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孤独的资格 与 青春的对视

    沉默的对视。

    在银灰色天空的散射光下，八奈见彩乃露出腼腆的表情，或许是【大老师】的审视目光过于严厉，她感受到一种被冷血动物锁定的压迫感。

    他望向她，就像一个冰冷的深渊迫临身前。

    四目相对。

    【大老师】庞大而可怖的灵魂先于深渊震慑着她。

    背后一冷，她有点想说“打搅了”。

    但是，或许这是她此生仅有的一次，通向伟大孤独命途的机会。

    错过这次，她将再无勇气拜访此地。

    【大老师】并没有回答自己请求的意图，也没有追问自己的意愿，甚至连让自己再多说些什么的意思都欠奉。

    然而，他也没有赶自己出去，显得很有耐心。

    或者说并不是耐心，而只是像一尊20米高的大佛，淡然看向贸然来访的信徒。

    是的，并不是像刀一样锐利的目光，而是自己近距离仰望巨峰的压迫感。

    那目光如连山磐石。

    继续沉默的对视。

    她似乎明白，这是【大老师】对她的第一重考验，

    感受着那如看空气般漠视的眼神中蕴藏的气势，她收起了一开始见【大老师】本尊后的一点点失落。是啊，人的名树的影，没有一点真本事，怎么会成为校园传说呢？

    所以，眼神对决，不能有一丝退让。

    【大老师】应该是要通过这份对视，告诉她——懦弱的孤独是取死之道，孤独的人必须勇敢。

    八奈见想起了福楼拜的一句话：

    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之时，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的那天。

    不愧是【大老师】！

    浅间觉得眼前的女孩很不一般。

    长达5分钟目不转睛的对视，少女只眨了三次眼睛。

    这场对视，自然比不上阿布拉莫维奇行为艺术作品《艺术家在现场》736小时30分钟这样的对视时长。

    但是对于素未谋面的两名高中生而言，这种对视时长已经非常规了。

    他总觉得这个一直盯着他的女孩，还有话没说完，便一直等着她说。

    然后发现她好像还在组织酝酿着什么，眼神游离不定，便继续等待着。

    心理学教授古德曼曾提出：“沉默在谈话中的作用，就相当于零在数学中的作用。尽管是“零”，却很关键，有时能让效能放大数十倍。没有沉默，一切交流都无法进行。”

    目前，尴尬的效能在短短的5分钟放大了数十倍。

    浅间觉得如果是他打破沉默，就输了。

    但是这种胜负欲挺幼稚的，输就输吧。

    “追求孤独吗？”

    看到【大老师】闭上眼睛，用食指点着眉心轻轻揉按。

    压迫感消散，考验结束了。

    八奈见彩乃松了一口气，这可比入学考试给自己的压力大多了！

    “是的大老师！我，八奈见彩乃，想获取踏上伟大的孤独之路的方法！”

    驹场，我才刚刚道别艺术癫佬十神，你又给我带来了新的惊喜啊！

    把我的恋爱咨询部当万事屋是吧？

    能不能学学别人大岛？

    但是，

    哼哼哼哈哈哈哈——

    这份委托由他浅间静水来做也没问题！

    或者说，正应如此。

    在整个英和，或许没有人比浅间更懂得孤独。

    高中以前一个朋友都没有，被当做异类，他反而松了口气，周末时间能自由支配。

    浅薄但丰富的成人认知，找不到共鸣，他反而有了优越感，早早脱离稚气的玩耍。

    享受孤独，早早成为浅间静水保护自己平庸灵魂不受侵扰的习惯。

    追逐孤独，是浅间静水获取更高质量孤独体验的必然之路。

    【孤独收藏家】，并非浪得虚名。

    世界上和孤独相关的作家，浅间在初中都有涉猎。

    安徒生、梭罗、卡夫卡、海明威、太宰治、菲茨杰拉德、黑塞、毛姆、加缪、马尔克斯、卡尔维诺.

    没有愤世嫉俗或者遗世独立的精神状态，写不出他们笔下那些孤独透彻的人物。

    而频繁将自己代入那些孤独透彻之人的一生，浅间静水也获得了闲歇性愤世嫉俗或者遗世独立的精神病症。

    恐怕这也是踏上孤高之路要付出的应有代价吧。

    浅间看着小心翼翼坐在对面八奈见，或许弱角的性格，让她对孤高强角产生了向往吧。

    “把孤独当做一种体会，大部分人都能做到，把孤独当做一种习惯，少数人做得到，把孤独当做一种道路，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如果是二见或者间岛，至少会回答一下吧浅间对八奈见这种直接要答案的行为表示失望。

    “孤独的奥义，不是朝夕之功。孤独的道路，需要资质。”

    说这句话的时候，浅间强行将脑袋里的什么水晶球、斗之力三段挤出去。

    “资质？”

    “八奈见同学，你的这次年级月测多少名？”

    “404”

    浅间用手机查了一下八奈见的前两次月测，也都是在400名左右徘徊。英和的前400名大多都能读个还行的大学。但是后100名就和其他高校的笨蛋们没什么区别了。

    “喜欢看书吗？第一次独立阅读完一本书是在几岁。”

    “4岁吧还是6岁？记不太清了。”

    “喜欢运动吗？”

    “不太喜欢。”

    “睡前有焦虑到失眠的经历吗？”

    “有过。”

    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浅间初步判断，有轻微自闭症的倾向，于是在手机找到一个文档，在恋爱咨询部的打印机里打印了一张卷子。

    “伱先做一下这个测试，一共40题，20分钟做完可以吗？”

    “嗯，我试试。”

    浅间没再理会，掏出一本书，喝着茶慢慢看。

    少女时不时抬头看几眼【大老师】，居然在15分钟内做完了测试。

    根据测试了解到，少女喜欢熬夜，喜欢拖延，喜欢在内心提出质疑，不擅长交际，具有同理心，想象力丰富，容易焦虑和抑郁。

    试卷里的一道典型题。

    【在空无一人的走道迎面遇上班主任，你会——

    a.热情的打招呼

    b.平淡的打招呼

    c.装没看见，如老师打招呼再回礼

    d.装作认真看手机，路过

    e.瞪一眼老师，让他快滚

    f.转身，将相向运动变成追及运动。

    g.躲起来等他走过】

    少女选的g。

    可以，芬兰人格，相当于已经一只脚踏上了孤独之路。

    试卷里的另外一道题。

    以下句子中，你觉得最有共鸣的是哪一句——

    a.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b.在这广阔的世界上，除了自己，你无人投靠。

    c.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d.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e.生命中曾经拥有的灿烂，原来终究都要用寂寞偿还。

    f.我和我内心的第101个朋友绝交了，他太啰嗦，还是一个人自在。

    少女选的b。

    并不愤世嫉俗的独立倾向，也是孤独大师们保持理智的优秀特质。

    根据测试表打分，八奈见智商120以下，115以上，勉强能进入孤独者的行列。

    浅间看着试卷，重复问了一遍几个问题，得到了相同的答案，看来不是蒙的。

    浅间点了点头，同时听到八奈见彩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极了，【大老师】的第二道考验通过！

    浅间抬起头正视着少女。

    这位同级生，容姿清丽，身材火爆，气质谦和。

    看样子只要她愿意，学生生涯是不会孤独的。

    既然清楚了她的资质，现在轮到了解她想要踏上这条路的理由了。

    “人生中消解孤独的情感有很多，亲情、友谊、事业、恋爱、信仰等等，没有人能贯彻孤独，除非她是神灵。能告诉我，你想学习孤独之道的理由吗？”

    “.必须要说理由吗？”

    “最好让我了解一下。”

    八奈见迟疑片刻，伸出手，将一个腕带取了下来，展示着右手手腕的纹身。

    “大老师，你猜我手上的这三只鸟是什么意思？”

    浅间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我清楚，这是群体，而不是孤独。”

    八奈见抬头望向窗外，说道：

    “初中的时候，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旁边是阳台，有一天上英语课的时候，突然飞进来了一只鸟。

    它就在窗沿边站着，没有叫，离我很近，伸手就可以摸到，但我没有碰它，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它在我的旁边一直待到了下课，铃声一响，它就飞走了。

    但是它并没有飞太远，我还是可以看到它，在不远的天空上盘旋。然后，有两只鸟加入了它，随即它们就飞远了。

    再然后，它们就飞到了我手上，变成了这个纹身。

    最开始我并不懂什么鸟会一直围着一个地方盘旋，像画圈一样。直到有一天在推特上看到，鸟群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盘旋。是为了召集同伴。

    落单的鸟看见空中盘旋的庞大鸟群就可以飞进去加入。

    当时的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脑容量这么小的鸟，都有召唤同伴的方式，人和人之间的却越来越孤独呢？”

    浅间看着这个自相矛盾的女孩，寻求孤独之道的女孩，却想召集同伴？

    八奈见接着说：

    “后面有一个男孩，他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当下我们对世界输出的每一次表达、在学校说的每一句话、在社交网络留下的每一段评论、感悟、表情、照片，都是一次次寻找同伴的盘旋呢？”

    女孩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浅间将她身前已经冷掉的茶泼掉，重新续了一杯热茶，淡淡说道。

    “然后你加强了【盘旋】，获得了虚假的同伴。”

    八奈见展颜强笑，

    “是的，非常失望。”

    “你盘旋的地方错了。树上面找鱼、云上面找猪、海里面捞月亮、图书馆里找电玩咖、酒吧里面找自闭症，只是在浪费时间。”

    “对，他也是这么说，并鼓励我继续【盘旋】。”

    “这和你寻求孤独是背道而驰的吧。你和那个男孩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他死了。”

    “.”

    良久，浅间打破了沉默，

    “丧失了寻找第二个他的勇气吗？”

    八奈见似乎也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

    “不是，是我丧失了寻找同伴的资格，但是我还是无法忍受孤独”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喜欢孤独，而是逃避【盘旋】吗？”

    女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望着眼前将胆小和勇敢杂糅在一起的女孩，浅间手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桌子。

    “八奈见同学，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在我这里获取支援，鼓起勇气重新寻找同伴，

    要么，让自己在某个领域，成为别人无法理解的强者，因为强者先天孤独。

    你不用马上答复我，下个星期吧，你好好考虑一下。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八奈见告罪离开，离开前浅间让她将4沓谕吉收了回去，并送了她一份点心。

    虽然自己的人生，是自己来选择。

    但如果她还是选择孤独之路，浅间会为那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死因的男孩感到可惜。

    两只鸟就已经可以共舞了，为什么非要去找第三只？

    浅间打着雨伞，不死川、近卫、三轮、泷岛、卫宫、十神、黑田、八奈见，今天的交流信息让自己的脑仁微微发痛。

    总不可能是年纪轻轻患上了高血压吧？

    和驹场沟通了一下十神和八奈见的事情。

    驹场在电话另一头促狭笑道：“大老师去当她的【那个男孩】不就得了，你一个顶两，直接解决问题。”

    “为什么你的口臭会沿着数据网络传过来？”

    “英和的后宫王，似乎被我猜中了谋划？”

    “泷岛电脑里面的好看的，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嘟嘟嘟.”

    第一次见驹场如此，一物降一物吗？

    不知不觉走到老秦的中餐厅，和几位大忙人们简单问了几声好。

    二见穿着中式旗袍，如雨后兰草般的窈窕身姿，让浅间一时间恢复了一点元气。

    少女下班时间是8点钟，浅间本想打个招呼就回家的，却被二见拜托等她下班。

    两人在不经意间，眼神对视了，略显昏沉的眼神遇上藏着星辰的眼神，就像黄油遇上了火刀。

    哪怕只有短短5秒，其威力比和八奈见对视5分钟大得多。

    有人说，对视是人类精神的接吻，空气中感受不到它的热烈，但它会在人的心里纵火。

    浅间的孤高之路，再一次遭受了来自青春的折磨。

    现在才醒，搬砖了搬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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