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欠你一个人情
刘备的身体，果然是不行了。 周默不过才两三个月未见刘备，他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变瘦了，两颊空空无rou，眼窝深陷，稀疏的灰白头发像枯草一样毫无光泽，在他的脸上，爬满了深邃如沟的皱纹和成片的老人斑。 之前的刘备，虽然年纪也大了，但总是目光坚定，充满斗志，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如今的刘备，只是一具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苍老躯壳。虽然他的目光依旧凌厉，但眼睛里面的英雄之火，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君臣一见面，刘备即刻宣布了封赏。 加黄元为抚戎将军，增兵一千人，领郡如故。 封周默为虎贲中郎将，加侍中衔（允许自由出入宫省），与李严共掌永安宫内外之禁军侍卫。 封旄牛蛮首领朗蔑为旄牛毗王，允许其每年前往成都朝贡。 “黄元，你上前来。”宣读完封赏，刘备道。 “是。”黄元走上前去，跪在刘备病榻旁边。 “自己掌嘴二十。” “陛下？”黄元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掌嘴二十下。作为你欺瞒于朕的惩罚。” “啪！啪！啪！”黄元撒开自己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打了自己二十下耳光，直打的嘴角红肿，渗出血丝来。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你小子竟敢假装造反，胆子未免也忒大了点！无论如何，就不能上书一封密信于我，说明原委吗？朕如今病体沉重，因为你小子的事，几日夜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你可知罪？” 刘备的声音缓慢而虚弱，但在黄元听来，每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臣死罪。”黄元一头磕在地上，哽咽道。 “好了，起来吧。念你对朕还算一片忠心，这次又立下大功一件，朕对你略施惩戒，气已经消了。但你记住，今后行事，做任何决定之前，一定别忘了，朕就在你背后看着你呢！” “臣谨记陛下教诲，永不敢忘！” “退下吧。周默上前来。” 黄元趋步退下，在内臣的引导下，退出了刘备寝宫。 周默走上前来，候在刘备的病榻前听命。 刘备道：“周默，你这一招将计就计，实在高明啊，不仅取了高定的性命，还救了黄元一命啊。” 周默笑道：“陛下您全猜出来啦？” “黄元一介匹夫，有勇无谋，你说他敢造反，我信，但伱说他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来，绝对不可能。”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陛下您。” “成都太zigong里来信，说太子近日来突然洗心革面，不再贪玩，每日里只和董允、费祎他们发奋读书，闲暇则议论军事。听来先生说，这亦是你的功劳。朕闻之，深感欣慰啊。” “臣只是稍加点拨罢了，关键还是太子自己长大了，懂得了身为储君的责任。”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对了，朕还听说，你娶了个蛮族女子？” “是的，陛下。便是那旄牛首领朗蔑之女。” “这个决定不好，太过草率。”刘备道，“即便是为了与那旄牛部和亲，纳之为妾即可。明媒正娶之，对你的牺牲也太大了。” “朕说一句本不该我说的话，你一堂堂大好男儿，前途光明远大，若不能在婚姻上与其他益州大族联合，损失实不可估量。你在阆中族里的家中长辈们，恐怕也很难接受啊。” 周默道：“臣当时想要取得旄牛部的充分信任，在他们的地盘上设下鸿门宴，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果不能拿出十足的诚意来，实在是难以办到。” 说到这儿，周默略作停顿，稍微提高了音量，正色道：“臣个人的小小牺牲，如果能换来南人的诚心归附和长治久安，那又算的了什么呢？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苟……什么？”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好！真好！真是一句好诗！”刘备一脸的欣慰，缓缓道，“周默啊，娶妻一事上，国家欠了你一個人情啊。” …… 第二日，周默便入值虎贲，开始了新的工作，负责同李严一起，掌管永安宫内外的一应禁军侍卫。 这个工作，相当于刘备将他的人身安全全部交给了周默。非十分亲信且心思细密之人，不轻易授予。 作为刚刚进入刘备视野才半年不到的蜀汉官场新人，周默得到的恩宠与信任，可见一斑。 工作其实很简单，也很无聊，就是门房大爷的顶级白金普拉斯版。 唯一有趣的地方，是观察李严。 看他每日里假装若无其事，实则对周默又气又恨的模样，周默就想笑。 刘备安排周默和李严共同执掌驻军禁卫这样的要害岗位，自有他权术制衡的道理。 但周默一来，李严就被他分走了一半的权力，自然是相当不爽。 于是，李严就在各种小事上面，端起一个前辈的身份，挑周默的毛病，指导周默的一言一行。 不过周默根本懒得和李严扯皮这些小事，李严说啥，他就照做，从不抵触。 周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根据历史记载，再过两个月，刘备终于预感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便召诸葛亮从成都前来永安，嘱以后事，史称永安托孤。 从此之后，蜀汉将正式从刘备时代，进入诸葛亮时代。 到时候，李严就会被排挤在诸葛亮的权力中枢之外，成为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 所以，就让他再最后嘚瑟两天吧。 …… 这一日，一叶轻舟从下游逆江而上，来到永安。 是来自东吴的使者，太中大夫郑泉。 刘备强打精神，喝了一大碗参汤，穿上全套汉帝冕旒朝服，在永安宫前殿迎接来使。 李严、傅肜、程畿、周默等一干文武大臣，分列两班，站在两侧。 郑泉携吴王孙权之命，前来与蜀汉请和。 打了胜仗，还要主动请和？这显然不是孙权的作风。 事实上，东吴是在曹丕三路大军逼境的巨大威慑之下，又害怕刘备在西边搞点什么小动作，不得已才前来请和。 刘备对孙权心里的这点小九九，看的透透的。 两个月前，东吴的李异刘阿部还驻扎于巫县，一副蠢蠢欲动，要进攻永安的样子，如今曹丕大军一至，孙权立马秒怂，不仅迅速撤军，还马上派使者来讲和。 从举刀相向，到笑脸相迎，不过转瞬之间。放眼天下，也只有孙权的脸皮厚度，才能将这种本领驾驭得炉火纯青了。 但刘备还是准了，并派宗玮回访东吴。 没办法，夷陵一战，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刘备本不富裕的家底已经伤筋动骨，实在无力再战了。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残酷，表面上大家都是在讲道理，背地里却只看你有没有实力。 送走东吴使者之后，刘备留下周默和李严，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此次曹丕三路大军南下，东吴的命运将是如何？” 李严朗声作答：“据前线探报，曹魏此次三路大军，东线以曹休为帅，督张辽、臧霸出洞口，中路由曹仁坐镇出濡须，西路则由曹真领衔，督夏侯尚、张郃、徐晃三路兵马围朱然于江陵。曹魏大将凡是能派出来的，这次全都派出来了，即便是当年的赤壁，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如此大手笔，必有大野心。” “而东吴刚在夷陵与我军对垒经年，还来不及修整恢复，又马不停蹄转而向北，防守曹魏。魏军以逸待劳，其军力之强盛又远超于东吴，因此，臣料东吴虽不至于亡国，但丢几座城池，失几块土地，是在所难免的了。” “正方所言甚善。”刘备称赞道，转头问周默，“卿意如何？” 周默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曹丕必将毫无斩获，无功而返。” 刘备有些诧异，问：“卿何出此言？” 周默道：“曹丕，纨绔子，无能之辈耳，以孙权之狡诈善变，陆议之雄才将略，二人狼狈为jian，连陛下都中了他们的jian计，曹丕又怎么可能是他二人的对手？” “哈哈哈。”刘备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到刘备被周默三言两语逗得开心大笑，李严默默地白了周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