开始吗？”白衣护士帮助老张在床上躺好，老张点了点头，护士把一个吊瓶挂在床头，将针头插入了老张手臂上的流置器。 “小明，你陪了我两年。”老张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老张，就别为我费心了，”小明说，“你已经顶额支付了我陪护费。” “不用推辞，我已经决定了。”老张说道。 小明听了倒觉得不好推辞，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依稀看见挂瓶里浊黄色的液体在往下滴液，他问一旁的白衣人：“房间里没有灯吗？” “是的，”白衣人说着打开床头的一个黑色匣子，把印有苇草图案的卡片插进匣子的卡槽中，“这里不需要。” “小明，”老张的声音渐渐低弱，“如果可能的话，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小明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扭转身，发现另外三张床上也躺着人，那三人竟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那三人都是手上挂着吊针，头上还连着管子，床头放着一个读卡器，情形姿势都和老张一模一样。 他俯身去看身边的一位，那人面容枯槁气息全无，却在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小明觉得这里的气息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返身退出房间跌跌撞撞奔下楼去，把玄关的伞架都踢翻了。 小明跑出楼来，一直冲到山丘下，大口地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 天边落满了云霞，山丘上影影绰绰有几个小人儿在那里玩耍，从这个方向望去刚好面对夕阳。小明举起手遮住金色射线，朝小人儿走去。 “好漂亮，jiejie，再来一朵。”小女孩稚嫩的童声传来，接着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我来，让我试一下。” 三个人蹲在草坡上，一个马尾辫的小女孩大约六七岁的样子，正把手掌里的什么一粒粒埋进土里去。男孩子比他略小些，剃了个小平头，另一个被称作jiejie的浅色衣裤，头上罩着一个米色帽兜，手里捏着个长颈小瓷瓶。 “好了，小虎你来吧。”jiejie说着，把瓷瓶递给男孩。 小虎捡起一根枯树枝，小心翼翼地放进小瓶里，沾了些水出来滴到土上。接着，泥土里钻出一个青卷儿，展开一片两片三片嫩叶，青卷儿上开出一朵白色小花来。小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朵黄色，一朵红色，揉眼的功夫，小花又开出五六朵。 “这朵是紫色的呢！”小女孩指着地上拍起手来，小虎甩了甩沾水的树枝，“看！jiejie你身后。” 樱花绽放了，是五瓣的染井吉野，像云霞一般在枝条蔓延开来。jiejie也拍起手来，晚风吹下米色帽兜，小明和她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张纯白无瑕的脸，没有眼眉，没有嘴鼻。圆润光洁，不见头发耳朵，难分先后左右。 “小明。”一个声音在小明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徐院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这是张先生要我交给你的。”徐院长递上一张卡片。 小明拿在手里，卡片上印刻着什么图案。 “这是进入丽园的通行证，”徐院长说，“张先生希望我们也给你量身定制一次元宇宙之旅。” “我……”小明略显惊讶，“我还用不上吧。” “这是菡萏。”帽兜人发出电子音。 “什么？”小明没反应过来。 “你手上的卡片，上面的图案是菡萏，莲花的花苞。”帽兜人捻住小明手上的卡片举到他面前。 小明望向卡片，卡片的边缘有一支细茎延伸出来，细茎的头部印刻着一个饱满的花苞，那图案更像是一个装饰着纹理的箭头，呈对角线指向了卡片的一角。 “这位是饼饼，我们的首席设计师，”徐院长向小明介绍帽兜人，“你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然后把时空和场景告诉她。” 小明将信将疑地望着帽兜人，从外表看这个称作饼饼的白面人更像是一个照护机器人。 “小明先生，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下次见面时再把初步的想法告诉我。”饼饼把卡片递还给了小明。 两个小人儿拍拍手上的泥巴，跑到帽兜人身边：“jiejiejiejie，再来一朵。” “天要黑了，你们该回去了。”徐院长说着，一手一个领着小人儿往丘下走去。 暮色低沉下来。 小楼的三层，白衣护士给老张垫上枕头，查看了一下头部的传感器和滴液流速：“张先生，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你将在元宇宙内进行最后的漫游，漫游快结束时，你会遇见一个叫刘寄奴的樵夫，那时我们会再次唤醒你，祝您旅途愉快。” 床头柜书匣插着的那张卡片上，苇草的图案摆动起来，房间里并没有风，芦苇却仿佛在随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