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顾担、孤单
翠绿色的光芒带着勃勃生机,满是朝气。 当那绿芒触及禽厘胜后,以极快的速度没入他的身躯之中,完全没有半点不适之感。 原本被硬生生消磨,又凭借真气缓缓重塑的新生血rou竟在那绿芒的滋养间,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成长! 耗尽了真气而羸弱不堪,疲惫不已的身躯干涸的像是一片沙漠,而那绿芒便是自天上降下的甘霖。 禽厘胜极度吃惊的瞪大了双眼,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顾担,有无数的不解在心中翻腾涌动,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了。 这是什么东西?! 真气吗? 不,不对,真气虽因人而异,表现略有不同,但从未听说过有谁的真气奇异到如此程度,甚至能够帮人塑造气血见障之血rou的! 除了传说之中的仙法之外,他完全想不到第二个解释,武道宗师也不该掌握此等力量! 再想想顾担当初对新皇所提出的三个条件. 仙法珍贵,可灵石更加的珍贵! 虽然不知道顾担消耗几何,但想来也该明白此等力量绝不是毫无代价。 灵石可是消耗品,用一点少一点,能够用在他的身上,这是从未期望过的事情! 当绿芒隐没之后,禽厘胜分外感动的说道:“顾先生,难怪墨师与您相交莫逆,我就知道您这人能处!” “现在开始拍马屁,可是有点晚了。” 收回手,顾担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哈哈,您说的哪里话。” 禽厘胜凑上前去,兴奋的搓着手,又恢复到那满是混不吝的模样中,腆着脸问道:“不知这仙法您能施展几次,消耗如何?” 从他的模样来看,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简直再清楚不过。 偶尔间正气凛然,绝大多数时候一副欠打模样。 只能说确实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了属于是。 顾担的脸色微微一黑,推开禽厘胜凑近乎想要凑过来的脑袋。 他就知道会这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跟在墨丘身边十年都没能抹去禽厘胜身上的江湖气,又怎么可能在他这里不到一年时间就会改掉呢?怕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我警告你啊!别想太多,也不要觉得这一招什么时候都有用,真想把我当做奶爸不成?”顾担脸色微黑的警告道。 “奶爸?” 禽厘胜一愣,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反倒是终于摆脱了荀轲魔爪的苍,兴奋的迈着小短腿,扑到顾担的脚上,奶声奶气的喊道:“奶喝奶!” 小家伙如今大多数时候话都说不清楚,只有提起吃的,很是上心,而且字正腔圆,很有大家风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天赋。 顾担将苍给抱了起来,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一根指头轻轻点在他的脑门上,斥道:“喝喝喝,一天喝八次,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还吃,还吃!” 苍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喊道:“喝奶!喝!” “吃吃吃,就知道吃,伱个吃货!” 跟小不点完全讲不通道理,顾担果断将苍再次交给荀轲,让荀轲带着他去找奶妈要奶水去。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禽厘胜的目光还满是期待的落在他的身上。 究竟是什么意思嘛,自然再清楚不过。 顾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七日一次,好自为之!” 禽厘胜眼中爆发出极为夺目的光彩,万万没想到顾担竟还有如此能耐。 若真如顾担所言,他渡过气血见障的时间将极大幅度的缩短! 不是每一次打磨血rou再重塑,都能够毫不间断,身体也会疲惫,需要修整,这才是最花费时间的地方。 苦痛可以忍耐,可新生的血rou尚需适应,身体也有恢复期,支撑不下去也就只好慢慢等,所以才需要动辄十余年的苦功。 那青芒能够帮助他消弭掉身体的不适期,就节省了大部分本该慢慢修整的时间! 毫不夸张的说,这已堪比再造之恩了。 “顾先生,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只需一句话!”禽厘胜无比认真的说道。 大恩不言谢,禽厘胜脸庞绽的跟菊花似得,若非体内真气已是空空如也的状态,恨不得现在就再次开始下一次气血见障的磨砺! “闪一边去。” 顾担不耐烦的将他推开,心中也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伴随着力量的与日俱增,他的心态也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已具备了搅动局势的能力,而另一方面嘛,则是因为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这浑浊的世道,拼尽的一切的在努力。 又不是真的木偶泥胎,哪里能视如不见呢? 难怪都说仙人仙人,仙人啊,一人一山,自是远离尘世之中,不为凡尘侵扰,才可去追寻那无上的大道吧? 只是如今凡尘之中,仍有着他割舍不下的东西,还有着在乎他,他也在乎的人。 小院门被敲响。 有信使在门外喊道:“顾大人,有您的信件!” “哦?” 顾担上前接过,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能给他寄信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前段时日,墨丘弑帝离去后,令人转交的一封书信之外,几乎没有再收到过什么信件。 从信使的手中将书信接过,拆开。 是墨丘的笔迹。 没有太多的闲言碎语,那不是墨丘的风格。 信中简短的问好之后,墨丘用平淡的笔墨将他斩杀大青指挥使刘轩启的事情说了一遍,只占据了很短的篇幅。 紧接着是告诉他,墨家的理念终于彻底完善了,他找到了墨家真正的方向。 兼爱、非攻。 这封信绝大部分都是在诉说这四个字,显然这浓缩的四个字远比之阵斩大青指挥使更让墨丘自豪。 信的最后,则是继续拜托他照看一下荀轲和苍,特别是看好禽厘胜,不要让他出来。 既然已经找到了准备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相聚。 而他自己则是准备带着墨家的人开始守城。 不是为了大月皇室,而是为了城池之中生活的,成千上万的百姓。 墨家不必成为谁手中的剑,巨子会握住这把流血之剑。 默默的将书信看过一遍,又看了一遍。 顾担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书信中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的事情啊,只要稍许思量一二,便能明白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墨家至今也不过是三千人,大青指挥使刘轩启又岂是那么好杀的? 完全是拿命在拼! 很显然,大青士卒屠城的消息彻底激怒了墨丘。 以至于墨丘会选择最为暴烈的手段,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要做大月的悬顶之剑,借此告诉四国联军。 他的确不能挡住每一国的军队,墨家也做不到弥平战事。 但谁敢做出肆意屠城之事,他就敢带着墨者去宰了谁! 战争必有伤亡,这再正常不过,可对那些从未举起屠刀的无辜的百姓而言,为了屠戮而屠戮者,会有人去帮他们讨债的! “巨子的信?” 禽厘胜又凑了过来,远远的他只是一扫,便能看出那字迹出自谁手,自然而然的就凑了过来,目光止不住的往书信上撇。 事实上,墨丘弑帝后他一直都很担心,否则也不会那般疯魔的逼迫自己。 倒不是对于墨师不信任,只是担忧一旦墨师做出选择,他跟不上怎么办? 必须趁现在还有时间,快速提升自身实力,大月不止巨子在努力,还有墨者呢! “想看就看吧。” 顾担将书信塞到他的手中。 目光飞快的划过一遍,复又一字一句的研读,当看到“兼爱、非攻”之后,禽厘胜的表情显得分外激动。 兼爱之说,人无亲疏远近之别,皆如兄弟手足,是需要毕生追寻的目标。 非攻之言,非是不攻,乃是不进行不正义、不正当的斗争。 兼爱是理念,非攻是准则。 兼爱非攻,天下大同! 理念可以无限的崇高,准则则是墨者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不愧是巨子!” 禽厘胜无比认同墨丘的理念,显得格外兴奋与激动,脚步不住的在院中走来走去。 自此之后,墨者行事便有了判断的标准。 符合非攻的便可以去做,不符合非攻的便要想办法阻止。 此前全靠墨丘个人魅力所带领的一群墨者,如今有了新的方向。 哪怕不在墨丘的身旁,也完全可以通过遵从非攻之言,找到自己的事情去做,不必再去纠结什么。 在这乱世之中,墨家终于发出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声音! 禽厘胜毫不怀疑,非攻之言必将传播在这片大地之上,激励无数刚刚起步的游侠,最终成为全新标杆,甚至是一种新的道德标准也说不一定呢? 这是需要不断奋斗的事业,比之兼爱更加清晰而明确。 只是当禽厘胜看到最后,发现墨丘还不忘记叮嘱顾先生看着他的时候,脸色也难免有些不太好看。 这到底是信任他的能力,还是不信任呢? “看完了吗?看完了拿过来,还得给荀轲看一看。”顾担从禽厘胜手中抽出书信,就要离开。 “顾先生,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禽厘胜却是忽然问道。 “嗯?”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顾担微微一顿。 “巨子的愿望是天下大同,您也是武道宗师,不知您的心愿是什么?”看过墨丘的书信后,禽厘胜继续问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身为武道宗师,顾先生却安稳的不像话。 若非先前有禁军围困,他甚至都不知道顾担有如此的身手。 堂堂武道宗师,此前竟是窝在一间小院子里隐姓埋名带孩子? 这像话吗?! 不知道顾担实力之前也就算了,知道后,这种疑惑已经埋在禽厘胜心中很久,直到此时才终于问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曾经荀轲也问过顾担同样的问题。 当时顾担的回答是,他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 这也的确是最为真实的想法。 为了能够安稳生活,顾担从不主动招惹事端,哪怕武艺已经来到了当世顶峰,却连皇城都没有走出过。 同样是武道宗师,黄朝已经在扬州肆意宰杀大户,掀起反旗,甚至放出话来让墨丘去投奔他,愿意奉墨丘为国师,其野心不必多言。 同样是武道宗师,白莲教主也在豫州裹挟教众开始谋反,速度虽不及黄朝,可胜在底蕴深厚,而且豫州百姓更多一些,也称得上声势浩大。 同样是武道宗师,墨丘更是无需赘述,懂得都懂。 同样是武道宗师,哪怕是皇宫之中的姬老,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几番大事,如今到了晚年才一心谋求宗师之上的境界,也是为了不枉此生。 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绽放着光和热,在乱世中散发出光芒。 唯有他,好像彻底隔绝在这个小院子里,自成一片天地。 这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此世。 最关键的是,他拥有无数仙人都求之不得的,长生不老的能力。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或许早在见到方士的第一眼,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投奔清平子,打不过就加入,好好享受一下方士取到的荣华富贵、声色犬马。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等到他结识墨丘的时候,大概会一同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在这浑浊的世道间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他也许会选择继承家业,做一个江湖游医满江湖的浪荡漂流,看谁顺眼便救一救,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 可是他有。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可同时,这份能力,也成为了一种束缚。 长生不老,并非长生不死。 人生而有数,所以才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迸发出所有的光与热,虽死而无悔。 也就是所谓的青史留名。 可如果,人本身就能成为活着的史册呢? 这才短短十五年而已啊! 大月的乱局无比危急的确不假,可终有尽时。 当下一个国度冉冉升起,新的皇朝建立,乃至又经历了一次破灭与新生此前提到名字的那些人,还能在吗? 但他还在。 正是明白这个道理,顾担才不想插手这种事。 他能够救一时,难不成还要救生生世世? 莫非要做一个贴身保姆,每一次乱世都要出来救一次世? 这个世界上可是存在着仙道典籍的,仙人都没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仙人的痕迹,他大概也不介意去陪墨丘来一次再造河山的壮举。 可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仙道典籍,才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深不可测,不要发出声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谁敢肯定天上没有一位仙人,正在恰巧打量着这里呢? 可亲眼目睹着眼前一切啊,顾担终究不是无动于衷。 理智在持续不断的告诉着他,离开吧,离得远远的,跑去追寻仙道,或是怎么样都好,总之不要做这种过几十年几百年就再无半分用处的傻事。 而情感上,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好友舍生忘死的拼搏奋斗,为了理想拼尽一切,要说没有半分的触动,又怎么可能? 处在夹缝之中,顾担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 这份纠结,难免就化作某种疏离之感,始终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人看不真切。 他的静谧与沉默,不是因为没有亲朋好友。 而是孤独的心灵不知该如何消解。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担终于说道:“我的心愿,是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武道宗师是否真的能够横行天下,不受阻碍。” 最终,他有些答非所问的如此回答。 他的忧虑,的确无法和任何人去解释,旁人也难以去理解。 这份属于长生的苦果,终究要自己一人独享。 顾得长生,再难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