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五章 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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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陈芥菜卤? 说简单点就是一碗腌芥菜的陈年卤汁。 具体的做法,就是先等芥菜霉变,长出长达三、四寸的霉毛,即所谓的“青霉”。 然后用盐腌制芥菜,将缸密封,埋入泥土中,多年以后打开,缸内的芥菜已经完全化为水,连长长的霉毛也不见了。 这便是中医版的“青霉素!” 此刻… 一个全新的封闭的缸从鲍家庄地下的土中捞出,关麟直接将其中的液体盛入器皿中,让士武迅速的交给母亲胡金定,他特地嘱咐…这是治疗父亲疮口的良药,即刻服用! 此刻的关羽,不过是又经历了一日,病情却愈发的严重。 除了开始呕吐之外,原本冰凉的头颅开始了持续的高热,且这份高热越来越严重…乃至于已经到了无法进食的地步。 身体已经开始“每况愈下”! 关家军中,类似于关羽这样病重的,已有千人…可见,曹军的兵器上,或多或少一定沾上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 关麟挖出的“陈芥菜卤”来了,官医署那边的“大蒜素”也来了,胡金定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亲自为关羽用药。 都到这个时候了,所有医者束手无策,关羽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办法去分辨这药物的好坏了,有药总比没药强。 甚至,胡金定已经听说,关家军军营中有人因为高热而突然暴毙,整个关家军的军心浮动…人人自危。 同时,所有关家军的兵士更加担心的是关公的状态,这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啊! 胡金定亲自取了药,先是用“大蒜素”敷在关羽那箭的伤口上,然后取了“陈芥菜卤”,趁着关羽还是清醒的,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将这药喂入了他的口中。 一旁关平、关银屏、关兴都在,父亲不许他们在这里,他们就站在门口,就这么无比担忧的望着那气若游丝的父亲。 反观关羽,哪怕是这种状态,他尤自问:“曹军没有南下吧?” “没有…有你在,他们不敢!” 胡金定咬着牙,一边喂药,一边说道。 关羽微微颔首,沉吟道:“是啊,曹军一群鼠辈,有关某在,他们何曾南下过?” 说到这儿…似乎因为扯动了伤口,伴随着一阵连续的“咳”声,关羽本就红枣般的面颊,变得又紫红了不少。 “云旗呢?他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关羽忍不住问… 这个…胡金定就不知道了,她连忙朝几个儿女使眼色,关平连忙道:“孩儿方才问过马良军师,四弟除了见到几个人外,就是大肆的采买木材、石料、兽筋、镔铁…像是要大规模的造弩!除此之外,四弟还往江夏运送了一小批军械,似乎是两千支特殊的弩!又不是连弩!” 关平也是听马良提起的,具体的情况,他刚刚回来了解的并不详细… 说到这儿,胡金定补充道:“这药还是云旗送来的,他…他嘴上对你不客气,可心里头却始终念着你,盼着你痊愈呢!” “那小子…”关羽想到关麟,一阵感慨… 其实,他已经从张仲景的口中得知,此前关麟说那些狠话,不过是为了气他,逼他吐出积蓄在胸腔中毒血,并非是由衷之言。 别说,听到这里时,关羽的心情还不错。 可谁曾想,突然就高热了起来。 俨然,如今困扰关羽的并不只是这毒血,而是那毒疮引发的各种症状,这是足以致死的症状,这也是让他的精神不断萎靡的症状。 “云旗…” 关羽还想问有关关麟的事儿…可胡金定已经感受到了关羽身上的温度,那不断飙升的温度。 “你别说话了…先把药喝掉。”胡金定望着那关麟送来的绿油油的药剂,“你要好起来,先不要担心儿子了,把云旗送的药先全喝了,或许就无事了!” 胡金定虽是这么说… 可如今关家军中,那越来越多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突然暴毙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再加上…这等脓疮,哪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哪是这一碗药剂就能痊愈的? 胡金定所思所想,自然也是关羽的所思所想… “药…”他艰难的露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改变,也不是这些药剂所能转圜…咳咳…夫人…你…你扶我起来!” 关羽用命令似的口吻吩咐他的夫人胡金定。“我是活不成了,可我这个做爹的,这个做将军的,总是该给儿子,给关家军的子弟们留下些什么…” 说到这儿,关羽艰难的望向一干子女,“为了云旗,也为了你们…更为了大兄的基业,我不能糊里糊涂的死在这里,死在这病榻上,要死…我得死在军营中,我得亲口告诉这些关家军的勇士,告诉他们…我关羽死了,不怕,天塌不下来,云旗会继承我的遗志,关羽纵死,可关家军的军魂不灭,云旗一样会带着他们攻破襄樊,取下宛洛,重兴汉室的荣光,现在…现在…你们扶我去巡营!”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去?”胡金定揩着泪… 关羽苦笑,努力的道:“总得把关家军交出去…没有我亲口的话,这些兵如何服云旗,云旗又如何带这些兵?” 随着关羽的话… 胡金定、关平、关兴、关银屏都意识到,父亲在打什么主意。 父亲是意识到关家军是骄傲的,从成都派来的将是带不了这支关家兵的,所以,父亲要云旗去做关家军的帅,去继承他的志向,去继承那克复中原的志向! 胡金定知道,再多的劝说已是无用。 她垂泪,微微点头,“我带你去…” 关羽敷上了大蒜素,吃过了“陈芥菜卤”这药汁,他的牙齿还泛着绿,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几乎半边身子都是瘫着,歪斜在藤轿上。 胡金定与关平、关兴、关银屏均是步行陪着关羽。 终于,到了关家军的营寨。 那场溃败的余音仿佛尤自在这营寨中蔓延,到处都是哀嚎,到处都是洛铁,罕见的,终于…这支曾摧城拔寨的关家军,如今还是展现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军心涣散的一面。 可看到关羽… 整个关家军的兵士仿佛上上下下又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前来迎接。 关羽努力的睁开眼,看着辕门处,无数各种军衔的军官,还有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 “二将军…” “二将军…” 王甫和赵累几乎是同时脱口。 “你们都出来了。”关羽指着这些人,他的精神仿佛恢复了一些,宛如回光返照。“怎么样?将士们都还好么…” “好…好…”王甫连忙回答,违心的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还骗关某么?说实话。” 关羽的声音尽管虚弱,可只要传出来,依旧是威仪棣棣。 这下,王甫低下了头,周仓如实禀报道:“将军,已经能确定,曹军的兵刃上都涂抹了金汁,从昨夜起,已经陆续有受到重疮的弟兄病发,死了…将军的亲卫中,那胡班也…也死了。” “胡班么?”关羽喃喃吟道…“某记得他,是桓帝时议郎胡华之子,关某过五关斩六将时,替其父带给他一封家书,这胡班方将贼人加害、焚烧我之心告知,令某躲过一劫…后来他寻我,我让他做亲卫,他是我亲卫中最小的一个,还没有娶妻吧?关某还想让他先去蜀中生个娃,至少…给他老张家留个后啊…” 关羽说到这儿…周仓泪目,“二将军!” 关羽沉默,他闭上眼,一贯刚强的他,此刻竟是止不住的眼泪夺眶…“他也死了…他…他也死了…” 关羽不由得心头暗叹… ——『这都怪关某啊!』 是啊…怪他太心急了,怪他没有防备周围,怪他以为樊城弹指可下…怪他大意啊! “让关某进营,关某要看看这些弟兄们…” 关羽努力着下藤轿,可下不来,还是关平、关兴两人合力,才将关羽搀扶着走下。 此刻的关羽,头上已经是烈火灼烧般的温度,哪怕并没有触碰,关平与关兴也都感受到了这一抹酷热… 这让他俩心头直犯慌。 关羽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往军营里走… 有兵士看到关羽,激动的喊道:“二将军,咱们不服啊,二将军一定要好起来,这樊城…咱们…咱们还要在二将军的统领下夺下!” 关羽努力的喘着粗气,想告诉这些兵士,樊城一定可以夺下,只可惜…统领他们的怕不是关某了。 可终究这些话,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一步步的入营。 营中不少人出来,围着关羽,关羽使劲了气力,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可身子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几乎是被两个儿子抱着,可没有人取笑他,所有人都很安静。 终于,关羽努力艰难的呓语:“你们都是关某自己的兄弟,关某一生要强,也从未逼你们做过什么…可这一次,关某不得不逼你们一次了!” 关羽这么说,所有人面色都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们预感到二将军一定有要事相托! “也罢,都这时候了,关某就…呵呵,这不是关某逼你们,而是关某求你们啊…” 关羽第一次在关家军中用“求”这个字,他是骄傲的关羽啊,可迷离之间,感觉身体不断被抽离之际,他为了关麟,为了大汉的基业,为了关家军,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弟兄们,倘若关某有个闪失,关某求你们,继续辅佐关某的儿子关家四郎关麟关云旗,他是关某选定的关家军下一任的统领,是率领你们北击曹贼,克复中原的人…关某求你们,像辅佐关某一样去辅佐他,像敬关某一样去敬他!” “能不能?可以吗?” 关羽突然抬高了声调,这一声“能不能、可以吗”竟是宛若虎啸龙吟… 可更如“回光返照”中最后的啸声嘹亮。 所有人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强悍如关公,竟在弥留之际会像一个妇人一般,心心念念提及的只有他的儿子! 可唯独胡金定知道,关公这么做…是有为了云旗的缘故,却更是为了大汉哪! 终于,在关羽最嘹亮的一声过后。 周仓第一个表态,“周仓愿向四公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随着周仓的表态… 赵累、王甫齐声道:“我等愿向四公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接下来是关平、是关兴、是关银屏,“我等愿向四弟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父亲放心…” 再往下,是围观的所有兵士,他们无比心疼的望向关羽,却齐刷刷的抱拳拱手,“我等愿向四公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最后,无数关家军士不忘齐声补上一句,“二将军,保重——” 他们仿佛要用自己的声音,让关羽…让这个华夏的战神能释然一分。 随着一句句声调的传出… 此刻的关羽,他的脑袋已经快要被点燃了。 他早已意识到,这病症…根本不是云旗说的,截去一支胳膊就能痊愈的…他…他已经病入膏肓…他一定会像那些已经走了的弟兄们一样,在某个瞬间,突然就离去。 而他一口气提到现在,就是为了得到关家军上下的这个承诺啊。 这个他们向云旗效犬马之劳的承诺! 终于… 心愿得偿。 就在这时,“噗”的一声,关羽的喉头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鲜血淋下,他打了个趔趄,最后一丝力气像是在他身上抽空。 整个人眼前一黑,像是再没有了意识,哪怕是倒下之际,可恍惚、晕厥下的关羽,他口中尤自轻吟着:“云旗…云旗…”
这一刻,无数人涌了上去,“二将军,二将军——” 胡金定几乎崩溃… 一干关家儿女也几乎崩溃。 周仓探着关羽的鼻息,“还有气,还有气…快…快搀扶回去,快回去带二将军养病,不能再让二将军走动了!” 胡金定罕见的语气抬高,她咬着银牙,“不…不要再带回去了,我知云长,他就是死也一定要选在这关家军的营里,这里死了那么多人,云长来此,一为交代后事,二为了和将士们死在一起啊…” 这话脱口,周仓连忙改口。 “快,给二将军腾出一个屋来!” 胡金定抱着关羽,她再度望向关平,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了她一生中最硬气的一次。 “快,快去寻云旗…” “从今往后,他…他就是这关家军的统领!有不服他的人,立斩——” 这一刻,这位关羽的夫人,她那铿锵的语调响彻于整个关家军的军营… 这一刻,关字大旗尤猎猎作响! …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关羽抬入军营的帐篷。 说起来也奇怪,原本这里伤员无数,哀嚎一片,可因为关羽的出现,突然间所有的哀嚎声都不见了。 安静…安静的可怕。 胡金定还在抱着关羽,嘴唇凑在他的耳边,“你放心,便是你没了性命,我也会把你的信送到你大兄手里,让他将荆州交给云旗…若是…若是你大兄不肯,那么…那我便留在成都做人质,一定…一定…” 关羽干瘪的嘴上,那不甘心的蠕动,似乎因为听到了夫人胡金定的话,因而放心下来了一些,呼吸开始均匀了一下,安心的睡下。 就这样… 许多人围在帐篷里,许多人的心如刀绞,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 这些围着的人,精神渐渐的无法再紧绷…渐渐的,大家都有些疲惫。 就在这时。 关银屏的声音突然传出,“不好了,爹喘不过气来了!” 果然,关羽呼吸急促,像是要窒息一般,身子在抽搐。 胡金定吓得花容失色,却又不知所措… 张仲景不在,不过早有军中大夫赶来,大抵看过之后,面如土色,“怎么二将军…腹中胀的这般厉害?怎么呼吸也重了许多,气息紊乱…病情比之前,竟加重了这么多?他…他究竟吃了什么?如此情形…怕是,怕是熬不过今夜了…夫人,我…我尽力了!” “仲景神医呢?仲景神医呢?”胡金定用看“庸医”一样的眼神望向这军中大夫,她大声呼喊…“仲景神医”的名字。 不多时… 张仲景赶到,关麟也赶到了… 而关麟第一件做的事儿,就是让所有人都退出这房间…包括他的母亲胡金定。 大家以为关麟是想为张仲景争取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于是纷纷退出,守在门外… 一时间,这帐篷内,唯独剩下关麟、张仲景,还有昏迷不醒,不断痛苦呻吟的关羽。 “是好转,还是恶化…” 这时候关麟方才问道… “我看不出来…”张仲景如实说,“看样子是病情加重了,但身体的高热…其实也是一种自我的保护…” 关麟是从“口罩”那个时代过来的,他自然知道…高热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是在杀灭病毒,就看是先把病毒给杀灭了,还是自己先嘎了! 大蒜素—— 陈芥菜卤—— 按理说,关麟是满怀信心的,科学的讲,古代人没有吃过什么西药,身体中没有那么多的抗生素,第一次是用“大蒜素”,第一次是用“陈芥菜卤”,效果会远超后世! 可理论是理论… 看着老爹关羽如此模样,关麟如何能不紧张呢? 这一夜…很漫长。 关麟与张仲景就守在关羽的床前。 等到天拂晓之时,关麟已经扛不住了,微微的眯起眼,张仲景则用手捂着眼睛,有些假寐的味道。 就在关麟昏昏沉沉的时候。 忽的,一个声音传出。 “云…云旗!” “……” 关麟沉默了一下,他立刻寻声望去,可还来不及扭头,一支胳膊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云…云旗…” 是…是老爹关羽的声音! 此刻,账外只有一缕晨曦微弱的阳光。 关麟的心情却是大喜,宛若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而随着这份大喜之下… 关麟一把捂住了关羽的嘴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关羽一惊…他才刚醒啊,这儿子是要干嘛?是要憋死他?是要弑父篡位么? 就在关羽感觉窒息的时候… 关麟的话突然传出。 “老爹…那曹仁、徐晃、庞德阴了你一把,你就不想再阴他们一把么?” 这话脱口… 关麟的表情仿佛一夕间变化,从之前的大喜,变成了现在的一丝不苟。 “老爹,现在这时候…你可不能醒过来呀!” 关麟说这句话时,已经将手从关羽的嘴上拿开… 否则,关麟怕老爹真以为他要做什么!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关羽突然就懂了… 关麟的声音还在继续,“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而随着这一句话,关羽瞬间入戏,又如僵尸一般的晕厥了过去。 整个过程,除了关麟外,唯独张仲景一人看的清楚。 也就是此刻的张仲景,他突然意识到,这位关四公子有阴谋,有计划,有行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