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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记二 窃丹(褚禄山篇)

    江湖上偷鸡摸狗的荒唐事常有,但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敢做不敢当的小买卖,无非就是偷只牛偷只鸭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多不过拦路夺财逃之夭夭。说书人嘴里头货真价实臭名昭著的大盗屡见不鲜,现实却没几个猖狂之辈。大旱望云霓,倒是总有些剑走偏锋又不甘屈居人下的浪荡子大放形骸成为众矢之的,可也有些如履薄冰的隐姓埋名的鬼魅能频频得手。

    前朝东越贼寇兴盛五陆皆盗,即便是旧江湖榜上前几的宗师也未能幸免于难,东越剑池铸剑师辛安庭曾受皇室之命铸名剑二十八献寿,却一夜间连丢十三柄上品剑惹得龙颜大怒,一时满城风雨,都传言东越剑池联众军谋逆哗变,如今时过境迁改朝换代,它依旧是一桩悬而又悬的案子,可惜风水轮流转,这庄悬案终于沦为坊间百姓口中前朝东越亡国大夫的笑柄,谁还会在意幕后真凶呐。

    “《参同契》曾言丹鼎派以乾坤为鼎,日月五行为药,铸就九转金丹服之飞升矣,如今亲眼所见丹鼎宫金碧辉煌,实在是三生有幸,鄙人可是个读书人,自怀阳关而来,又能越过重重把关来到这丹楼就必定不是恶徒,否则丹鼎天师岂会放任不管由我闯入?鄙人若真是图谋不轨之辈,也不可能在此和颜悦色,小兄弟气海充盈许是丹鼎大弟子晋霜平?当真是英雄风采,久仰久仰,既然小兄弟不阻拦,鄙人就进去了”,只见一身高八尺吊儿郎当的肥球揉了揉自己胸前两坨硕大的肥rou,讪讪了几句。

    晋霜平本要阻拦眼前莫名其妙神出鬼没的八尺肥球,却被肥球暗地里封了口不得动弹,只好束手就擒似尊石像任人摆布,怀阳关再南就是拒北城,眼前肥球怎么可能不远百里至此?无奈狠狠瞪了胖rou一眼,脸涨得通红又施了个蔑视的眼神,大约意思就是“你这胖子真卑鄙”。

    丹鼎派九十里内外皆群山环绕四季满天黄叶,再过一百四十里就是怀阳关,传言曾有一丹鼎派天师飞升借天地千年气运,染黄了方圆百里,此后丹鼎派便一蹶不振再无出尘之辈,而今掌门谭新红已年过百岁,境界却和二流门派门主别无二样,仅仅通玄,好在闭门造车丹道小成,才堵住了那些昔日盟友今日对头的唇枪舌剑,大弟子晋霜平倒是个难得一见的良玉,被丹鼎掌门视作下一任丹鼎之兴的关键,只是这样的丹鼎之兴最少还要耗上一个甲子,届时丹鼎派是否再要遭受灭顶之灾仍旧是变数。

    此时六十里外山顶处一百岁老妪闲庭信步,摘下一片黄叶隔岸观火般自言自语:“好剑。”

    褚禄山夺了晋霜平的道袍,穿着确实大材小用,再加上怀阳关一役的新疤,像块被五花大绑的五花rou,他也不害臊,干脆光膀子批上道袍入了丹楼,徐凤年本要铁骑开道同行,褚禄山却说这是自己的劫数。楼内楼外天差地别,褚禄山本以为楼内也是镶金嵌玉的,不成想反而朴素出尘许多,一老道背对胖球悻悻然道:“霜平啊,今日怎么才巳时就推门演丹了?这些年为师闭门造车虽作了《丹鼎经》,却终究还是走了旁门左道,若说为师一事无成为师也坦然接受了,可你一定要勤加苦练,担当丹鼎大任呐。”

    谭新红转身看到一肥球袒胸露乳面目可憎站在丹台下挖鼻孔,不等他厉声呵斥,褚禄山却先开口:“掌门呐,晋霜平曾与花魁有约,这不就如约而至去了?留下弟子来看守丹楼,弟子实在忍不住寻踪觅迹于是推门而入,弟子姓褚,掌门可还有印象?前几日掌门还让弟子搓澡,弟子寻思着掌门不得把八转金丹当做报酬?丹鼎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不吞了这丹?虽不若九转金丹飞升却能入伪仙境。”

    谭新红勃然色变,形体环绕起数道丹鼎经真气,正色道:“你究竟是何人?八转金丹乃老夫游京川时炼制,此丹本是为晋霜平及冠准备的后路,若未来不能飞升则吞丹入伪境,虽再不能一步登天却也算是保住了丹鼎派,如何拱手让人?你这肥头穿一身道袍便要混淆老夫的视听?”

    “哈哈哈,老头儿,爷爷我东越剑池辛安庭,天下第一铸剑师,不妨我拿几把上品剑与你以物易物?再不行就只能借命一用了”,褚禄山始终一副戏谑模样。

    谭新红早已七窍生烟,先手隔空唤来楼顶悬挂的太极刀,愠言:“放肆!辛安庭早被前朝皇帝车裂,头骨做了酒器,你这厮轻功倒是了得竟能瞒天过海深入丹鼎,若再不如实交代,老夫便要出手了!”

    “说过了,在下姓褚!”,肥球刹那举步生风,右袖口飞出七柄东越飞剑呈北斗七星阵势直锁谭新红来路,左袖口飞出六柄飞剑化作双三花阻拦谭新红退路,一时间楼外日照和煦楼内杀机四伏,不多不少恰好十三柄东越飞剑唰唰齐出,其中一把正是东越二十八剑之首玉剑“青城”。传言辛安庭为铸玉剑“青城”不惜开山六座,终于寻得整玉琉璃鲸一块,精雕细琢再攫取东越剑池百年气运方才成就,可惜遇人不淑碰到个呆头呆脑的皇帝,枕边人与左膀右臂一撺掇“窃剑有疑”便下令车裂了。而今这肥球到底姓甚名谁谭新红无从知晓,只是那十三柄飞剑多半是被他偷走,否则即便过去了一甲子也极少有人能凑齐这林林总总,只是眼前肥球不过而立之年,实在不像前朝之人,若真是大盗岂能为辛安庭发声?岂非招至朝廷忌惮?

    剑池飞剑悬浮半空招徕天地真气,其中“青城”剑锁住楼内楼外气息波动,剑尖直锁谭新红眉心,只是蓄力而不作功势,其它飞剑则直逼谭新红,谭新红转动太极刀挥出两仪刀法,只见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化一为八击退八柄飞剑,又凭借自身浑厚内力硬生生震飞两剑,再身法一转与一剑擦肩而过,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除却蓄力的玉剑青城,依旧有一柄剑奔如雷电击落谭新红手中太极刀。若是眼前自称姓褚的胖rou没有许多飞剑自己还能技压一筹,如今明显是痴心妄想。

    眼看谭新红落败,褚禄山一挥手青城剑便闪现谭新红眼前,“嘿嘿,老头儿,我还有一剑且是诸剑之首威力最盛,乃我义母为我所留后路,虽不及邓太阿的十二剑,你却连刀都握不住了,还不拿出来八转金丹?我若杀了晋霜平你就肯了?在下兄弟皆死在怀阳关,如今局势稳定方才讨药,若非伤势难以返凉岂会来摘你丹鼎这朵明日黄花?在下也是爱才之人,晋霜平天资过人我自然不愿杀他,可你若再做无用的挣扎,十三柄东越剑池飞剑随时破门而出取他头颅!”

    谭新红被人抓住了软肋又技不如人自然xiele气,才惨然叹息:“好一个今朝辛安庭,不比当年的辛安庭逊色,唉,实不相瞒在下只是丹道小成,世人皆知九转金丹飞升入仙,八转金丹入伪地仙,我以炼制八转金丹宣称天下只是有二忌惮:其一是忌惮朝廷,朝廷若知晓九转金丹必踏平我丹鼎派,故老夫以八转金丹宣称天下以躲避朝廷降罪,其二忌惮其它道庭吞并我丹鼎派,我丹鼎派世代以丹道大乘为尊,而我却仅仅能炼制六转金丹,若使得他者知晓岂非朝不保夕?故宣称八转金丹震慑天下道庭,我怎舍得晋霜平吞丹入伪地仙?要知入了伪境便再无法更上一层楼。”

    褚禄山讶然道:“当真?”

    谭新红苦笑道:“阁下的飞剑还在我头顶悬挂,我如何欺骗?况且我多年不出丹鼎并不知天下兴衰,在下只能炼制六转金丹,阁下若不嫌弃在下可奉上一枚,在下内力浑厚多半也是吞了六转金丹的缘故,六转金丹虽不能入仙却也是稀罕货能提升内力真气,阁下若服用疗伤便是金刚境,届时不借助飞剑也能来去自如,贫道只求晋霜平无恙。”

    褚禄山怒目圆睁,喝道:“你这老鬼真是狐狸精,其它派道庭虽不刻意钻研丹道都能炼制五转金丹,你却只比他们高一转?还真就震慑住了其它道庭?丹鼎派当真是明日黄花了,少废话,拿来!你若再欺我我便灭你丹鼎派。”

    谭新红额头汗滴早就若小雨淅淅沥沥,不敢耽搁便催动玄奥心发引来一枚六转金丹金光灿然,声如细蚊道:“还望阁下不要将此公之天下,丹鼎派未来便奉阁下为上宾。”

    这老头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嘴上说着视如上宾如何尊崇,三言两语就给丹鼎派寻了个屏障,褚禄山能来窃丹自然也是无利不图,玉剑青城依旧悬在谭新红额头前,其余剑池飞剑也团团围困谭新红,褚禄山这才安心接过六转金丹勘察一番后就地吞服。只见六道金光裹住肥rou,自中丹田处拉扯六道真力而来,丹楼内金光暴绽,六朵莲花围绕褚禄山恰好钻入心耳眉眼鼻口六处,约莫过了数个时辰,楼内金光才缓缓消散,待褚禄山盘膝稳固境界,才安心将十三柄剑池飞剑收回袖口,谭新红亦如释重负。

    褚禄山心满意足道:“果然即便是六转金丹亦不同凡响,今日若是真吞了八转金丹怕是要爆体而亡,曾听闻若修行不够直接吞丹入仙则是鬼仙,果真如此,你这老头倒是诡计多端,爷爷我不会将你的事情捅破,却也别想着爷爷给你丹鼎做屏障,晋霜平就在楼外被内力点了xue,他无恙,爷爷告辞!”

    几个呼吸间褚禄山自丹楼后山遁走,谭新红忙推门,看到脸涨如红果的晋霜平,才彻底放下心中千斤石。褚禄山约莫奔了三十里,看四下无人便心旷神怡,内力暴涨袖口挥出十三柄飞剑核验自身真力,发觉又精进了一大截,如当初义母所言,飞剑一出便是北凉出头日,自己也不辱使命,只见十三柄飞剑搅动漫天黄叶遮天蔽日后一一归于袖中,褚禄山欣然离去。

    三十里外,百岁老人手持玉剑“青城”向褚禄山方位作了揖,恭声道:“吴素啊,东越剑池与吴家剑冢两清了,或言,同北凉两清了,可惜了柴青山呐。”

    月明星稀时褚禄山已妥妥稳在二品之上,乘了舟熏然小酌,舟向凉地去,袖口里安然躺着十二柄飞剑与一片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