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噩梦与解脱
在梦中死去的话，会在现实中醒来。 安家宜掰了掰手指，确实能感觉到疼痛，看来这次应该是真真切切地回到现实了。 抬起头，他看到现实中这场景的奇幻程度，与梦中也差不多。 先是看到了一个魔幻的瘦长的漆黑影子。 这个影子似乎包含了提姆·吉布森的形象，但和胖胖的，和蔼的，圆脸的提姆不同，这个影子是又高又瘦，模模糊糊的，没有清晰的是视觉边缘，边际在空气中弥散开，像一团墨滴在水中。 这个瘦长的鬼影晃晃悠悠的，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固定的实体。 这个提姆·吉布森变幻而成的瘦长鬼影伸出很多黑色的、如墨迹般流动的如真似幻的触须，包裹了每一个人——张萌，乔安娜，王巨君，霍鹰，孙天玺，以及莱塞特。 包裹着安家宜的墨迹散开，退却，逐渐收回到它的身体中。 摩登伽老师并没有被墨迹扰动，她双拳紧握，愤怒地站在那里，但并没有出手干预，因为在提姆·吉布森的鬼影背后，有一个更为巨大的影子，占据了整个残破毁坏了的大堂。 那个影子像是在投影仪中投射而来的一般，有雪花和逐行扫描的横纹，信号似乎并不稳定。 但影子本身色彩鲜明，轮廓清晰，让人一目了然——是一尊巨大的龙头。 龙头上的犄角和胡须清晰可见，巨大的龙眼比汽车轮胎还要大，威严地注视着摩登伽老师。 摩登伽老师对峙的，是这条龙，而不是提姆·吉布森。 这似乎就是大萌所说的，“同一位阶的厮杀，高位阶者不得介入，否则会导致冲突的螺旋升级”的阿修罗族的规矩吧。 安家宜想，既然提姆·吉布森与我们是同一位阶，既然我已经战胜了他一次，我觉得也不见得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便走到摩登伽老师跟前。 看到安家宜仅凭自己就脱离了提姆·吉布森的掌控，摩登伽非常惊喜，对安家宜鼓励说：“小安，做得好！现在的情况看来，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我理解现在的局面。不会让您为难，请您放心吧。”安家宜信心满满地说。 摩登伽老师点了点头，后退了几步，放松下来。 隐在提姆·吉布森的鬼影背后的巨大龙头投影也渐渐消失了。 安家宜率先冲到张萌身前。 大萌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里的大斧、身上的盔甲和花团纹身都凝固了，感受不到荧光和流动感，浓郁的花香也消失了。 安家宜双手捧住大萌的脸庞，把额头抵在大萌的头上，主动进入那团缠住大萌头的墨迹黑雾之中…… 大萌的梦，是我们在公园约会，遭遇黑衣巨人的袭击时的场景重现。 安家宜看到，在朦朦胧胧的公园道路上，大萌穿着一身金丝铠甲，但瘫坐在地上，抱着安家宜的身体，在伤心地大哭。 那个“我”的头上流出很多血，一点生气也没有了。 黑衣巨人的躯体躺在较远地方的草地上，已经被大萌斩杀了。 但这个场景恐怕是“虽然斩杀了敌人，但爱人还是死了”。 太莎士比亚了吧，提姆老哥啊，你真是恶趣味。 安家宜稳稳地走向大萌，手里变化出一个手持摄像机，对大萌招呼着：“大萌，看镜头！好，非常好！卡......” 大萌看到又一个安家宜走过来，吃惊地张大眼睛，再低头看，自己抱着的，变成了一个海绵抱枕。 她疑惑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问安家宜：“安宝，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彩排舞台剧啊，你入戏太深了吧，演的非常好，太棒了，美极了。”安家宜装模作样的说，“来，更换布景，幕间休息。” 随着他的指挥，王巨君和霍鹰出现，走到张萌身后，推走一个巨大的背景板。背景板上面画着小山和树。 乔安娜跳上舞台，拿着一瓶水，和一个化妆盒，拉着张萌下台休息和补妆。 孙天玺推着一个射灯，从另一侧走向后台。 摩登伽老师坐在舞台下的椅子上，对大萌微笑着，鼓掌点头，表示认可。 张萌似乎逐渐接受了这个梦境场景的变化，进入了另一个“角色”中，变成了彩排舞台的女大学生的角色，下台去开始与乔安娜以及摩登伽老师欢快的聊天，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一切。 安家宜走到躺在角落装死的，由提姆·吉布森扮演的黑衣巨人身边，踢了他一脚，然后说：“老哥，还用我动手么？” 整个场景瞬间崩塌，意识回到了现实。 张萌看到安家宜的第一眼，先是惊讶，然后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快活地说：“安宝，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可怕……” 安家宜给她指了指提姆·吉布森的鬼影，告诉她，都是提姆搞的鬼。 张萌愤怒地举起巨斧，就要冲上去砍了他。 安家宜拦住张萌，示意还有几个人正在被他控制着。 于是，在张萌的护卫下，安家宜依次进入另外几个人的梦境。 乔安娜的噩梦是被外星人绑架，被绑到实验台上做各种猥琐的研究。 提姆这个家伙看来隐藏着萝莉控的癖好，对乔安娜百般凌辱。 安家宜愤怒地撕碎了这个场景。 接近着，进入王巨君的噩梦。 这家伙的噩梦居然是被所有人排斥，大家都不再理他，冷落他，疏远他，骂他是罪犯的儿子。 这么看，他的内心还真是简单。安家宜把他从梦中领了出来。 然后是霍鹰。霍鹰的噩梦是： 穿着一身公主般高贵的盛装的乔安娜，在一个极度奢华的酒店，走向一个看不清脸的高大、英俊、富有的帅哥，而霍鹰则只是一个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的酒店小厮。 他仰望着被万众瞩目，走在人群之中红毯之上，无比华丽无比高傲的乔安娜，被别的男人揽在怀里，而他却被一双双皮鞋踢来踢去，最后被赶到角落里。 悲剧，对不对？这剧情有点过渡煽情了，不但是莎士比亚的味道，简直都有点意大利的古典风格了。 于是，安家宜也发挥出恶趣味的想象力，把这个故事变化成为霍鹰通过创业成为亿万富豪，乔安娜的“未婚夫”出轨被抓，乔安娜又回到霍鹰的怀抱。 没错，这创意就来源于爽剧中的“莎士比亚”——《了不起的盖茨比》。 孙天玺的噩梦居然是爷爷死在他怀里。这个场景触动了安家宜。 虽然他爷爷已经失去了心智，被药剂催化，变成了狮子巨人。 但毕竟击杀他的，是自己。 而且，和其他所有的梦境都不同，孙天玺的噩梦，是真正的现实；孙天玺的现实，就是真正的噩梦！ 安家宜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没法改变他爷爷被击杀的场景。 没办法，只好塑造出一个孙天玺奋而反杀提姆·吉布森，为爷爷报仇的情景，来让孙天玺暂时走出阴霾。 最后是莱塞特。 他的梦境居然很简单，就是所有人都叫他“野种”。 安家宜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头。 他回过头看着安家宜，滑稽的圆溜溜的满是绿色鳞片的脑袋上，一对竖瞳的蜥蜴眼居然眼泪汪汪的。 安家宜拉起他，对他说：“兄弟，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人，我知道她在哪里。”他半信半疑地从瘫坐的状态站起来，跟随安家宜走出梦境。 所有人都回来了。 大家对提姆·吉布森咬牙切齿，因为他从灵魂深处深切地侮辱和凌虐了每一个人。 他恶毒地把每一个人内心当中最黑暗的部分挖掘出来，当作游戏来把玩，戏谑地享受着扮演人生导演的高高在上的快感。 张萌跳起来，用战斧重重劈向这道漆黑流动的鬼影。 斧子穿过鬼影，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安家宜举起右手的闪电戒指，向鬼影发射了一枚闪电球，鬼影也没有任何反应，闪电球穿过鬼影，击打在对面的金属墙上，发出巨大的噼啪声。 这下安家宜明白了，这种鬼影的状态也许就是摩登伽老师提到过的“高维度生物在低纬度的投影”。 看来对付他只能用一个更为极端的办法了。安家宜径直向这个鬼影走过去。 张萌一把拉住安家宜，叫到：“安宝，你干什么？” 安家宜微笑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大萌，你放心，我有把握。你一定要相信我。” 张萌松开了手，她咬住下嘴唇点了点头，说：“嗯，我永远都相信你。我就在这里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安家宜对她点点头，然后坚定地走进那团黑影之中。 这次进入的，是提姆·吉布森自己的梦境。 这是一栋很漂亮的木屋。 楼上是卧室，楼下是餐厅和客厅。两个小孩子正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 稍微大一点的男孩，手里正在捣鼓着一个魔方。稍微小一点的男孩，微胖，圆脸，穿着背单裤，手里捧着一个绘本，正在津津有味地阅读着。 安家宜走到他俩身边，坐在地毯上，从手中变出一盒巧克力，放在地毯上面。 哥哥一把就把巧克力盒子抢过去，抱在怀里。 弟弟抬起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很在意，继续低下头看书。哥哥拆开巧克力，贪婪地吃着。 弟弟也想吃，但尽力克制，用力地把头埋在书里。 哥哥没有任何分享的意思，直到把所有的巧克力都吃光，一点都没分给弟弟。 安家宜又变出一盒巧克力，放到弟弟的手上。弟弟欣喜地看了一眼，正要打开，被哥哥一把抢走。 哥哥又把弟弟的这盒巧克力拆开，通通吃掉，津津有味地糊得满脸都是。 弟弟还是没有说什么，继续低下头看书。但可以看出他脸上还是露出失落的表情。 听到一个声音在喊：“马克，你过来一下！”哥哥跳下来，向声音方向跑去。走之前还不忘在弟弟头上扇了一巴掌。 弟弟缩了头，挨了这一巴掌，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看书。 安家宜又掏出一盒巧克力，悄悄塞到小男孩手上，示意他趁哥哥不在赶快吃掉。 他满怀感激地看着安家宜，打开盒子，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吞下，生怕被哥哥看到。 几分钟之后，马克跑回来。他看到提姆脸上的巧克力渣，大怒地吼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了？你怎么能这样子？ 你这个坏家伙！为什么背着我偷吃？有什么不能分享给自己家人的？你居然吃独食，简直坏透了！” 有两个大人，似乎是他们的父母，听到马克的怒吼，也走过来，指责提姆说：“你这样做真是不应该。 你的哥哥一直都那么照顾你，你不能有好吃的东西偷偷藏起来。 起码你吃的时候应该告诉哥哥一声嘛，你应该问一句，什么事情都应该和家人商量，不应该这么自私的……” 听着这些指责，弟弟没有犟嘴，只是低着头，把脸深深地埋到绘本的彩页当中，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父亲的声音更大了，吼叫道：“蒂莫西！我在说你，你听到没有？你不要装聋！” 母亲的声音也更大了，她温柔地劝慰到：“提姆，我们的话你应该好好听，你也应该多听哥哥的……” 看来，这就是提姆·吉布森的噩梦吧。 安家宜站起身，走到这对看不清脸孔的父母面前，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虚空之中了。 安家宜又拎起坐在地毯上童年的马克·吉布森，对着他的脸，严肃地说：“你才是那个坏孩子！你记住，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教训你的！” 然后，安家宜曲起中指，在他的前额弹了一下，他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就像一台舞台，所有男男女女都是演员。 他们有进有出，一个人在自己的时间里扮演许多角色。”安家宜对提姆·吉布森说，“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却仍在你的掌握之中。曾经的成功不是终点，过去的失败也不是致命的：继续前进的勇气才是最重要的。” 提姆从地上站起身，已经变回了成年的样子。他摇摇头，对安家宜说：“太晚了，年轻的朋友。一切都太迟了。” “怎么会太迟呢？生命是美好，生生不息，循环不断，往复不止。 你永远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安家宜拍着他的背，和他并肩走在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中。 两边都是高耸地看不到顶的红木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人世间最精彩的文艺作品。 “你看，这个世界并不缺乏美好，”安家宜对提姆说，“过去已逝。如果你永远地沉迷在过去的苦痛记忆中，你的双脚就陷在地下的淤泥中，无法拔足前行。 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已无可挽回。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这些。” 安家宜对着书架，挥了挥手：“与其陷在没有什么意思的过去，不如从淤泥中把脚拔出来，走向新的未来。走吧，勇敢一点，我陪着你一起......” 提姆点了点头，胖胖的圆脸上，纠结和苦痛的表情渐渐散去，逐渐回归平静。 安家宜陪着他，沿着这条书架之间的通道一直前行。 通道逐渐变成一条用书籍和绘画围绕而成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无尽的光明和温暖。 在走到隧道尽头的一瞬间，他回过头，微笑的看着安家宜，说：“我一定能做到的，我会走向新的未来。谢谢你陪着我走到这里。” 安家宜对提姆点点头，微笑地说：“祝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走进隧道尽头的光明之中。 周围的一切慢慢复原，安家宜回到了现实之中。 漆黑的鬼影和黑雾已经消失。提姆·吉布森胖胖的身躯躺在地上，脸上展现出彻底的平和放松的表情，失去了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 张萌看到安家宜毫发无损地重现，跳过来一下子抱住他。安家宜整个人都无比幸福地被浓郁的花香和奶糖的香气包裹在其中。 摩登伽老师走到近前，用满意的眼光看着安家宜，问道：“他在最后，得到了平静和安宁了么？” 安家宜点了点头，用最确信的语气说：“我相信他最终得到了想要的安宁。” “做得好。”摩登伽老师欣慰地说。 其他几个人也围了过来，问这问那。安家宜对他们说：“回去我会跟大家详细解释一切，现在咱们快点撤离这里要紧！”。 安家宜看到孙天玺能走动了，虽然还踉踉跄跄，但至少能够支配自己的双腿了，便赶紧问他：“你现在感觉怎样？” 他摇了摇头，说：“其实感觉很不好，好像自己的病又回到身上了。 但管不了这么多了，大家都能安全地活下来，就已经非常好、非常满足了。 能和你们在一起，我的是无比地满足，这就够了。” 安家宜对他说：“不要放弃，我还有个办法，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咱们先回去，回去以后我再详细对你说。”安家宜想，如果求助亚当与伊芙应该会有办法。 而且，还可以用“孙天玺帮助你们破坏了入侵网络的晶壳蟹，他是有功绩的”之类的非常有力的说辞。 安家宜又转过身问莱塞特：“你以后想怎么办？” “大哥，你们能不能收留我？我愿意成为这位女主人的仆从眷属......” 安家宜还没来得及跟莱塞特解释说，大萌其实还没有进入阿修罗族的社会体系中，恐怕是不能收录仆从眷属的。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又是三声连续的枪响。 枪声惊吓到众人。 大家都急忙趴在地上，或是躲在碎掉的墙体边上。安家宜赶忙展开护盾，想守护住众人，结果看到让人心碎的一幕： 孙天玺用身体遮挡住王巨君、霍鹰和乔安娜三人，自己的额头中了一枪，胸口中了三枪，血从伤口中满满地渗出来。 他整个人张开双臂，摆成一个大字型，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呆滞，然后缓缓地向后倒下。 王巨君、霍鹰和乔安娜在他的庇护下躲过一劫。他们先是下意识地蹲下，而后就发现孙天玺竟然主动为大家挡住了子弹，连忙七手八脚地抱住他的身体，把他拖到断墙后面。 透明护盾蓝色的光晕，安家宜看到，百牙右手持枪，从一个红色的传送法阵中跳出，背后不远处的楼梯上，是正在冲着手机哭喊的林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