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如此东吴国主,何必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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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为难了。 以往的糜芳就像是一只咸鱼,特别是成为江陵太守之后。 仗着主公“小舅子”的身份,莫说讨伐东吴,就是战场上,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甚至,不夸张的说,比起过往的峥嵘岁月,他对重振糜氏一族一方巨贾的目标…更感兴趣。 这也是关羽看不上他的原因。 这人——俗! 可现在… 关羽看着他那因为“讨吴”而“望眼欲穿”的眼睛。 关羽突然发现这个糜芳也是有闪光点嘛! 别看他又土、又肥、又圆,可请命做先锋时的样子,还是很英武的。 ——『这“讨吴”先锋,将来能用!可用!』 当即,关羽拍了拍他的后背。 “子方放心,这次虽不能讨伐东吴,但…关某向你保证,若有朝一日,我大军挥师东进,子方必是关某的先锋将军,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 讲到这儿,关羽似乎觉得还差点儿意思,连忙补充道:“还有,子方…关某今日就许诺给你,若你先锋军破了石头城,那东吴国主的私财、私库、田产,一应都是伱的…” 言及此处,关羽愈发的语重心长,“子方啊,你也知道我那儿子的性子,你方才也说愿赌服输了,从他手里讨回去这钱粮怕是不容易!” “不过子方放宽心,这亏不让你白吃,就当是那孙权碧眼儿欠你的,有朝一日,真的打下石头城,那孙权碧眼儿的一切都是子方的!只要子方愿意,就是把那碧眼儿的妻妾统统纳了,关某也绝不阻拦!” 大家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关羽对糜芳自然也越发的亲切起来。 说到后面,已经是挚友、兄弟间的口吻了。 “云长…” 糜芳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云长还能为我着想,方感激涕零,然…云长是看扁我糜芳了,我…我只要钱,女人什么的,只会花钱,还是…还是赠给云长那四公子吧,他有钱…他养得起!” 呃… 糜芳的话让关羽哑然了,他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重财轻色!』 ——『糜芳也是性情中人哪!』 这不聊不要紧,一聊之下,两人越发的投机…不知自觉间,两人竟有一种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感觉。 甚至,马良都隔空嗅到了一股“暧昧”的味道。 他也是醉了… 此前,他几次致信诸葛孔明,其中就提到这江陵太守糜芳与关公是面和心不和,私下里对立着呢! 这样下去,对于荆州,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照理说,这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难题。 可莫名的,因为一个赌盘,因为关麟那一掷千金的豪赌,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啊!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马良眼珠子转动,站出一步,当先提议道:“关公啊,良有个不情之请…” “子方不是外人,但说无妨。”关羽扬手示意… ——『已经不是外人了么?』 马良微微一顿,继续道:“看到子方与关公如此和睦,良心里高兴,替你们高兴,也替主公高兴,此番…子方特地前来,虽提及那愿赌服输,可终归赔付的数目太过庞大,不妨…” “关公带着子方去向云旗公子求求情,云旗公子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多的没有…少的总是能免除一些呀!这也让子方心里多少好过一些。” 马良这话可说到糜芳的心坎儿里了。 他虽然不奢望能少给一些,但…终归还是盼着关公替他去求求情。 当然,在马良看来,关公的面子,云旗公子多少…还是会给一些的。 多了没有,免个几千斛,如此一来,糜芳岂不是对关公感激涕零,这份关系的纽带可不又加深了嘛? 关羽眼珠子转动,沉吟了片刻,方才吟出一个字: ——“善!” 其实,他心里也犯嘀咕,这小子会给他这个当爹的面子么? 应该会吧? 呃…会吗? 会不会,这小子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他这份面子,那他关公的脸…可就… 这越想,关羽竟越是心有余悸! … … 东吴,建业。 恢弘的吴侯宫殿,门口的仪仗吹起了号角,敲响鼓钟。 这是江东的某种仪式,用激昂、振奋的声音,引领那些死在逍遥津的英魂找到归家的路。 大臣们惶恐的肃立在朝堂上,俨然,大家都听说了那“张辽威震逍遥津”的消息… 所有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一些人昨夜都没睡好… 比起其它的公卿,为首的张昭与鲁肃,更是提前知道,这一次廷议的目的。 他俩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吕蒙看了蒋钦一眼,蒋钦则望向凌统。 却见哪怕是此刻的凌统,尤自怒目圆瞪,还在为他死去的那三百亲兵而愤恨不已。 整个朝堂上的气氛格外的沉寂且悲壮! 孙权缓步走到朝堂宝座上,许多文臣几日不见主公,发现他变得憔悴了许多,也更阴郁了许多。 “近来,我东吴接连出了几件大事,合肥一败、逍遥津又败,是我东吴之不幸,长沙、桂阳、零陵三郡,这到手的城郡,却又让了出去,甚至,如今道义都站在了刘玄德那边,借荆州一事从此彻底封存…” 孙权的话痛心疾首,讲到这里时,他加重了语调,“万幸,这一切祸端的源头,孤找到了,便是江陵城洪七公布下的那合肥赌约,今日召集诸位爱卿,便是要给诸卿一个交代,宣——诸葛子瑜!” 门口的宦官扯着尖锐的嗓子:“宣诸葛瑾上殿!” 诸葛瑾缓步走入朝堂,他的儿子诸葛恪也跟来了,却是站在门前,不能上前… 孙权看着诸葛瑾,眯了一下眼睛,面露复杂的表情,诸葛瑾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向孙权跪下俯首叩拜:“臣诸葛瑾拜见吴侯,吴侯千秋无期。” “平身。” 诸葛瑾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平视前方。 孙权开口了,言语间多出了几许冷冽,“你可知罪?” “臣知罪!”诸葛瑾如同能读出孙权的心思,他展了展眉:“臣受‘洪七公’蛊惑,将此‘合肥赌约’报送于吴侯,这才有东吴的推波助澜,将消息散播于江东、荆州、益州…致使合肥整个南境约定成俗,更至使合肥一败后,长沙三郡再难讨要,借荆州一事也无从提及,臣有罪。” 此事虽东吴早已传开了,但听到诸葛瑾的话,还是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轻微的唏嘘惊叹。 所有人带着惋惜之色望向诸葛瑾,这惋惜中难免会带出几分同情。 也有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望向诸葛恪,有一种说法,这合肥赌约,推波助澜,是诸葛恪提出来,告诉他父亲的。 而这本没什么,甚至就在昨夜“逍遥津”的战报传回前,众人依旧认为诸葛恪是奇才,他这一计是奇策! 那时候,人人提及诸葛恪,俱是“蓝田生玉”,毫不吝惜赞美之情。 可谁曾想…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此番,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诸葛恪身上。 而诸葛恪嘴角含着一丝讥讽的笑,无动于衷。 孙权朝左右使了个眼色,有宦官捧着那“合肥赌约”的“布告”在朝臣面前一一走过。 诸葛瑾也稍稍侧目看了一眼,那布告上的文字跃然眼中。 ——“若东吴国主北伐汉贼,能夺下合肥一郡,荡寇将军关羽当履行‘湘水为界’之约,从此江夏、桂阳、长沙三郡归于江东;” ——“倘东吴国主不能夺下合肥,湘水为界之约就地废除,至此之后,荆州与东吴无干!特此布告荆州百姓。” 这些内容,让诸葛瑾眼眶微微一红,他立刻又抬起眼睛。 而孙权之所以再度拿出这“布告”,他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就是要甩锅,将“十万大军丧胆还”、将“合肥十万送人头”这事儿彻底掀过去。 他孙权是东吴国主,他不能背上那“无能”的骂名… 可终究,这骂名需得有人去背啊! ——『诸葛子瑜,抱歉了!但,孤没有选择!』 心念于此,“砰”的一声,孙权拍案而起,他指向诸葛瑾。 “来人,将那东西带上来!” 孙权一声吩咐… 殿上卫士起身应诺,宫门敞开。 伴随着“啊啊啊——呃——”的奇怪叫声。 一只浑身黑漆漆的毛驴被领了上来,众人纷纷望向这毛驴,却见毛驴的头上贴着一张字条: ——此乃诸葛瑾! 这… 鲁肃惊慌的抬头看了孙权一眼,心里嘀咕着:『主公是要借羞辱诸葛子瑜,将逍遥津的败果彻底翻篇过去么?可…这对诸葛子瑜…太残忍了!』 当即,鲁肃只觉得脑中一晕,身子一闪…脚步一个踉跄,病弱的体躯险些栽倒。 诸葛瑾也吃了一惊,只是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孙权则是向望向那驴,他愤愤然的张口,朝那驴道:“诸葛子瑜,你可知道,你此番丧权辱国!” 诸葛瑾忙回道:“臣被宵小jian佞蛊惑,中了jian计,致使东吴蒙受损失,主公…臣…” 不等诸葛瑾把话说完… 孙权一摆手,“孤没有问你!” 他的眼珠子紧紧的盯着那头驴,那头写着“此乃诸葛瑾”的驴,孙权狠狠的道:“你没听到么?孤问的是这头诸葛子瑜!” “咳咳…”
鲁肃剧烈的咳嗽起来,奇耻大辱…这于诸葛瑾无异于奇耻大辱啊! 满朝群臣俱是替诸葛瑾捏了把汗。 孙权扫视过一圈大臣,鲁肃、吕蒙、蒋琬、甘宁…还有那消气了许多的凌统,孙权威仪棣棣的走到那驴的面前,亲自牵起了这驴行至诸葛瑾身前。 “——臣死罪!” 诸葛瑾磕头如捣蒜… 孙权笑了,“卿何罪之有啊?罪在这头蠢驴,哈哈…孤想请卿牵着这头驴在大殿上绕上一圈如何?” 孙权是笑着开口的,可其中的锋芒,任凭谁都能听得出来。 “臣…臣遵旨。”诸葛瑾就是太“明哲”了,孙权想的,要做的,他全能看懂。 只是,这份屈辱,他诸葛氏一族的族人,何曾受到过? 诸葛瑾颤巍巍的抬手,就要去牵驴。 忍,他忍了! 他不得不忍! 就在这时。 “且慢…”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而起,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是诸葛瑾的儿子诸葛恪。 只见诸葛恪跪地恳求道:“小子拜见吴侯,小子想替家父向吴侯求一只笔,在这驴的头上添得两个字!” 孙权扬手,示意道:“给他笔!” 他也好奇,这诸葛恪要添什么字。 诸葛恪接过笔,再三拜过孙权后,方才起身,顺着“此乃诸葛瑾”五个字往下又添了二字: ——“之驴!” 没错,正是“之驴”二字… 原本的五个字,现在变成了七个字——此乃诸葛瑾之驴! 此番妙笔生辉,一下子让所有公卿都笑了,那原本紧张、悚然的朝堂气氛宛若拔云见日一般。 “哈哈哈…此乃诸葛子瑜之驴,这字添的好啊!” 众人止不住的大笑,鲁肃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诸葛子瑜生了个好儿子!』 ——『好一个添字得驴!』 此刻的诸葛恪拱手朝向父亲,“吴侯厚爱,赠父亲一头驴,父亲也的确当领此驴绕殿一周,以示主公对我诸葛家的厚爱!” 噢…噢… 诸葛瑾这才反应过来,“臣拜谢吴侯…” “哈哈!”孙权的表情也由怒转喜,他止不住的笑道:“好一个诸葛瑾之驴,既如此,这驴就赐给你们诸葛家吧,圣人言‘见贤思齐’,诸葛子瑜千万要铭记,见此驴亦要好好的‘思虑自醒’一番哪!” “臣牢记…”诸葛瑾连忙拱手。 就在这时。 ——“啊呃——啊——啊呃——啊。” 不知道为何,这头驴突然兴奋了起来,叫个不停。 诸葛恪连忙道:“小子也替家父谢过吴侯,可…孩儿听闻,驴有三叫,方才上殿时,此驴‘啊啊啊——呃——’的叫声,那是求救之叫!” 诸葛恪竟真的在学驴叫… 叫声罢,他继续道:“除此之外,‘啊——呃——啊——呃’的叫声则是受惊之叫,此时的‘啊呃——啊——啊呃——啊’乃是驴子的求爱之叫!” 言及此处,诸葛恪挺直了胸脯。 “看来…我家这驴是想母驴想疯了,小子恳请吴侯允准我与父亲告退,既是吴侯赐驴,我与父亲当为这驴择一枚良配啊!” 此言一出,满座又是一阵大笑… 就连孙权也忍不住拨动了下他那紫色的胡须。 过了片刻,他依旧笑着道。 “准了!” 言及此处,他不忘望向诸葛瑾,“子瑜有子如此,也难怪‘蓝田出产美玉’,还真是让孤惊喜啊!” 就这样…暗藏杀机的廷议落下了帷幕。 这边厢,孙权心满意足,散朝后,他特地留下鲁肃商议如何善后这烂摊子。 那边厢,诸葛瑾与诸葛恪牵着驴走在回府的路上。 只不过,方才侃侃而谈的诸葛恪,此刻却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像是一下子就变得阴郁了许多… 诸葛瑾几次问他话,回应的均是沉默。 终于,诸葛瑾脚步一顿,转过身,满是担忧的望向这“蓝天美玉”一般的儿子,“恪儿这是怎么了?” 诸葛恪咬着牙,其实,此刻的他后槽牙正在“咯咯”直响,他是恨的牙痒痒啊! 他抿着唇,踟蹰了许久,方才靠近父亲一步,压低声音问道。 ——“如此东吴国主?毫无担当!” ——“父亲效忠于他…有…有意义么?” 此言一出,诸葛瑾一把捂住了诸葛恪的嘴巴…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