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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八 安身策

    徐元佐这话,李成梁是最听得进去的。【】

    做人做到了非你不可的程度,也算是十分成功了。这里面除了个人能力素养,还有c作手段的问题。

    如今国朝现在最会打仗的两位大将,便是抗倭之战中涌现出来的“俞龙戚虎”。俞大猷在战绩、战法上与戚继光的差距并不大,但是无论当下还是后世,名声都不如戚继光响亮。人们充其量称赞他有傲骨,不像戚继光那样大失节c地拍当权者马p——而这正是俞大猷悲催的原因。

    反过来说戚继光,几乎达到了武将的巅峰,练了南兵又来练北兵,杀倭寇如切瓜,杀鞑靼也跟割菜一样,真是战无不胜的军神人物。然而徐元佐却知道,这位戚大帅的结果也并不如人意,最终还是逃不掉郁郁而亡的悲惨下场。

    反倒是眼前这位李大帅,当了十余年的辽东土皇帝,儿子侄子全都当上了总兵官,就连奴仆辈都能坐拥专城。自己寿数又长,又被人赞之为“二百年来边帅武功最盛”,直接无视了辛勤劳累的戚继光。

    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是从理论到实践完美结合的军事家,李成梁的能力仅限于能战。前者就像是艺术家,后者只是个优伶。之所以反倒是后者吃得开,这就是手段问题了。

    “光是以夷制夷,养寇自重是不行的。”徐元佐道。

    李成梁面无表情,说得好像跟他无关似的。事实上这就是李成梁玩弄的把戏。戚继光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觉得自我价值实现了。而李成梁不断给自己制造“工作”,好像始终干不完,使得朝廷觉得他不可或缺。

    “边镇武将更让朝廷不敢撤换的原因,还有开疆拓土和战略支援。”徐元佐道。

    李成梁一时没有理解。

    徐元佐从李成梁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解释道:“养寇自重只是让朝廷觉得你重要,但并非不可或缺。我就打个比方,要是戚帅来镇守辽地,你说朝中大佬们放心么?”

    李成梁知道戚继光也是张居正的人。属于自己人,所以徐元佐这个比方倒是不伤他颜面。他道:“自然是信得过的。”

    “所以嘛。”徐元佐摊了摊手:“可见这不足以保证大帅在辽东固若金汤。而开疆拓土和战略支援,却能让人不敢来接大帅的班。

    “这个道理很简单:大帅只需要把标准提上去,来接班的人自度做不到大帅这么好。谁还敢来出丑?退一万步来讲,若是有不开眼的来了,办不出大帅的功绩,朝廷还是得回头请大帅复出主持大局。”

    李成梁抚须道:“敬琏此言甚是。不过开疆拓土可不容易啊。边墙外苦寒之地,驻军日夜耗费。岂能长久?若是能够长久,当年也不至于裁撤奴儿干都司。”

    “当年国家哪有今日这般富庶。”徐元佐笑道:“人口上来了,自然该开垦的地就能开垦了,该开采的矿脉也就能开采了。古书中说东宁卫有优质煤铁,正好要用大量矿工开采。又说木河卫(漠河)和苏密古城都有金矿,这也算是筑巢引鸟。”

    李成梁和李腾的双眼都瞪大了。金矿利厚,天下皆知。若是辽东就有金矿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要引来多少人。

    “当然,只是书上说的,还得实地能找到才行。”徐元佐顿了顿:“我的意思啊: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关键得是能引人来。”

    李成梁脑中搜索了一下木河卫,竟然没想起来在哪里。他虽然考过秀才,但是书却读得不多,至于徐元佐所说的苏密古城,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东宁卫有人参铁的事,他却知道一些,辽军军械全是从东宁打造的。

    “金矿恐怕一时寻不得,不过东宁卫的煤铁矿倒是可以先开起来。”李成梁道。

    “选择可靠的部族填补过来,加大开采力度。我便在这儿修个铁厂,利润可以对开。”徐元佐道。

    李成梁对于用异族还是有些犹疑。

    徐元佐却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异族连文法都没有。把他们找来。说汉话,认汉字,行汉家规矩。再与汉人通婚,只消干个两代人。也就跟汉人没有区别了。”

    早期移民是异常艰苦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靠血r之躯堆出来一片可以休养生息的土地。若是从关内移民,过高的死亡率会让张居正无法对朝野交待,言官也会对此紧咬不松口。死得若是异族,那便没人在乎了。朝野上下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

    李成梁微微点了点头:“可以小心试试。”

    “再说战略支援。”徐元佐道:“如今国家北边不宁,整军经武。最离不开的便是军械和战马。这回朝廷招降蒙古,也有一些缘故是要开市买马。辽东本就有马市在于鞑靼人交易,不弱自己办些马场,改良马种,养出更高更大的好马来,贡献朝廷。日后有人要想图谋大帅的虎座,就得掂量一番自己是否有这个本事弄马了。”

    徐元佐见李成梁反应略显冷淡,认真道:“关键是改良马种,别家没有大帅所能上贡的好马。”

    李成良其实正在想改良马种之事。辽东的马无非就是身矮耐粗的蒙古马,怎么叫改良马种?他将这问题抛了出来,徐元佐也不由摸了摸下巴上的硬毛。

    这种事关遗传学上的问题,要解释其科学原理,真是头痛。

    “龙有九子,子子不同,便是因为其母不同,血统不一。”徐元佐简单道:“蒙古马耐力好,军中尤其爱它耐粗饲,不生病。有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啃青草。可惜就是身材矮小,力量不够。若是能能够引来西域的高头大马配种,养出高壮力大,耐力又好,又不生病还耐粗饲的马种,岂不是更好?”

    著名的东北挽马就是以顿河马、卡巴金马、苏联高血马、奥尔洛夫快步马、阿尔登马和苏维埃重挽马等品种杂交而成。徐元佐也曾在脑中搜索过初高中物理,果然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要想造蒸汽机乃是遥遥无期,所以利用畜力是最可取的选择了。

    “只要订立了马谱,花个几年工夫。肯定是能成的。”徐元佐道。

    共和国杂交东北挽马用了二十多年,才算稳定了挽马的基因。不过要跟李成梁说实话的话,人家肯定不干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有这二十年经营,整个奴儿干都能犁一遍了。

    不过几年工夫。听起来就舒服多了。

    李成梁微微点头:“辽东地广人稀,开个马场出来并不算什么。不过辽东本就有行太仆寺、苑马寺主持马政,军中若是再开马场……”

    “咱们开咱们的私人马场。”徐元佐道:“只是民间饲养的马场,与军中无涉。这事咱们也可以合股,我出银子采买种马。大帅找人找地。盈利均分。”他想了想又道:“若是能从行太仆寺和苑马寺聘来熟手马奴兽医,那就更妥当了。”

    李成梁道:“人和地好办,要多少有多少。”

    徐元佐道:“银子也好办,要多少有多少。”

    两人相视一笑。

    李腾左右一扫,心中暗道:徐敬琏这拉人上船的手法倒是娴熟得很。也是大方,就是万一李成梁调走他镇,你这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一念及此,他又不忍不住为徐元佐担忧起来了。

    徐元佐谈好了生意,也就该告辞了。李成梁送两人到了门口,又要晚上办酒筵为徐元佐接风洗尘。一副连片刻都不舍得分别的模样。徐元佐应承下来,急着想回去洗澡睡一觉,可临了又想起来一件事,关照李成梁道:“金矿之事,乃是机务,恩相若是问起,一定要说已经派人去找了。”

    李成梁笑道:“这是自然。恩相的军国大事,岂能不上心。”

    两人都将这个当做幌子,却永远不会说破。至于张居正,是真的想为国家开源挖点金子。还是另有安排,这就不是他人所能揣摩的了。不管怎么说,黄金这种金属对人心有着天然的诱惑力。

    ……

    “写信回去,叫顾水生抽调二十人来辽东坐镇。还有。建筑社也派几个工程师来,这边马上要大兴土木了,匠人不够可不行。”徐元佐对梅成功道。

    梅成功对后者没有异议,对前者倒是有些担忧。他道:“佐哥儿,顾水生坐镇辽东,年纪是否会小了点?”

    “他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总是要锻炼锻炼的。再说了,这边的工作又没什么复杂的。无非就是收货、运货,其他事都有李大帅主持。”

    辽东是新地,没有强大的宗族豪强。即便有些有能量的人也是军户背景,卫所自然能够协调解决。因为又是都司治辖,虽然有巡按、巡抚等文官,但是脱离了基层的府州县行政班子,这几个文官就跟摆设一样。

    简单来说,李成梁虽然还没有发展出日后的将门怪胎,但眼下的权势影响力已经不小了。

    梅成功见徐元佐打定了主意,也不敢再劝,记录下来便出去写信了。

    徐元佐又打发棋妙出去,方才对李腾道:“同风,你对炼铁炼钢可有研究?”

    李腾侧目看徐元佐,道:“我虽然是个道士,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徐元佐略有些失望:“我就是觉得你懂得可能比我多些。”

    李腾道:“虽然我们跟打铁的都拜一个祖师爷,不过我真没涉猎过炼铁之事。芜湖、广州都有许多高明的师傅,你只要肯继续广洒银子,未必不能找些个来。”

    明朝发现铁矿的县份多达二百四十五个,比宋元增加了五倍多,是后世勘探出铁矿产地的四分之一。其中百分之七十都集中在南方,尤其是广东。在冶炼方法上,徐元佐只是记得一些科技史名词,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明朝工匠在这方面对他绝对处于碾压地位。

    真要说挖空心思做点改进,大概就是采用焦炭和木炭吧。然而这在芜湖和广州的铁厂里,已经不算秘密了。至于碱性耐火砖什么的,徐元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既然技术上没有办法自给自足,那就还是老办法靠谱——砸钱买。

    “芜湖的苏钢和广州的合金钢,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徐元佐忍不住问。

    李腾郁闷道:“这怎么个说法?反正你想造什么都成吧。”

    “铳炮都行?”

    “那个只要是熟铁就行吧。”李腾没把话说死:“嘉靖年间造炮的时候,也没说一定要从芜湖、广州买好钢,都是遵化铁厂出的铁。”

    徐元佐哦了一声:“这事看来得慢慢来。”

    “其实……你知道朝廷当初为何尽罢官营铁厂么?”李腾问道。

    “为何?”

    李腾道:“因为我大明盛产铁器,炼铁所得利润甚低。官营铁厂入不敷出,只能关闭了事。民营铁厂销路上略微松泛,甚至可以远销海外,所以才有薄利可图。你要在辽东开铁厂,难道真是打算为国为民?”

    “是啊。”徐元佐理所当然道。

    “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的确……每次我以为我了解你了的时候,总会发现你比我了解的更无耻。”李腾认真道。

    徐元佐干笑一声,想了想,道:“其实我开铁厂,的确不是为了铁。”

    “那是……”

    “我是为了铸炮。”徐元佐直言道。

    李腾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要造那么多船,的确没法出去买炮。一门红夷炮少说一千两,三门炮就是两条船。的确该自己造。”

    徐元佐本来还担心李腾怀疑他要造反。听李腾这么一说,竟然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

    “你不担心我造反?”徐元佐玩笑道。

    “朝廷又没严禁百姓造炮。”李腾无所谓道:“关键是:你会么?”

    “只要功夫深,铁块抠成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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