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 对影成三人,以后就只剩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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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哈哈!” 皎洁月色下。 一个“狂士”行走于街道,那豪放不羁的话语,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顿时就吸引到了巡查官兵的注意。 有官兵跃跃欲试,“这眼下就要三更,张将军下令宵禁?何人如此狂妄?还敢行走于街道。” ——宵禁! “宵”就是夜晚,“禁”就是禁止。 汉朝本就有夜禁令,三更以后不能在街道上行走。 年轻时的曹cao,在做洛阳北部尉时,就曾铸五色大棒,巡夜中逮住了皇帝身边红人蹇硕的叔父,直接活活打死。 也正是因此,曹魏对这项“夜禁令”看的极重。 如今,有人如此张狂,深夜在大街上发酒疯,自然…官兵们就要上前缉捕。 “等等…”却不曾想,几个新兵蛋子被一名老兵拦住,“你知道他是谁么?”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啪”的一声,老兵一拳砸在了这新兵蛋子的脑门上,“他是五官中郎将的贵客!听说是来自江陵…” “那又如何?五官中郎将再大,还能大得过丞相么?” “呵呵…”听着这新兵蛋子单纯的话语,老兵感慨道:“五官中郎将是大不过丞相,可丞相却不年轻了,植公子此番又闯下大祸,丕公子又是丞相的长子?他的人,谁敢动?” 这… 新兵像是一瞬间悟了,他支支吾吾半天,只能瞪大眼睛吟出“那…那”字… “这不三更的锣还没响么,告诉打更官,晚点儿再敲!”当兵当久了,都是兵油子,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心里边儿门儿清的很。 倒是此刻…不远处的醉仙楼里,二楼的桌子上摆着酒馔,心情烦闷的曹植一边敲着筷子,一边作歌。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可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是曹植本植著写的《白马篇》! 本该是雄壮昂扬的歌声,此时却因为他闯了大祸,致使江夏沦陷。 连带着这歌声中显出的,均变成了末世的哀戚和悲凉。 杨修也心不在焉的跟着唱,手中握着酒,却没有饮,脑中闪过的是父亲杨彪的模样。 父亲杨彪是汉臣哪! 自从杨修坚定的站在曹cao这一边时,杨彪就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如今想来…父亲或许是对的! 只可惜…唉… 幽幽的一声叹息,杨修的眼睛慢慢红了,停止了歌唱。 歌声罢,曹植凝望着陷入冥想中的杨修,一时没有说话。 杨修很快回过神儿来,尴尬的笑笑,“子健这《白马篇》真是让人感心动耳!” 曹植叹息,“一切都结束了吧,输了,是我输了…这些年,德祖你为我cao的心太多了,终是有些事,不能强求。” 杨修的神情少有的诚挚,多出了几许视死如归的意味。“那个位子,本来就该是你的,我本不会输,子健伱也不会!” 曹植惨笑。“可…现在还有得选么?这一次,我与二哥均是私自调兵,均是好意,可谁曾想…二哥无功,我却惹上大错,这怕就是天意吧…若我调得的是许都的兵马,二哥调得的是汝南的兵马,或许…就如德祖所言,那个位子,我就能坐到了!” 言及此处… 曹植满饮一樽,笑容更是惨烈。“我常常想,要是我当初没有和二哥争,德祖是不是就不会斩杀那于禁将军的副将,就不会为我伪造父王的诏令,或许…今天我就可以和德祖,和二哥,咱们一道钟情诗酒,那…或许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八年了,哈哈,我把自己的青春、你的青春、二哥二嫂的青春,都争成了一场噩梦!” 提及“二嫂”的时候,很明显曹植不经意顿了一下。 像是这个名字,让他变得更加悲壮。 杨修红了双目,“公子身为曹丞相之子,一些事儿总是该做的,总是身不由己的!局势让你、我做出了选择,人生却没有回头后悔的余地,大王让我辅佐子健公子,子健公子将我当做朋友,从那一刻起…我便选择把…成就你曹子建作为我杨修的唯一理想!” 曹植茫然:“可这理想已经随着如今的局势破碎了,二哥赢了,我…我输了,这份理想是不是从一开始起就是错的?” 杨修感慨:“子健公子,你就是太善良了,理想没有对错,作为臣子,我欣慰于你的善良与纵情,可却清楚,这对于争夺世子是不利的!但作为朋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纵情的才华,‘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我就愿意‘从其游’,哪怕不惜为你而死!这是我选择的理想,我不为自己的理想后悔,如果真的错了,那是局势的错,命运的错,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曹子建的错!何况…” 杨修恨恨的道:“何况我虽输了,但子健公子你还没输,杀那于禁副将的是我,伪造丞相诏令调兵的也是我,这些都与子健你无关…” “德祖…”曹植连忙道。 “哈哈哈哈…”杨修却状似癫狂一般,大声吟道:“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杨修宛若做出了某个决定,他要牺牲自己,去…去保全曹植! 他颇为豪迈的举起酒樽:“该你了,子健…” 曹植双目熏红,“德祖,我已经输了,输了世子之位,我不能再输了你啊!” “哪里输了?”杨修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他钟情高歌着曹植的诗词:“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酒,酒…再来酒,再来酒!” 忽然,楼下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随着“嘎吱”一声,醉仙楼的大门被推开。 闯进来一个狂士,坦胸漏丶乳,两个酒葫芦一左一右的晃荡着。 他一进门就大吼道: “酒?谁方才说酒来着?” 杨修与曹植本以为就是一般醉酒之人。 这个点儿还敢来酒肆耍酒疯,没有被巡城的官兵抓起来打上一顿,已经足够幸运了。 还要酒喝呢? 简直是醉的不清。 曹植却是莫名的回想起,他当年“夜闯司马门”…也是杨修竭尽全力,才保他周全,让他没有因为醉酒,失去了“争夺世子”的可能。 往事如烟—— 此刻,酒肆的掌柜就去打发这醉汉。 哪曾想,却听得这醉汉大吼道:“百年愁里过,万感醉中来…腹中书…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千杯,嗝…哈哈,哈哈,你莫要动我,起开,起开…酒逢…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也罢,也罢一醉能消万古愁!” 这… 醉汉随口吟出的一些诗篇中的名句,让杨修一怔,也让曹植侧目。 需知道,南朝诗人“谢灵运”对三国时期诗人曹植的评价是: ——天下之才共分十斗,我谢某人占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唯独曹子建独占八斗。 而这也是成语“才高八斗”的由来。 也正因为“才高八斗”,所以…当听到这些诗句时,曹植才惊了,对这醉汉口中的诗词惊为天人… 也是—— 你曹子建是才高八斗? 那李白、杜甫、白居易,杜牧、王维、欧阳修,你们若并于这一世,又是几斗? “子健…”杨修张口… “德祖,莫要说话。”曹植连忙抬手,他仿似不想被打断,他着迷了,对这醉汉口中的诗句着迷了。 他要继续听…接着听。 杨修的目光微眯,凝望着一楼处那“衣衫褴褛”、“狂放不羁”的醉汉。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醉的不轻。 已经开始说“醉话”了… “——酒,液体之火,飘飘欲仙,让天地颠倒,让世界流转,把古籍文献,浇灌的跌宕起伏。将琴棋书画,熏染的色彩斑斓,哈哈,它醉了张飞,狂了祢衡,张扬了曹孟德,书写了鸿门宴,湿了清明杏花,瘦了那曹家子建…” “你啊你,成全了多少英雄豪杰,放倒了多少村夫莽汉,歌舞与你相佐,美色与你为伴。催诗情万丈,壮文人斗胆…” 这醉汉越说越是豪放不羁,也是放肆不已。 他的动作也越发夸张… 乃至于将上衣悉数退去。 他的话还在继续:“有人借你发疯,有人借你夺权。有时你只是一个道具,烘托一下酒席上的氛围。有时你更像一种暗器,把贪杯的对手麻翻…哈哈,哈哈哈…葡萄美酒夜光杯,月饮琵琶马上催,哈哈,哈哈哈…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酒,好酒,上好的酒,吾来你这打酒,吾劝汝莫要不识抬举,且给吾添满这酒!” 随着这一道道豪迈的声音。 “——咚,咚!” 突然间,这醉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酒肆掌柜去扶时,却已经听到他那“呼噜”之声,俨然…醉的不轻,已经睡着了。 掌柜就准备招呼跑堂的,把这醉汉扔出去。 却不曾想,曹植当即喊道。 “且慢…” 他与杨修快步下楼,杨修行至这醉汉身侧,翻开他那披散的头发,那张狂不羁的面颊展露而出,杨修当即一怔… “是李藐!李氏三龙之一的李藐!” “李藐?”曹植并不认得此人。 杨修解释道,“此人乃蜀郡名士,号称‘三龙’之一,可先是公然羞辱刘备,又是与关四公子剑拔弩张,前端时间,有传闻那关麟将他扒去衣衫绑于城门处示众,以此羞辱于他。” “昨日倒是听说,曹丕从江陵特地接来一狂士,此人之狂不亚于那裸身羞辱丞相之‘祢衡’!不想竟是此李氏三龙之一!” 出身,羞辱… 这些关于李邈的,曹植丝毫不介意。 他只是惊呼道:“德祖总说我与父亲之诗词,如人伦之有周、孔,麟羽之有龙凤,父亲升堂,我可入室,天下其它才子至多坐于廊庑之间…非我自负,德祖这话,原本我信了,我当之无愧,可…可这李藐一出,我方才知晓,何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北方文人还是太自负了!” “此李藐一出,非但我曹植入不得室,父亲更升不得堂!满座北方文人便是坐于那廊庑不不配,唯方才那几句诗词,那一番纵论,天下之才共分十斗,此人怕要占得八斗啊!” 杨修也惊骇于此李藐的才华,却提醒道:“可他是子桓带过来的人!” 曹植的语气却无比坚定,“我不管他是谁的人,我只知道,他会如德祖一般,将成为我的挚友…” 曹植忍不住轻吟着他方才吟出的诗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月饮琵琶马上催——”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好诗,妙诗!” 言及此处,曹植一把抱起李藐。“德祖帮我,先送他上马车,我要带他回去!” 杨修迟疑了一下,还是搭了把手。 倒是此时此刻,那醉酒的李藐还在梦中呓语: “酒啊酒,你就是个坏东西,你既入朱门豪宅,又进村舍陋院。既流溢皇室的金樽,又盛满农家的粗碗。愁也要你,喜也要你,哈哈…我也要你!” “哈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你、我、他…三人,对影成三人!” 一时间,这“对影成三人”五个字响彻于这寂暗的街道上。 仿佛… 这一句,这些诗,这李藐…突然,就让身处混沌与黑暗中的曹植,宛若忘记了一切,投身于这斐然的文才之中。
而这李藐的出现,也让杨修感慨万千。 ——『是巧合么?』 他微微思虑,可在曹植那无比渴望、恳切的眼神中,他的怀疑一夕间烟消云散。 ——『这李藐?会是既我之后…帮子健的人么?』 不知为何,杨修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这感觉很是强烈。 杨修心头喃喃: ——『对影成三人,以后…怕是再没有三人了!』 … … 长沙郡,驿馆之中。 关麟的三叔——张飞张翼德,他要回巴蜀去了。 是啊… 这边任务也完成了,成都那边还有一大筐子事儿呢?张飞走的久了对大哥刘备也不放心。 至于,什么洪七公、黄老邪的调查,到如今这份儿上,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确保他们是“自己人”,那就行。 至于,这黄老邪到底是关麟还是黄承彦,张飞可不去深究了。 这是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也算是初步完成。 张仲景神奇般的救活了… 荆州第一官医署也兴建起来了。 且,张飞与张仲景提到过法正的病症,张仲景表态,会在医书中探寻治愈这种病情的方法。 连带着…长沙就有几个类似的病例,当先予以尝试,待得确保万无一失,就会赴巴蜀为法正诊断、治愈。 可以说,张飞的这一趟荆州之行,算是圆满完成,不负大哥刘备与诸葛军师的期望。 当然… 张飞要走之前,还是有两件事儿要做的。 其一,便是回趟江陵,女儿张星彩与云旗这小子的婚事,必须要向二哥提起了。 张飞近来学会了一个成语,叫——迟则生变! 其二,便是现在… 张飞特地把关麟招来,就是嘱咐关麟…他张飞可把唯一的这个宝贝闺女留给他了。 当然,因为张星彩也在,张飞不可能把话说的那么直接,那么rou麻。 他只是含蓄的表示。 “你小子头脑瓜是活络,但是却不懂武艺,万一没人保护,一个刺客就能把你的命夺了,所以…俺特地把闺女留在你身边,让她保护你!你可不许欺负俺闺女!” 张飞这话脱口。 关麟其实心里想说。 ——『张三叔啊?你这脑回路也是十足的清奇了?我欺负你闺女?』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连只鸡都不敢杀…』 是啊,就凭关麟这“一袋米抗不到五楼”的小身板… 十个他,也欺负不到张星彩的身上。 当然…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表示,“张三叔放心,有星彩姐在我身边,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我怎么会欺负她呢?得是她帮我欺负别人哪…” 说到这儿,关麟望向张星彩,露出了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星彩姐,你说是不是啊?” 张星彩白了关麟一眼… 心里嘀咕着:『这弟弟这时候倒不机灵了,还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呢?』 越是这么想,张星彩的面靥绯红了几分。 说起来,关麟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他才十五岁啊,尚未及冠哪,还是个孩子啊! 可一想到张飞要走…还特地把张星彩留下来保护他,关麟还是很感动的。 只觉得张飞这人能处。 ——有事儿是真上; ——有闺女也真舍得留! 关麟是个讲究人,张三叔都这样了,他也得投桃报李…也得送张三叔点什么,所谓男儿不往非礼也! 那?送什么呢? 关麟不由得揣着下巴,细细的思虑。 所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 张三叔已经这么能打了,送本《杨家枪》啥的也没啥意思,保不齐还没张三叔“恒侯枪”厉害呢? 关麟琢磨着那…送本兵书… 比如宋代的《太白阴经》、明代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或者戚继光练兵的《练兵实记》。 不过想想… 且不说默写出来挺费脑子的,单单…送给张飞也没啥意思。 张飞是实战派,可不是什么学术派,他带兵、统兵都是从“实践出真知”! 这倒是难办了。 ——『如此,送什么好呢?』 关麟揣着下巴,细细的琢磨… 突然间… 关麟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珠子一定。 连忙道:“男儿不往非礼也…三叔,你对侄儿这么好,侄儿心里感激,如今三叔要走了,侄儿送你本书吧?” 张飞瞪大了眼睛,一双虎目直勾勾的盯着关麟。 像是再说。 ——『你这小子是不是对俺有什么误解?俺是爱看书的人么?你这是看不俺张飞吧?』 得亏…张飞知道关麟没有恶意。 否则,保不齐,他一拳就砸上去了。 张星彩也笑道:“我爹才不看兵书呢?诸葛军师何止劝过一次了?还用那‘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例,可爹…呵呵,女儿不说了…只是,书的话…云旗弟就免了吧…有这功夫,还不如送给我爹几幅美人图呢?我爹可擅画美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关麟眼珠子一眨,一丝不苟道:“三叔爱画美人,我岂会不知?只不过,我送三叔的书,三叔一定比‘美人图卷’还喜欢,定是日日看,夜夜看,一天不看,浑身难受!” 啊… 张飞与张星彩俱是一怔。 ——『还有这等神奇的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